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一个别的东西。”
她朝他笑了笑。
她终究还是选择听裴朔的,放过那个孩子。
这孩子周围都是满忠诚的人,若是保护得好,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至于她的朝局,那是她一个人的战场,若她没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也依然会有第二个谢安韫。
这怪不了孩子。
也或许是现在的赵玉珩给了她最后的安心,她释然了,姜青姝让赵玉珩在屋中歇着,自己起身出去,吩咐裴朔将孩子带来。
许屏和戚容听了,皆面露喜色,许屏道:“陛下英明!臣就知道,陛下仁慈,断不会选择牺牲小殿下。”
裴朔派人去了,很快,那孩子就被抱了过来。
几日不见,起初皱巴巴的小脸已经变得光滑,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只是一直在侍从怀中啼哭。
姜青姝还没有抱过她,有些僵硬地接过,那孩子一落在她怀中,突然就止了哭声,一动不动地酣睡起来,一边的戚容笑道:“看来小殿下天生就知道,这是她母皇。”
姜青姝低眼望着怀中的女儿,释然地笑了笑,转身走向屋子。
赵玉珩却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听到了外头的婴儿啼哭生,这才起身出来,远远的,他就看见了她怀中的襁褓,目光落在上面,久久未动。
“三郎。”
她笑:“你来瞧,这是我们的女儿。”
赵玉珩瞳孔微微一缩,眸底风起云涌,站在风中的身影静有了几分僵硬与无措。
他缓缓上前,低眼望着自己妻子怀中的女儿,那婴儿缩着小小的身躯,正安静乖巧地睡着,眉眼皆精致可爱,他抬掌轻轻抚着,那小婴儿似乎又感觉到父亲,在他的掌心轻轻动了动。
赵玉珩正要说话,忽见这小婴儿密密睫毛的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乌黑漂亮。
只此一瞬。
姜青姝和赵玉珩同时怔住,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像她,亦像他。
赵玉珩说:“我来。”
“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用袖子紧紧地为她挡住风,护得滴水不漏。
这个孩子,是他和最爱之人留下的血脉,在最动荡的时候诞生,却被他这善良心软的妻子留了下来,作为给他的念想。
如此,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赵玉珩眉心轻动,薄唇微弯,对她柔声说:“我会教导好她,七娘,你尽可放心我们的孩子。”
赵玉珩饱负盛名,德才兼备,会是最温柔严厉的父亲,也会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师。
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天定血脉的孩子,但是,想来以他的教导,或许这个孩子将来就会成为人中龙凤,继承她的父亲志向抱负,再来继承她母亲的江山。
她望着他,轻轻点头。
……
后来,姜青姝又回了宫。
少年夫妻,终究还是分居两地,后来她又让人找了个更隐秘、风景更好的地方,建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院,让赵玉珩带着孩子住进去。
他身边看似只有一个许屏照顾,实际上也有她暗中派遣的护卫,保护这一对父女不被打扰。
裴朔偶尔入宫,会带来那边的消息。
比如说,三郎的身体日渐变好,那小殿下已经逐渐会爬了,而且在父亲身边不哭不闹,她父亲坐在榻上看书,她就趴在父亲膝头睡着。
她喜欢玩水捉鱼,喜欢望着山间的野鹤发呆。
除此之外,她还爱听她父亲抚琴,有时候晚上不肯睡觉,就总是在琴声中入眠。
姜青姝每次听说,都会莞尔一笑,有时候她能得闲出宫去见,也会带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偏偏这孩子不喜欢玩具,只抱着她不肯撒手,每每回宫,那孩子就得哭上一夜,连三郎抚琴都哄不好。
再后来,这孩子学会了喊父亲,也学会了喊母皇,学什么东西都极快,一学会就爱偷懒,很小就被三郎硬逼着写出了一手好字,没少挨打手板。
在父亲跟前她安分听话,一见了母亲,才会一股脑儿地告状,说父亲又打她。
原以为可以得到伸张正义,反而又挨了混合双打。
这孩子单知道父母许久才见一次,以为他们感情淡薄,却不知在父亲眼里,母亲是世上唯一可挂念的人,而她的母亲更是只会偏向父亲。
这些都是后话。
刚刚将孩子托付出去的姜青姝回宫以后,刑部尚书汤桓已经完成了谢氏全族的抄家,入宫觐见,姜青姝召集大臣,正式昭告天下,并下了灭族的圣旨。
只是顾念谢临曾为天子之师,忠心耿耿,于是将其厚葬,从灭九族变成夷其六族。
首犯谢安韫,三日后凌迟,以震朝纲。
随后,裴朔又主动上奏请命,负责监斩谢安韫,他要亲自看着谢安韫死,这也算是为自己的前世彻底做一个了断。
偏偏那时,紫宸殿外来了一个人。
秋月道:“陛下,霍元瑶在外面求见。”
姜青姝皱眉,她在与朝臣议事,霍元瑶此刻过来着实不妥,但霍元瑶向来是个守规矩的孩子,这一次只怕是有话要说。
“让她进来。”
很快,霍元瑶就走了进来。
这少女这几日也消瘦得厉害,眼睛也还红肿着,似是刚刚哭过,比起前几日的精神恍惚,如今那双眼睛已经变得清明锐利,似乎有什么在其中剧烈燃烧。
她从容地走进宫殿,笔直地跪下,朝着上面的天子一拜。
“臣霍元瑶,拜见陛下。”
她字字清亮刚毅,一侧的裴朔转身,看着跪在地上、毫不怯场的少女。
“臣请监斩谢安韫!”
