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三月底,星期六。大四上学期。
在网路上写作已经四个月了,以笔名「冷谚明」发表。而这一天对我来说,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一个日子。也因为这样,即使是假日,我还是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开始整理门面打扮,紧张的原因来自於两个,一个是上午十点在那个社区大礼堂的演讲;一个则是演讲结束後必须赶往松山机场接你的约会。
关於写作,是我从小就一直喜欢到现在的兴趣,但是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则是大学时代才开始萌芽的念头,於是进行了网路创作测试看看自己的实力,只是我怎麽也没想到……我以网路作家身分接下的第一场演讲,竟然会来得如此奇妙!
那是一封来自那个社区总干事的电子邮件,内容大意是说那个社区内的一群青少年都是我的读者,而家长们在看过我的作品也认为对於孩子们很有正面帮助,因此希望能够邀请我去社区的大礼堂内进行一场演讲和孩子们对话。
大概是因为我们家在我五岁爸妈离婚之後就一直是单亲家庭的关系吧,许多在单亲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多半都带有独立与坚强的人格特质,像我就是,而且我自认还挺孝顺我妈妈的,只是能力的成长上仍需努力。
信件的最後,还提及演讲结束後会附上一些微薄的车马费以慰劳我的辛苦,坦白说看到这边的时候我意外惊喜了一下,只是我想,就算没有车马费我还是会很乐意前往的,毕竟怎麽说这都是对於一位网路写手新人的肯定。
那天在回覆这封信件之後,我的脑海中所浮现的第一个、迫不期待想要分享的对象,就是你了,於是在等到你上线後,立刻将好消息透过MSN的视窗传送了过去:「我跟你说唷!我接到演讲的邀请了!」
「真的?!那要好好庆祝一下呢。」
「呵呵,是呀,不过我还没有想到该怎麽庆祝说。」
「不如……」接着视窗内沉默了几秒钟,我才看见你的提议:「我请你吃饭?」
当我看见你这麽说的时候,坦白说我是有些讶异的,因为我们一个在台北一个在高雄,而且我们虽然在网路上认识还不算久,不过一个多月,可是我依稀记得你跟我提过,家里面的管教比较严厉,平常很少出门……
「还是我请你吧?我去高雄?」於是我想出这个可行的方法。
「不用那麽麻烦的,我在想,你那场是星期六对不对?我假日有时候会去补习班听课,看录影带的那种教师徵选解题,我在想,或许可以出门……」
也就是说要翘课?可是就算如此,搭火车最快也要五个多钟头……
「这样你赶不回去吧?」除非在外面过夜,但那几乎不可能。
然後你传了一份档案给我,里面呈现的,是你利用网路订票的纪录。
「……你要搭飞机来台北?!」不知道错愕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敲下对话。
「呵呵,这样我们可以约中午一起吃饭,差不多是你演讲结束後的时间,接着下午我们还可以聊一会儿,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我再飞回去牵车骑回家,抵达的时间点应该和平常补习一样,这样我爸妈就不会起疑了。」
接着我们互相交换了照片和电话,我说你看起来果然就是一脸充满老师的气质,而你说我以前短头发的样子很像书呆子,还是现在长头发比较好,有像就是会写小说的人,然後互相道了晚安。
只是在你离线後,我却没有真的去睡,而是为自己点上一根菸,继续坐在电脑前,在吞云吐雾之中,再次看着那份飞机票的订单……
总感觉,很不可思议呢,这种总在小说或是戏剧里头发生的剧情,如今竟然真实地上演在我的生活里头,你果然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同时也是个很特别的读者,打从一开始就让我感到惊艶。
我开始在网路上发表小说连载始於2005年的十二月,当时一连贴了几天的连载,读者们的反应还不错,但自己总觉得不太满意,彷佛还可以再添加一些什麽个人特色进去,於是我陷入了苦思……
论写作技巧或是故事精采度我想自己还需再多加磨练精进,可是想做个不一样的作家这种念头却迟迟围绕在脑海久久不散,有没有什麽方法呢?
隔天上网更新完进度後我站在书柜前看着那些我欣赏的作家或是书籍,思考着一般大众对於作家们的印象,在我小的时候,总认为「作家这种生物」很梦幻,除了文字接触与签书会之外,一般读者想要与之接触,只有遥不可及的信箱管道,而且回应往往石沉大海。现在尽管多了网路这个媒介,把作家和读者之间距离拉近了,但……可不可再更近一些?
