是他太过年轻气盛,以为黑是黑,白是白,忘了京中那些尔虞我诈远比鬼魅更可怕。
只是权势争斗,就这么迷人吗?要拿一城的百姓去填?
世人都说鬼魅可怕,他怎么觉得人比鬼更可怕呢。
灵山四下空寂,外面全是寥寥黑暗,山风轻送,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说真的,邓绘看过很多古代历史,也知道皇权至高,很多历史上的明君也做过杀人固权的事情。
可真正亲耳听到亲历者的陈述,他的拳头还是硬了!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这些人怎么能在害死那么多人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睡觉的?光是想想,他的背后就开始发凉。
甚至在这一刻,邓绘开始感谢系统,那条不能杀人的铁律,简直是对宿主最体贴的警戒。
“不是没想过。”
谭昭忽然开口,见洛乾风猛然抬头看他,他才继续说,“心胸狭隘的上位者,因为没有御下的本事,便见不得有比自己能耐的臣子将军,这是上位者的无能。”
谭昭说完,站了起来:“所以应当不是没想过,而是没想过你年纪这么小就收复了天方城。”
但因为所知的情报太少,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毕竟杀一城的百姓,如果真只是嫉贤妒能,这个下决定之人未免杀心太重,掺杂了鬼魅玄术,谭昭总觉得里面的水应该比洛乾风描述的还要深。
“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并不需要。”
谭昭莞尔,然后伸出手:“走吧,我带你上山。”
真要帮他?
如果说许世原背负洛乾风上山,走的是地狱级困难模式,那么到了谭昭这边,就是极致简易模式,山上所有的符阵对他而言,几乎都是形同虚设,哪怕偶尔有比较难缠的,邓绘的符箓也足矣解决一切。
等到山顶,竟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好快啊。”
邓绘抬头看了看:“灵山本就不大,谭谭,站在山顶的压迫感好强,连我都感受到了,你要怎么破阵?”
什么阵?
谭昭拔出青鳞剑,上面的剑缰轻轻晃了晃,这还是上个世界,大椿树给他编的呢。
“很简单,以力破之。”
古代的夜很黑,今夜尤其,天上的月亮被厚厚的云雾遮挡着,只露出一丝朦朦胧胧的亮光,山风送来远处的声音,到了近前,似乎在低鸣些什么。
灵山的山顶很明显被人动过手脚,这里没有传闻中的灵山寺,也没有任何人为的建筑,光秃秃的,就像是被人削平了一样。
谭昭伸手轻轻感受了一下风的流动,他甚至闭上了眼睛,没等其他三人反应过来,他就直接朝着虚空划了一剑。
绿色的剑芒在黑夜里划过,明明虚空中空无一物,三人却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很清晰,谁都没办法忽略那种。
而随着这个声响,更加剧烈的、摧枯拉朽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原本虚弱至极的洛乾风忽然站直了身体,他感觉到了,一股与他本源相同的地方——在他脚下!
他立刻后退一步,下一刻平坦的脚下忽然裂开,几乎是一错眼的功夫,一座坟茔拔地而起,墓碑上没有刻字,但在场谁都知道,这是一座属于怪的坟墓。
谭昭回剑入鞘,刚一扭头就看到这大变坟茔,不由低呼出声:“妙啊!碟中谍了属于是,这是座空坟!”
他就说嘛,没有人敢躺这种阴穴,哪怕是怪。
第161章 提灯见诡(十八) 并非第一次见面。
“空坟?你透视眼啊?”
谭昭提着剑蹲下,坟茔出现后,平整的土地瞬间变得崎岖不平,可见这里的风水阵已经完全破了,坟茔突出来,“气势”一起,周遭四座大山传来的压迫感瞬间消散,所谓“凹地”一突,原本循环的风水阵势就被拦腰截断了。
他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土,然后用指腹轻轻捻了一下:“气息很明显,你是符师,你自己看。”
邓绘学着他的模样蹲下查探了一下,果然泥土里有细微的残存气息,虽然微弱,但并不是察觉不到:“还真是,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走空了?”
洛乾风闻言,却摇了摇头,在场只有他一个是怪,对于同类的气息,他是最敏锐的:“不,这里虽然是一座空坟,但谁也没有规定,坟墓里面就一定要躺尸体。”
“衣冠冢?”
“不,是金蝉脱壳。”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般了。
既然是座空坟,挖了就挖了,一事不烦二主,这里除了谭昭也没人有这力气挖坟了,歘歘歘三下,坟茔就被从中间剖开,里面甚至连棺椁都没有,就一个散发着奇异气息的樟木盒子。
“我感觉到了。”
谭昭隔空将盒子取出来,放在洛乾风面前:“它是要找的力量吗?”
洛乾风艰难挪动手掌,轻轻覆在了盒子之上:“是,谢谢你帮我。”
旁边的许世原已经又红了眼眶,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太难了,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出来,不过还没等他掉几颗,就被人拉到了一旁。
“好好休息吧,你现在比他更严重。”
许世原想说不用,然后还没等他开口,他就实在困倦地昏了过去。
邓绘将愣头青安置好,扭头找到谭昭:“你在看什么?他这个力量,有问题?”
“我不知道啊。”谭昭摊了摊手,“我也是第一次见怪好不好,别说,确实跟鬼不太一样,跟吸血鬼也不一样。”
邓绘已经完全淡定了:“哟,你还见过吸血鬼啊,被吸过血?”
“那倒没有,但被狼人咬过,后来去打了三针狂犬疫苗呢。”谭昭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系统:……我怎么记得,你在那个世界的身体,是被吸过血的呢?