第133章 何去何从4
此话一出,姜青姝和裴朔同时怔了怔。
裴朔眯眼望着地上面色坚定的少女,姜青姝淡淡开口道:“朕已经下令由裴卿监刑。”
“陛下。”
霍元瑶直起上半身,抬头望着她,急切道:“可否将这个机会让给臣,臣一定会办好此事……”
姜青姝道:“你资历尚浅,且事涉谋逆案,首犯凌迟,场面血腥,不适合你。”
“臣不怕。”霍元瑶眸底翻涌着恨意,咬牙道:“如果不是谢安韫谋逆,殿下也不会死,如今殿下不在了,臣若不亲眼看着他断气,臣这辈子都无法甘心!”
说罢,她再次双手撑地,对上方的女帝俯首恳求。
“就当臣求求陛下……”
“当年若非君后救了我们兄妹,也许今日,臣早就饿死了,或是沦为了街头的乞丐……他对臣有救命和教导之恩,臣就只有这一个请求,求陛下应允!”
霍元瑶说着,眼睛又渐渐红了,嗓音竟有几分哽咽。
在她心中,除了兄长是最亲近的人以外,平生最信任敬重的人便是赵家表兄,当年顽劣调皮的小姑娘,总是被人说成是乡下来的粗蛮丫头,气急了就跟人打架,好几次闯了祸都要被逐出将军府。
都是那芝兰玉树般的三郎君亲自出面,与人含笑说了几句,便留下了她。
他从不出言责备,只让身边的侍从带她去沐浴,换上新裙子,梳上好看的双髻,就像出身世族的女郎。
别人都唤他三郎君,他却应允他们兄妹叫他表兄。
连兄长都悄悄叮嘱她:“瑶娘,你不要再闯祸了,表兄身体不好,平时都在别苑静养,你别给表兄惹事。”
霍元瑶平时再皮再闹,一到表兄跟前,就不再闹了。
有时她会跑进表兄的书房,借他的书看,表兄的藏书许多都是失传于世的孤本,但他从不吝啬,还会耐心地解答她的困惑。
那时的小姑娘伏在案前,望着表兄的目光里满是敬重与仰慕,那少年低头翻着书,身影端直清雅,像画中的神仙。
即使他入了宫,几年不见,气质神态却也如故,只是重逢了没有多久,表兄却这样死了。
死的这样轻巧。
霍元瑶哭了很久,好几次在君后的牌位前睡着了,梦到了和兄长一起在将军府长大的日子,梦到自己悄悄偷看表兄,却被兄长发现,随后她和兄长一起蹲在角落的花丛后,偷偷瞧着在抚琴的表兄。
霍元瑶:“阿兄你听,表兄抚琴也好好听。”
霍凌:“表兄他特别厉害,好像什么都会!我特别佩服他!”
霍元瑶托腮道:“那你以后能不能和表兄一样厉害?”
霍凌耳根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能比得上表兄……”
……
霍元瑶甚至不知道,等阿兄从军过来,她该如何面对阿兄。
过于善良的人,总是会将错过归咎自己,逼着自己做些什么才能安心,凌迟这样的刑罚连姜青姝都不敢看,霍元瑶又如何不是在逼自己。
姜青姝看了裴朔一眼,这里也有个人非要监刑不可。
这一个两个的,都抢着要去。
好像那是什么好差事一样。
她沉吟道:“朕已经下旨,此事断不可更改,但你若执意想去,朕可以特许你出宫一日,亲自到场观刑。”
霍元瑶抿了抿唇,神色黯淡了几分,“臣知道了,多谢陛下……”
她缓缓从地上起身,又斗胆抬头,望了一眼坐在上方的陛下,发现这几天陛下也消瘦了很多,最伤心的或许是陛下。
表兄若在,定是希望陛下能好好的,或许今后,她只能替表兄好好守着陛下。
她不禁出声道:“还请陛下节哀……”
姜青姝朝着她微微点头,“你也是,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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