思来想去後,方法是有了,不过……真的可行吗?
还是试试看吧!
於是写完下一篇连载後,我在章节的最後放进了这样的一段讯息:
「以下是我的即时通和msn,大家有兴趣的话欢迎找我聊天或是催稿:phenom5433&[email protected]。」
讯息贴出後,确实很有效果,网路人气从一天几百到几千,累积人次也从突破一万、五万、到十万大关,然而新增我的读者在超过五十个并且持续往後飙升後,副作用出现了,我才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因为只要一上线,电脑萤幕上就会瞬间冒出许多视窗,接着就如你所想的那样……电脑当机了!
为此,我不得不做出紧急公告把帐号撤除,改回先前只在讨论区和读者们互动的模式,不过後遗症还是有的,因为我还是会断断续续收到一些因为看过先前版本转些作品的读者的好友邀请……
而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头的。
那是我在网路上写作第三个月的事情,2006年的二月份,学校还在放寒假。
「冷大您好,我是小纯,我很喜欢看你的作品呢!」你在句子的最後放上了一个全球共通的微笑符号。
「谢谢,可以跟我稍微介绍一下你自己吗?这样以後才不容易认错。」这是我跟新加入的读者一贯的开场白,虽然认错人的情形还是常常在发生。
但是你的开场白,却让当时的我很快就知道,往後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呵呵,我是高雄人,今年二十四岁,在国小当实习老师。」
「……你是老师?!」
「是呀,师大毕业的几乎往这方面发展,我主要的教的是自然,今年就要考教师徵选喽!」
或许是因为肩负着教育国家未来主人翁的重大职责,在社会上一直有着不错的名声印象以及收入关系,「老师」这个字眼不管出现在那儿,几乎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就像出现在读者群的名单里头,亦然。
虽说网路上什麽人都有,而开始写作这段时间内我也确实遇见了不少,有很爱使用注音文、小小年纪就会上网看小说的小学生,也有在世界各国定居或是游学海外华侨,甚至还有因为太过相信男人而被迫从事特种行业、跑来找我诉苦的香港女读者等等……
但,读者之中会出现个老师,我还真的挺意外的,毕竟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作品会受到老师的青睐。
而且在照旧的第二开场白之後,我更加觉得你很特别了。
「谢谢你的支持呢!请问你觉得我的作品什麽地方好看呢?」每一位网路写手几乎都会去在意读者们的意见,而我也不例外。
「该怎麽说呢?你的文笔虽然还不够成熟,但看起来就是会让人很真实,我喜欢这种特色,而且直接公布帐号让读者找你聊天的做法也挺大胆创新的,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我觉得你活得不太开心。」
「为什麽会这麽认为?」
「虽然我看大家都是认为你写的长篇小说是自己的故事,不过我倒是觉得,你写的那些短篇作品比较像是融入你的真实生活的故事,因为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几乎每篇都互相有关联,宛如一张张四散的拼图……」
看着你捎来的这段对话的同时,我正点了一根菸,让吐出的烟雾搭配着你的猜测。彷佛,更加浓厚了。
——因为,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其实’创作之初本来我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随着作品慢慢地累积,我自己才发现到的,我想那是因为私密感作祟的关系,对於每个创作者来说,灵感来源或多或少都会融入一些,然而不知道为什麽,即使没有刻意跟读者们说明,我仍会有一种赤裸裸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感觉……
也许就是因为,才会不自觉地变成只敢短篇作品里头放入自己吧,至於为什麽会活得不开心呢?我也说不太上来……
但,你却是第一个这麽告诉我的人。
同时,也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可以用真实的自己与你相处的读者。
嗯……怎麽说呢?我想是「欣赏的认真程度」的关系吧,当我们聊到关於我在网路上公开请读者加我即时通好友的话题时,你这麽说了:「冷大,你真的很大胆耶,起初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後来犹豫好久还是加入了。」
「犹豫?为什麽?」
「因为会担心是别人冒用的,毕竟我真的没看过有作者这麽做的,但是经过我在网路上许多地方比对过後,确定都是真的同一个帐号後,才先用我平常很少使用的即时通先加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然後才接着改用msn的……你别见怪唷!」
经过你这麽一说,我才跑去查看平常也鲜少使用的即时通,好友名单上面果然挂着你的昵称。
担心这个部分我可以理解,只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呵,那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尤其是里头那种勇敢的感觉……所以我把你网路上找得到的作品、全部都看过一遍了。」
「全部都看过了?那……应该有五、六十篇吧?」包括那些断头尚未写完的。
「正确来说,是六十六篇唷!」说完,你传给我一份档案——
里面是我所有网路上作品的目录布线图,包括首发的地方、网友转贴的地方、以及你看完後的心得等等……我在其中看见了你第一次接触我的作品、那篇比较受欢迎的长篇连载的地方,竟然是知名出入口网站的笑话区!
