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宫夜谭 — 第183节

上谷公主道:“那你答应了?”

“我有什么不答应的。”莫瓌笑道。上谷公主道:“我的意思是,你当时答应,是真答应了她,还是骗她的,想要假戏真做?”

这时一阵风把窗上悬着的玻璃珠串吹得叮当作响,莫瓌望着出神了片刻,道:“说实话,那时也没想好。没什么事能算到十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那一日,凌羽抱着一只白鹿一只白孔雀兴兴头头地来找我,说要给清都的生日抓只白虎送去作贺礼……”

莫瓌不说下去了,上谷公主点了点头,道:“你是从那时候开始筹谋的。也就是说,若非如此,你那一次也不打算谋反。”

“实在是还不到时候。”莫瓌道,“这大代向来宗亲势力极强,宗室九姓加勋贵八姓,根子太深,就算勉强做下来了也过不得几时。你看宗爱扶南安王就是一例,这事太近了,我不得不多虑些。但既然机会撞到面前,好像不做也可惜得很。”

上谷公主道:“只可惜坏在你义弟手里!唉,这么说起来,慕容白曜可是真冤屈得很。只不过,若没这事,皇上也不会赐婚了,我还得感激他呢。”想了一想,又道,“你知道启节的事吧?”

莫瓌道:“此事有变,你不必再过问了。”却又笑了笑道,“京兆王的面子够大,长孙氏这样的宗室亲贵都得听命行事。”

上谷公主道:“自长孙渴侯死后,他们家就大不如前了。只是那长孙一涵……这丫头死也是活该,面上是听了她爹的,心里却自有小算盘。她也嘴够硬的,死活不肯说是谁派她去沈家的。我也奇怪着呢,苏连和淮州王都在沈府,那皇上和清都长公主自也不会再另派人去。长孙一涵究竟是听了何人的吩咐?在沈家下毒害淮州王,到底是谁救了他的?这个人,还对太子的身世如此关心?”

莫瓌沉默片刻,道:“绣衣里面你是安插了人,长孙父女就是她杀的?还顺手用癸仪的名义栽赃了一下九宫会。今后少做画蛇添足的事,凡事收着些儿,易素,你始终自恃聪明,我怕最后你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啦,大事都是你们做的,我这样的女子就只能做做这些琐碎的事儿了。”上谷公主眼波流转,当真是笑靥生春,丽色能倾国。莫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淡淡地道,“你这回一石数鸟之计想得好啊,若是成了,便是害了清都,杀了凌羽,顺带把景穆五王也一起给坑下来了。我再跟你说一回,易素,别再对凌羽下手,你明知道他身上有秘密。”

“你就放心吧,你那义弟才不是面上那副天真可爱不懂事的样子,宫里面那一套玩得可比谁都溜,看人下菜碟也厉害得很,谁都不理会就缠着最得皇上宠的淮州王。”上谷公主笑道,“皇上惯得跟宝似的就不提了,连素来最难讨好的淮州王都护着他,你操什么心?你这宝贝义弟差点儿把我害死,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莫瓌道:“你是说板殿赐宴的时候?”

“那还能是什么时候!”上谷公主冷笑道,“我当时是吓得冷汗直冒,皇上已经当着众人答应了他,不管是谁,一概都要处置。现在我这命还悬在他舌尖上呢,谁知道这小孩儿哪天心情不好了,在皇上那里告我一状!”

莫瓌笑道:“谁叫你身上这么香?”

“你也糊涂了,我难道还会亲自把他抱出去?”上谷公主道,“自然是旁的人去的。你那义弟是看到我出来,有意整我的!”

莫瓌一怔,上谷公主沉吟道:“你知道孔周三剑那说法是假的,只能是你那个义弟告诉你的。这么说,他是知道下令血洗他那神陵的人不是你了?哎哟哟,这可糟了。”她靠在莫瓌怀里,巧笑嫣然,双眸流波,当真是颜盛色茂,“如今他找皇上讨了静轮天宫去,连我那爹都跑去找他求长生的丹药。静轮宫守卫不多,你既来京城了,便跟他说去,从此以后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再别害我,也别来找我寻仇!”

“你放心好啦。”莫瓌笑道,“他就是使使性子而已,不敢害你的。若真要害,板殿上不早就说了?他明知你是我什么人,又怎敢害他大哥的夫人?”