[你都说是被吸过血了,那时候还不是我:)。]
你还挺在意个人形象,啧。
明明气氛挺严肃的,邓绘一听登时愉快起来:“咋的?咬你那位狼人还携带狂犬病毒?”
“这谁知道呢,我很惜命的好不好,防范于未然。”
……没看太出来,邓绘听过很多退役宿主说起从前做任务的经历,别人那是兢兢业业做任务,你这听着更像是心跳游戏:“说起来,这里怎么会是座空坟呢?”
“不知道,反正跟我没太大关系。”
邓绘抻头望了一眼在吸收力量的洛乾风:“咱们挖了人家的坟,万一人家还活着,回来找你算账,可怎么办?”
“谁说是我挖的坟?你录像了?”谭昭已经将青鳞剑收了起来。
“那倒没有。”
“对吧,所以谁会知道呢?”要找,也是找洛乾风,他顶天了算是协助上山,谭昭正了正衣襟,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邓绘:……有些人力量这么强,是有原因的,要不然估计也活不到退休了。
风水阵破了之后,被云层遮挡的月亮就露了出来,当然山顶不远处的破败建筑也终于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应该就是灵山寺了吧,刚刚怎么没看到?”
谭昭略走进两步看了看:“应该是风水阵的影响,你可以理解成一种视觉差,现在阵破了,自然就无所阻挡了。”
灵山寺的招牌早就破败掉下来了,甚至连字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整个小寺风化得厉害,从院墙到里面,都透露着一股腐朽阴沉的气息。
“真看不出来,这里居然是一座佛寺。”邓绘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真难闻,被藏得太久了吧?”
“不进去拜拜吗?”谭昭冲人挑眉,“某人不是说,要来灵山看日出、心想事成吗?”
……这人不损人两句,是浑身难受吗?
邓绘刚要呛声回去,却敏锐地察觉到:“现在距离天亮应该不过两个时辰,你确定我看不到日出?”
“嗯哼,山上的阵破了,哪怕守山人没有通风报信,也一定早就有人察觉了。”谭昭指了指来路破败的符阵,“咱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大概率是要上通缉令了。”
邓绘:!!!!
他是来旅游的,真不是来渡劫的吗?!
“那赶紧走,正好这俩都晕着,我租热气球,咱们走空中!”自从租过一次热气球后,邓绘就爱上了,哎,他以前怎么就没发掘这个好东西呢,都怪他一直都在现代位面打转呢。
谭昭刚要动身,忽然身形一滞,拉了一把邓绘急退到许世原旁边:“啊,晚了!已经到了!”
来得好快!不应该啊?这是玄师的速度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只见两人方才站立之地,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和尚,他身形精瘦,整个魂魄的凝实程度也很一般,甚至还比不上刚刚在路上遇上的孤魂野鬼。
“施主一剑破阵,老衲作古多年,哪里伤得了施主。”
谭昭自己是修道的,但他本人却跟佛门非常有缘,从丰富的打交道经验中可以得出,老和尚都是人精,死了的也算:“是吗?我不信,你是灵山寺的和尚?”
“阿弥陀佛,老衲是灵山寺最后一任主持空镜。”
“空镜?!”许世原不知几时醒了过来,他听到这个名字,吓得直接窜了起来,双手都在颤抖,“他他他——”
“他什么?”
空镜却微微一笑,态度非常和善:“看来这位小友认出了老衲的身份。”
许世原终于捋顺了舌头:“他是四十年前那只怪!”
关于灵山寺的传闻,多数都是编造罗织的假故事,四十余年前,当时大魏还不是大魏,还是前朝末年时期,那时昏君贪图享乐、不理朝政,百姓名不聊生、苛捐杂税非常严重,那时候的提灯卫也被打压得非常严重,京中甚至没有一级的提灯玄师。
盖因为当时的昏君非常惧怕鬼魅,皇宫有龙脉庇佑,鬼魅天然不能入内,故而玄师对他来讲,只是武力值稍微高一些的侍卫,且玄师常年与鬼魅打交道,昏君认为这非常不吉利,甚至并不允许玄师出入京城内城。
所谓上行下效,前朝末年,提灯卫的地位很低,玄师也多不受达官显贵待见,但求神拜佛除外,昏君本人就很喜欢拜佛,故而那时佛寺林立,只要主持的水平及格,香火都不会太差。
灵山寺,便是兴于前朝的佛寺,它并不是如传说中一般是座假庙,反而切切实实是当时这一片中香火最好、佛法最精深的庙宇。
一到休沐日,灵山寺人头攒动,山下叫卖的摊子能将整个山麓地带占满。
但很快,天灾降临,水患瘟疫横行,朝廷不作为,叛军又四起,这一带的百姓伤亡惨重、食不果腹,甚至因为打仗征兵,留下的全是妇孺弱小,可官兵打来了,他们只能逃,往山里逃,乞求灵山寺的庇佑。
灵山寺的空镜法师,是有佛心佛德的仁善之人,他当即洞开佛寺,接纳了所有的难民,然而佛寺太小了,哪怕他想要庇佑所有人,也力所不能及。
而且这么多人,寺庙里也没有那么多食物,佛寺清苦,没有荤腥,没过几日就有人饿晕了过去。
空镜法师带着一众僧人,在佛像前念了足足三天三夜的经,但念经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于是他带着武僧入山,不仅开了杀戒、还让百姓在寺内吃肉。
佛门第一诫,便是不得杀生。
可为了让百姓活下去,他带头上山捕猎,留在山上的百姓都是弱小,有些病得都走不动了,食荤能更快地好起来,于是空镜法师愿意以一人之破戒换取所有人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