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晚衣打断了黎鲛,但并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黎鲛为何出尔反尔,而是语气温和地岔开了话题,“师娘,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我也不太懂医术调理这方面的事,不然......我请秦峰主来给你瞧瞧?”
秦嫣......
黎鲛回了回神,觉得这建议没错,她是该去找秦嫣。
她好像确实生了什么失眠的病,不然怎会心里绞痛,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晚衣就要发传音,黎鲛抬手拦下了:“今夜太晚了,明日我自己去秦峰主峰上吧。”她话音一顿,犹疑着道,“对了......”
“怎么了,师娘说。”晚衣语气很有耐心。
“听说灵海上方开了天河道,正往下放仙池水。”黎鲛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晚衣点头,“我派去的修士带回了留影壁,我已经看过了。”
“是你师尊开的吧。”黎鲛道。
“应当是......”晚衣抬眼,“师娘难道想上仙境?”
黎鲛没说话。
晚衣试探地问:“师娘是想见师尊?”
黎鲛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有话想要同他讲。”
“我理解。”晚衣叹了口气,“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师尊说。可是,就算天河开了,真仙境和玄仙境也只有飞升修士可以上,普通下界修士上去是会灰飞烟灭的,除非有飞升修士的金光真气护体......”
晚衣见黎鲛神色落寞,又改了口,“师娘不必这般伤心,灵海遇劫,师尊当晚力挽狂澜,顾不上其他。但我觉得,师尊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黎鲛缓缓抬头,看到晚衣的眼眸在夜色烛火里如星般亮。
映出截然相反、低迷丧气的自己。
“是啊......”黎鲛喃喃,“若他真的想见我们,是可以回来的。”
江月白下界一次,就要与仙境时间错位一次,会耗费大把的光阴和道行。况且飞升修士干预凡间事,是有违天道、有损修行的。
太不值当。
她不该这样自私。
* * *
御泽不顾江月白的反对,在剑心池旁强行建了一座云上仙宫。
他知道江月白不喜欢复杂繁琐,所以宫殿不大、装饰也不多,掩映在云雾里,与云水同色,只能看到洁白。
可江月白从没有住过。
甚至没怎么进过。
“屋里景色哪有外面好。”江月白面对御泽的质问,给出了合理解释,“有山有水有花草,心旷神怡。”
他覆下双手,结束了人剑相连的修炼,转身靠在池边山石旁,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身旁灵兽的脑袋。
“还有可爱小动物。”
听到他夸自己送的灵兽可爱,御泽很满意。
他扫了扫落花,在江月白旁边坐下来。
“来,闻闻,”御泽把酒葫芦在江月白面前绕了个来回,“太香了。”
江月白认同:“嗯。”
“闻够了吗?”御泽伸长胳膊,又在江月白面前晃了一圈,“我喝了啊?”
江月白面色不愠不恼:“嗯。”
御泽对这种平静反应很不满意,收回手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这酒里可不仅有松剑草,还有花,从华薇仙子那采的,十多种,入口是辛辣,回味是甘甜,绝。”
江月白听完这话,无奈地笑了笑。他如今喝着青芷配的药、还服着修络丹粉,不能碰酒,只能天天被御泽的酒香折磨。
对方还以此为乐。
“你喝过花酿的酒吗?”御泽忽然问。
“当然。”江月白说。
“桂花酿还是桃花酿?”御泽摇摇头,“凡间的那些俗酒可比我这灵酒差远了......”
“紫藤酒。”江月白回答。
“还有这种酒?”御泽头回听说,“怎么个味道?”
“苦的。”江月白说,“很苦。”
“既然味道不好,那你为何要喝?”御泽又仰头喝了口甘甜灵酒。
“喝酒喝的本就不是酒。”江月白语气淡淡,“是甜是苦没什么所谓。”
“喝的不是酒是什么。”御泽再次朝江月白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你是喝不着开始胡言乱语了?”
“是人。”江月白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喝酒看和什么人喝......和想一起喝酒的人喝,再苦的酒也是甜的。”
“哟,”御泽拿开了嘴边的酒杯,“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啊。”
他侧身凑近了些,“比如和谁?”
江月白很久没回答。
御泽来了兴致:“你有心上人?”
江月白闭了眼,但笑不语。
“是谁?”御泽不依不饶,“既然有,就把她接上仙界来啊。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
江月白忽然开始剧烈咳嗽,把御泽后面要问的话全给咳没了音。
“啧,怎么咳嗽了?”御泽收了逗弄人的神色,口吻严肃了些,“听我一句,傍晚的时候还是回仙宫歇着,你现在是养身体的时候,不能被冷风吹。”
他放下酒葫芦就要去扶江月白,江月白却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
远处仙风吹晚云,夕阳渐落山,山边晕开一片红。
御泽负手叹气,转身要走,忽然皱起了眉头,又转回来。
“小白,”他伸手指向天边,“你瞧那边......”