上谷公主嗔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这些年也不知你在什么地方,想必是快活得很,我算什么?”

莫瓌叹了口气,笑道:“再怎么着,哪怕是当年皇上赐婚,我不情不愿,也只得认了你这个夫人。”手指轻轻拂过上谷公主的脸颊,悠悠地道,“你们大代的公主,若论容貌,没人比得过你。可是,就跟那些花一样,颜色越美的,便越毒。”

“夫君也别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上谷公主笑道,“昙曜除了你们大凉皇族,还有谁的话肯听的?他是凉州高僧,从来敬奉的都是你们沮渠氏皇族,大魏待他再不薄,也一般的心系旧主。昙曜肯替我掩饰灵岩石窟之事,还不都是因为你。帝窟皇上造像损毁的事与我无干,我也没要昙曜自尽,也使唤不动,还不是你派的人?我也想问问你,究竟谁能在侯官曹和廷尉寺出入自如?你在皇上身边想必有个比尉仙姬还重要的眼线,她是谁?你妹子么?哪一个?”

莫瓌淡淡一笑,道:“昙曜为的不是我们大凉皇族,而是为了他心里尊崇的佛法。易素啊易素,你再聪明机变,工于心计,终归少些胸襟气量。”

上谷公主盯着他,道:“夫君这话的意思是说,你是终不能跟我一心的?那能与你同心的人又是谁?”

莫瓌凝望那盏七宝琉璃灯,笑道:“反正定然不会是你便是了。”

那晚吴震见裴明淮回府了,便自回廷尉寺去。夜里一宿无话,裴明淮在茅茨堂还没起身,便见着华英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裴明淮道:“又怎么了?”

“哎呀,你赶紧进宫去!”华英嚷道,“景风公主去对皇上说,她要嫁到柔然去,再不回来了!”

裴明淮只觉脑子里都空了一下,一句都不多问,往府外便走。华英在后叫道,“你慢点儿!”

他进了宫,径直进了太华殿,便见着景风跪在文帝身前,听文帝道:“你到底还要朕说多少遍?朕压根就没想过要你去跟茹茹结亲,不单是你,就算是别的公主也不必。柔然可汗是派人来过,朕虽没回绝,但也绝没答应的意思。朝堂上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也不用管,你再怎么逞强,打仗的事也轮不到你公主去!”

只听景风道:“父皇,是您没认真听女儿说话。我大多是为了我自己。自然了,替父皇分忧也算是缘故。”

这时太子也冲进来了,把景风一把拉了起来,道:“你又在这里干什么!没人要你去和亲,也用不着你。我们不是汉室,要拿公主去和亲,我的好妹妹,你别在这里添乱了!”

景风望着他,道:“哥哥,正因为我们不是汉室,我才要去。汉室公主嫁到那般远的地方,什么习惯都不一样,自然是难受得很。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原本就是从那里来的,还是流着那样子的血,现在我要回去那样子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对了?”

太子怒道:“景风,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是,我知道尉昭仪的事,你伤心得很,但你也不能拿着自己糟蹋啊!”

“我没有拿着自己糟蹋,我想得很清楚了。”景风道,“父皇,哥哥,还有明淮,你们都听我好好地说,别我没说两句你们一个个就跳起来了。我知道你们是真关心我,为我好,既然如此,你们就听我好好地说完。我并不觉得去柔然就是自低身份,或者是自苦,我们大代一族原来也是从那样的地方来的,先帝还特地派人去祖上的嘎仙洞刊石立碑呢。咱们源起幽都,都是部族出身,烈祖最初定都盛乐,也在漠南。只是我们到了这中原,样样都学起来他们的罢了。所以若要回那处去,对我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我知道我母亲的性子,她并不是什么爱弄权的人,但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难受,既在宫中,就免不了要去争去斗……”

裴明淮打断她道:“柔然又不是什么善茬,难道你走到那里,就事事平和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景风道,“只要不跟自己至亲至爱相争相斗,那又有何妨!就怕是身在这里,诸事不由得自己,眼里看的,手上做的,都是最难过的事!”

裴明淮听她如此说,一瞬间忽地似乎听到了在板殿赐宴的时候,凌羽问自己的话。“所以,是你自己不想看,对不对?”

