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实无常,却不会重来。即便是重来了又如何,人依旧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做同样后悔的事而已。
进屋来的老大夫,拂拂肩头一摆上的雨珠,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凑上床边看了眼裹在被子里的姑娘,陆清河摇了摇头,不忍心用蛮力将她薅出来。
“这是何物,什么人开的药方?”
老大夫瞟到桌上的药碗,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又放下。
陆清河伸进被子中抓了只手腕出来交给他,解释道:
“安神的磁朱丸,白日里也是吃了这个才能睡去。不若总是哭,闹着要出去。”
而号过脉后,老大夫面色一凝,“磁朱丸虽有重镇安神之功,但配伍朱砂为重坠之品。易损脾胃,小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切不可用此重药。只能以温和之方慢慢调理,不能睡就不能睡吧,闹累了,哭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陆清河担忧道:“没有法子了吗?她总是幻觉看到自己死去的师父,听见惊鸟铃声。”
让放任她哭她闹,他怕这场难以承受的病魔直接将这个姑娘杀死了,怕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只能慢慢来,急不得,切不可再让她受刺激了。”
老大夫将皓腕塞回被子,留下两方温和食补方子而去。
这场夏日的雨,一直下到次日午时才停。明媚的阳光从云层里钻出,再四方小院子天空中落下彩虹。蜻蜓低飞,略过天井下的大水缸,漾起丝丝涟漪。
望月门下响起皮靴声,人影推门进了小厢房内。抬眼看见房中的布置,清冽的墨竹香,整洁的书案上堆着半尺卷宗。狸奴衔花的竹屏旁,挂着鸦青色的官袍,衣摆下划了好大的一道口子。
来人神色一愣,看着床上昏睡的银铃,身上盖的是陆清河的被子。
何玉苦涩一笑。
陆清河不顾廉耻,还是把那姑娘弄进自己的房间了。
他有些厌烦这样陌生的陆清河,不顾礼义廉耻,肆意妄为,明晃晃的在他面前宣誓主权。
“银铃姑娘,好些了吗?”
何玉坐在床边,大胆的身手摸了摸被中的软发。只这样他就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敢身手靠近一步。
银铃钻出被子,露出半个脑袋了,蔫蔫的嘟囔了一句。
“我饿了。”
闹了一宿,眼下一片青灰,说话也软绵绵的。神智清醒了不少,闻见靠近来的酒气,蹙起眉头,又钻进了被子中捂住鼻子。
何玉听的她嚷嚷饿,立刻就奔了出去。
“等等,我给你弄吃的来。”
小厨房内,陆清河的牛肉粥正在咕嘟咕嘟地滚开锅,往里撒一下翠绿的菠菜,清香瞬间萦绕鼻间。
“大人,银铃姑娘醒了,说饿了。”
何玉进来见砂锅里的粥已好,净了手,从厨柜里取出碗碟,盛了碗转眼又绕了出去。
陆清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人便消失在门外。
但他一样闻到了那股跟随着何玉袭来的酒气,虽然有意换了衣裳,清理过,但气味还是很浓郁。
想到昨夜大雨中的肆意妄为,对于他突然出现截走自己熬了一早上的菠菜牛肉粥,陆清河并未生气。
只是慢条斯理的拿起抹布,将炉子上的乌鸡汤端下,又滑了碟脆爽的蕹菜盛出,一起端去屋中。
他会做饭,但只会做一些笼络人心的家常菜。十七岁时在侯府时花了小半个月学的,就像是为在殿试中博得头彩,获取圣上的青睐一样。君子六艺学个皮毛,摆摆绣花架子。
但这个因为花架子,他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文武双全的大好青年。一举掩盖了往日恶名,媒人踏破陆家的门槛。
这做饭手艺的花花架子也是为了个姑娘做的,大理寺卿裴言的掌上明珠,秀丽清雅,生的一副仙人之姿。那姑娘从小山珍海味贯了,有一日吃不下府中的饭菜竟是生了病,药石无医。
他就买通裴小姐的丫鬟,现学了几样清粥小菜做给她,偷偷送进府中去。吃小半个月,裴小姐果见大好。
于是年少轻狂的陆清河,赶紧撺掇着老侯爷上门提亲。但裴家一听他往日恶名,婉言谢绝了亲事。迎娶亲高门才女的心思一下熄火,他便鲜少再钻厨房,专心读书考功名了。
直到乾州,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洞悉人心,陆清河太知道如何俘获一个姑娘的心了。尤其当下她如此脆弱的时候,这是他的机会,也是何玉的机会。
当然他不会去阻止何玉对银铃好,但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辰,端着剩下的托盘进来时。银铃就着何玉的手,已经将粥吃光了。倚靠在床头,脸色比昨夜更是憔悴。肩膀尚未好的箭伤淋雨又发了炎。整个人发着高烧,脸色通红。
看见进来的人,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疲软的不想去思考任何问题,去理会何玉同陆清河之间微妙的气氛。
何玉喂过来什么,她便张嘴吃什么,陆清河转身出去了也不曾抬头。
但是听见他说话了,他走到了门外,又回头来唤道:
“何玉,一会儿出来一趟。”
没说什么事,是质问他昨夜为什么丢下银铃一个人待着也不知。
而然在游廊外转悠了半响,屋子里的人不曾出来。陆清河有些着急,忙得又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