江月白半躺在山石旁,灵兽们都挤在江月白腿边,有的甚至踩上了他肚子。
他拍了拍几只灵兽的脑袋,示意它们下去自己玩,而后拂了拂衣摆粘上的灵兽毛,站起身,顺着御泽所指的方向看去——
夕阳染红层云,可那红尤其的深暗,像流淌的毒血。
似乎不是仙境里该出现的颜色。
“我去看看。”御泽刚要踏云而起,远处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身转头,见到一个人影在暮色里由远走近......
青白翡翠的衣裙在傍晚的仙雾里渐渐清晰了颜色。
“今早不是送过药了吗?”御泽问来人。
“不是来送药的!”青芷神色不似往常端庄,此刻云鬓微乱,话音里还带着一丝气喘,“灵瓶仙池水从仙境门口放下去,天河现在连接凡界,有人要闯境门!”
青芷语气急促慌乱,但话音落时,却只得到一片死寂作回应。
御泽与江月白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
御泽是错愕怔愣:仙界境门也是凡人能闯的?!
江月白则是安静地垂着眸,挑拣着衣服袖子上的灵兽毛。
“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普通人怎会有能力闯境门!那人根本不是一般人!”青芷见他们都没反应,又焦急地补了几句,“现在仙河水里都是魔气,门外仙云都成黑的了!”
“什......什么?”御泽终于从震惊中回了神,“魔气?!”
“灵瓶仙池水是你放的!”青芷上前一步拉住了御泽的袖子,急到“前辈”两个字都省了,“你现在还不快去断了天河?”
“这......”御泽听到青芷说魔气,已隐约把事情猜了七八分,他扭头看了一眼江月白,又回头看了看青芷,最后从青芷手里拉回了自己袖子,含含糊糊地说,“哎,断什么断......现在断也来不及了......”
“所有被惊动的仙君仙子都往境门去了!”青芷对御泽的反应感到不解,“难道要看仙魔大战在玄仙境里打?”
“你说什么?”御泽动作一顿,“都去了?”
“都去了啊。”青芷点点头,“他们好久没见过魔族了......主要是好久没打架了,都摩拳擦掌呢。”
“那你怎么在这?”御泽上下扫了她一眼。
“我是医修,”青芷清了清嗓子,抹平了自己鬓角乱发,恢复端庄神色,“怎么能参与打打杀杀那些呢。”
远处天边夕阳光晕刚落,就又炸出血色的光芒!
黑红的魔气顺着拉长的缥缈仙云漫延,玄天仙境的清风第一次染上了如此张扬的陌生气味。
“算了!先不说了!”青芷回头望向远处,“那人法力似乎很强,我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小仙子小仙倌受伤呢。”
说罢,淡烟飘起,青芷身形消散。
仙气与魔雾碰撞出类似滚云闷雷的颤声,从远处缓缓发散开,到近处变作一阵阴风,吹得仙树摇晃。
“哎!小白!是渊儿吧!他是想来见你吧?”御泽有些慌了,三两步跨到江月白面前,“你不去看看?全仙境的飞升修士都去了!他顶得住吗?”
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拍掉了袖口最后一点兽毛,甚至还轻笑了下:“没事的。”
“没事?”御泽闻言,表情急得有些许扭曲,“他可是魔族!来这个地方本来就要忍着仙气蚀骨的痛.....他就算法力再强也扛不住整个玄仙境的仙人群殴啊!”
“这里又不是谁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他既然有胆子上天河闯境门,不就是想试一试这份苦么。”江月白淡淡道,“打疼了就乖乖下去了。”
“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万一强撑着不走死在这儿怎么办?”御泽劝道,“咱们好歹传音知会一下仙君仙子们,揍人可以,别往死里打啊。”
江月白没有反对御泽的意见,只轻声说了几个字:“嗯,前辈看着办吧。”
说完,江月白转了身,朝着云上仙宫的仙云长阶走。
“你等等......”御泽看着江月白逐渐走远的背影,连忙追上前拉住他,“你不去见他?”
御泽没用多大力气,可江月白竟直接被拉得一踉跄,显得无比虚弱,御泽还没开口,他又猛地咳嗽起来。
御泽:“......”
一不想听我说话就开始装病是吧?
“人都来了。”御泽道,“你去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