只听文帝缓缓地道:“景风,你想的我都明白。你这些日子是受够了,又是尉端的事,又眼见着你皇叔的事,然后又是你母亲。今后你不管这些便是,你是公主,不必多去掺和。”

太子已急得不行,忙道:“是,是,父皇,都是我不好,不该让景风跟着我胡闹。从此以后,绣衣什么的,景风,你再不要管了,你是公主,只管过你的太平日子!”

景风淡淡一笑,道:“父皇,哥哥,这可能么?若是真有什么事,我能就这么看着,不管不顾么?那还是我么?”

太子说不出话来,裴明淮望着她,心里是酸楚至极,低声道:“景风,你这是真拿定主意了。”

景风又是一笑,道:“昨儿我也听到了,秦益二州起乱。柔然的脾性我们最清楚,反复无常,又最会跟着闹腾。我这一回若嫁过去,他们想必也会安静一段时日,省得又来叨扰我们。”

太子怒道:“都说了多少回了,用不着你去!”

“哥哥,你还是没明白。”景风道,“我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所以想去做。我不觉得是一件甚么离乡背井的凄凉悲哀之事,我觉着比在这宫里看些阴暗龌龊的事好十倍,至少说起来能让少打几仗,大家都安宁些的事。柔然还敢亏待我么!若他们敢起什么坏心,哼,武威长公主能帮先帝灭凉国,我就不能啦?我又不是那些见了要远嫁就哭哭啼啼的公主,我说的是真心话!”

清都长公主这时走进了太华殿,景风叫道:“公主,你快来劝劝他们,一个个的都婆婆妈妈的。”

清都长公主看着她,道:“景风,你说的话都有理。可是,你父皇,还有你哥哥,连同我,都是舍不得你走的。虽然你说得都对,但实在不必你一定要去,你是可以去,但也可以不去。你近来心里难过,我们都是知道的。我虽然平日里待你严厉了些,但咱们总归是一家子。你再想一想,若是想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景风眼圈儿一红,笑道:“我知道。”

文帝道:“姊姊说得是。你想要什么便说,朕什么都答应你。”

景风沉默半日,却对着文帝又跪了下来,道:“父皇,即便你如今答应赐婚我跟明淮,我也不答应了。”

裴明淮叫道:“景风!”

景风侧头向殿外望去,笑道:“我每年都看外面那些木槿,开过了又谢,谢过了又开。虽说都好看得很,但终归今日不是昨日,今年又不是昨年了。你我都已不是那时候的样子了,错过了一回,没能抓住,那就是一世。我听父皇的与尉端成婚,害了他也害了我。我知道,你心里那股怨气一直没能出,明淮,谁都别怨了,就是那句人人都爱说的话,有缘无份罢了。我跟尉端相处日久,总也有些情份,他死了我一样的难过得很,却又没法子去恨我母亲。你呢,人的心总归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你我仍有情,但也绝不是当年那时候的样子了。”

她说到此处,眼泪已如珍珠般落下,却仍笑道:“我再也不听别人的了,别人说好,别人说不好,都跟我没干系。这一回让我自己选,是好是坏,是什么结果,哪怕后悔,都是我选的。不为任何人,就为我自己,父皇,求你成全。上一回,我对着您说的话,多半还是气话。但这一回,不是了。”

太子又急又怒,叫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许胡说八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嫁到那样地方去!”说着又对裴明淮道,“明淮,你倒是说句话,劝劝她呀!”

裴明淮是想说话,却只觉咽喉都已哽住,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文帝道:“起来吧,景风。朕允了便是。”

太子叫道:“父皇!你不能答应她啊,她……”清都长公主也道:“陛下,她还年轻,说话任性。你不管着,谁来管?”

文帝淡淡一笑,道:“姊姊,难得见你儿女情长一回。可咱们要是拦着她,便是违了她心愿,又替她作了一回主。她说得没错,她自己选的,后不后悔都是她的事,远胜过让别人替她作主。好了!景风,朕允了。不愧是朕的女儿,朕没白疼你。”

众人再不知如何相劝,只见景风对着文帝磕了三个头,道:“多谢父皇!”