而且我这个作者竟然不知道。
「笑话区也可以转贴爱情小说?」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不行耶,所以没过多久就被官方移除了,不过你的作品在那边的点阅率有二十多万呢!比你自己贴的首发地还要高唷!」
「呵……」这点让我更意外了。
只可惜我们之间隔着电脑的虚拟介面,当时又还没有熟识到适合开启视讯的地步,不然我还真想让你看看我吃惊加上感动的表情。
对於一个创作者来说,能够获得粉丝这样认真的对待,是一种相当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更何况我连属於自己的书都还没出版,只是一个在网路上磨练的写首而已……
遇见你,是我最美丽的幸运。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在聊到关於「勇气」这项特质的时候,我才会愿意分享自己的真实生活给你知道。
你说,很羡幕我那些总是很勇敢面对一切、并且努力去争取的故事,因为家里面管教很严厉,从小到大一切都是在爸妈的规划之下而前进,就连大学志愿填写师大也是,只因为爸妈都是老师。
「其实我是很喜欢画画的,只是就算当美术老师,这种地位不高的科目,也是很有可能随时丢掉饭碗,所以……唉。」msn的视窗上,你叹息着。
「以前我妈的管教也挺专制的,大概是因为单亲的关系吧,她总是很担心我会学坏书念不好之类的,国中时候我开始叛逆,有一天再也受不了对着她大吼:『你要的成绩我给你!也保证不会变坏!但其它空间可不可以让我自由些?』之後情况就好一些了,就像我在小说开头所说的:付出,等於交换。呵。」
「那写作这件事情呢?你也是用付出来交换妈妈的赞成吗?」
「不太算呢,因为我妈平常不看书的,更别提什麽网路小说了,不过我还是有在打工啦,利用课余时间在网咖帮忙,因为不忙的时候,在那边也可以写,至於是不是要专职写作这件事……就等我毕业以後再说喽!毕竟还是学生嘛。」
「你还是学生?看你的文字感觉很成熟呢!」
「是呀,我今年大四。」
「就算是学生,你还是冷大嘛!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什麽事呢?」
「可不可以请你教我,关於「勇气」这两个字,要怎麽学会?」
「呵呵,没问题,不过我的学费很贵的唷!」
当时,我是开玩笑地对着你说的,毕竟这两个字,有太多时候,我也会感到迷惘……
连我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办法,带给你这两个字的领悟。
***
抵达大礼堂会场的时候,尽管还不算迟到,不过已经是九点四十几分了,比我本来预计的晚了一些,因为对这里并不熟,所以中途迷路了一下……
幸好接待我的社区干事与家长们都很友善,即使初次登台演讲的我表现的很生涩,主持人仍然尽责地不断丢些问题让我回答、并且努力带动着我和台下学生们的互动。
最贴心的是,会场内有准备一些回转寿司来当作小点心,而这正是我很爱吃的一项食物,一个看起来很像高中生的学生举起手来发问:「冷大,我记得你在作品里头说过你很爱吃回转寿司,对吧?」
我跟大家一起笑得很开心。
最後的互动时间,让大家自由和我聊天或是合照签名,为此我还特地苦练了好几天的签名,说实话我的字还真不是普通的丑,或许跟小时候学写字、我老妈硬要左撇子的我改用右手写字有关,而且这样的坏情况一直到我长大後都没改善不过我想……
至少签名要练习到还可以看才行,即使只是签在读者们用A4纸列印出来的作品上,我仍然很感动。
散会的时候,我从总干事手上接过一只「微薄心意的信封」,道歉过後就塞到随身包包内走去牵车,一直到骑车离开那个社区一小段距离後我才敢打开来看!
——里面真的有车马费,金额是两千五百元新台币。
而且,是从师父离开我的身边後,我自己以网路作家身分赚进的第一份收入。
前往机场和你碰面的路上,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如果师父还在,真想也和她分享这场演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