一阵风吹过,外面的木槿又被吹进了殿来。裴明淮看着那重瓣的紫木槿,似乎朵朵都长得一样,却又好像朵朵都不一样。

第9章

自太宗时候,便在平城外南面筑了一座高台,以石粉涂之,称为白楼。这白楼上修了观榭,又悬一大鼓,每日里晨昏城门或开或闭,便是击此鼓以示之。登此白楼,四周景致尽览眼底。

景风站在白楼上远眺,此时城门之下送她离京的车辇已候了多时了。她回头笑道:“平日里总说上来看看,却总没来。想来是因为太近了,反而就懒得来了,倒是今儿要走的时候终于来了这一回。”

西河公主已哭了出来,道:“景风姊姊,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啊?”

景风走到她面前,轻抚她头发,道:“你不明白是最好的。好好跟你的驸马过,听见没有?”又对太子道,“哥哥,你到这边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太子依言走到她身边,景风望着他,轻轻地道:“哥哥,我要走了,以后你多多保重。我本以为,我一直是在帮你,现在我才明白,全都是因为父皇太爱护我了,我才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我不但帮不了你,反而会让你缚手缚脚,样样都虑及我,就像我事事都得虑及我母亲一样。哥哥,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不想牵连我,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问,但你也不要对父皇太过多心。我也明白在这宫里,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也不求你什么。若是有一日,你要杀明淮,那就是我死的一日。”

太子叫道:“我怎会……”

景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我说过了,哥哥,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亲眼看到有一日骨肉相残,更不想自己手上沾至亲至爱之人的血。与其如此,我更愿意去柔然,身为大代公主,能让子民少受战火所扰,远比在宫里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纠缠的好。”

她回头见裴明淮一人站在观榭一角,便走了过去,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上一回不肯跟你走,这一回又……”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没有。我听到你跟太子说的话了,我无话可说。皇上说得对,他没白疼你。咱们都及不上你。你也用不着担心我。”凝视她半日,道,“瑞儿,柔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虽说他们可汗听说皇上肯赐婚,欢喜得不得了,送了无数贵重彩礼来,也已至边境相迎,看起来是好事,但正如你所言,他们反复无常,也不知此后会如何,你一定不可大意。”

景风微笑道:“你放心,咱们大魏强盛,他们不敢怎么的,只会好好供着我呢。”又看了裴明淮良久,低声道,“明淮,我也劝你一句话。别钻牛角尖了,庆云跟你不是没有情份,她也善解人意,你不必为了赌那一口气,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人生在世,是不能事事都全由着自己的,你母亲要你跟庆云成婚也是为了你好,穆氏为八姓勋贵之首,还是为了保得大家平安,你也别老只想着自己。你是自在了,但旁人呢?”

裴明淮低声道:“别说了。”

景风点了点头,道:“好,我不说了。”又走到庆云身边,庆云已哭得哽噎难言,把手里一个锦盒递给景风,道,“景风姊姊,上次你说喜欢那香,我手边就剩这些了,来不及做了。你先拿着……”

景风看了看,却又塞回到庆云手中,笑道:“不用了,你还是自己收着。这香不比别的,用着用着就会烧光的,我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地没了,心里会难受。你还怕我会忘了你么?”

“景风姊姊,我……是真的不想你走。”庆云流泪道,“是真的。”

景风道:“我知道。”拉了庆云的手,道,“庆云,我跟明淮说过了,叫他别钻牛角尖,硬跟他母亲赌这口气。可是,能不能想得通,那我就没法子了。若是明淮想得通,那便最好,你们本来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若是他想不通,你也就罢手吧。天下不止一个男子,何必非得要嫁那个人才罢休!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咱们不是南朝那些连情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女子,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且看开些,随心便好!”

庆云点头,道:“我知道了。景风姊姊,你说得有理,我听你的。”泪水却又下来了,道,“只是我们……我们又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景风笑道:“傻话!我们又不是不会骑马,柔然离这里又不是多远,几日也就到了。真要想见了,难道还有见不了的?别做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以前汉室公主和亲,一去不返!”

庆云忙道:“你别说这样的话,不吉利的很。”

“我是说汉室的公主,又没说我。”景风忽似想起了什么,对一旁的珠兰道,“啊,把我写的那东西拿出来。以后你就跟着太子,绣衣就交给你了,听见没?你还有家里人,就留下来吧,芝兰跟着我就是了。”

珠兰噙着泪,捧了一卷东西上来。景风笑着唤裴明淮,道:“我们几个里面,你的字最好,我这字有点见不了人。替我重抄一回,让人刻一方碑,供在灵岩石窟里面,就算是我替大家发愿了。”

裴明淮把那卷纸给展开,一见便笑,道:“这什么称呼?好好地写景风不成么,好听,意思也好。大茹茹可敦!”

“我倒觉得挺好听的。”西河公主一边拭泪,一边笑道,“还好现在叫茹茹不叫蠕蠕了,不然景风姊姊肯定不肯这么写!可敦,可敦,还没嫁过去就管自己叫皇后了,你是多想当皇后啊!”

景风眺望远处,这时太阳已升了起来,朝霞满天。“不知百年千年以后,这方碑还能不能留下来?我景风的名字,纵然在碑上刻得再深,是不是会在灵岩石窟里面随风化去?以后的人会不会知道就在今日,有个公主去了柔然?想必都会认为这个公主是哭哭啼啼去的,而不是……”她说到此处,却也说不下去了,半日方哽咽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今日。就这样最好。”

太子忽然转身上马,朝宫城的方向奔了回去。裴明淮笑道:“景风,我也不送你了。你一路上保重。”

景风一手拉着庆云,一手拉着西河,笑道:“他们啊,都怕要是忍不住哭了,丢了面子。你们两个送我走,我们都不怕哭的,痛痛快快哭一场我就走了,最是爽快。”

庆云和西河都点头,三人上了马,西河笑着叫道:“景风姊姊,今天看我们谁最快,谁先到。”

裴明淮见三人打马沿白楼而下,景风再没回过头,一直朝等着她的仪驾而去。只见羽旄林森,远处栋宇胶轕,此时阳光洒在绕城而过的桑乾河上,远远地望得见宫城前象魏朝天,高可万仞。

那晚裴明淮坐在书斋中喝酒,听外面雨声断断续续,隔着窗纱看外面那些竹子,更是青翠欲滴。隔着那扇云母屏风,见苏连睡在榻上,仍是辗转反侧。苏连烧仍没退。那毒性也是够厉害,虽然是用尽灵药,徐太医日日里来,苏连却还是大半时间都昏迷着,也只能慢慢等余毒净了。

吴震事多,来了一趟,坐了片刻,已回了廷尉寺。裴明淮听那雨已经下了半夜,越下越觉得凄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忽听得院中似有片叶子落了下来,裴明淮喝道:“谁?”

隔着窗纱,又隔了雨帘,院中的人已看不分明。只听祝青宁的声音道:“是我。”

裴明淮叫了一声:“青宁!”忙起身要出去,祝青宁道:“不必出来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两句话的,说了就走。”

“那也不必隔着窗户说话。”裴明淮道。祝青宁却道:“就这样好些。”

裴明淮只得站住,祝青宁一时却也不语,二人都听着那雨打竹梢的声音,哪怕是雨不曾滴到身上,一样的觉着清寒透骨。半日,只听祝青宁悠悠地道:“其实我一向并没把自己的身世太当回事,我跟着我师傅长大,向来都在江湖上,也不觉得什么。所以我自认得你以来,跟你裴三公子结交,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前日在尉府上,我才发现,即便是远在江湖,我一样地脱身不得。你还记得我在平原王府跟你说过的话么?”

裴明淮道:“记得。”

“不识晦朔,无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祝青宁笑道,“那时候我以为,我一是为师命,二是想见一见父母,方入此世,想走的时候总是走得了的。可我现在明白,早已是由不得我的了。我原本以为跟你结交并没什么,可那日若非是你,换了个人,怕早就被皇上杀了。”

裴明淮道:“你实在不必替我操心,皇上不会拿我怎么样。”

“我知道不必替你操心,也知道皇上不会怎么你,否则你不敢当面违皇上的意思。”祝青宁道,“可我已经明白,我去见我母亲就是个错,姜优没说错。她当时欲言又止,我还没闹明白缘故,现在是懂了。”

他没听到裴明淮答言,便道:“你知道了?”

裴明淮道:“明摆着的事,即便我笨到想不出来,吴大神捕也不会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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