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没有意义的存在
我嫌恶的想要逃开,那恶心的感觉像是要把我推到地狱。
「最近好吗?」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像我跟他很熟似的!
「还活的好好的,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冷冷的甩开他的手,打开我的房间门。
是的,我应该跟他很熟,毕竟我们都认识二十二年了。
但是我印象中的死鬼父亲是青筋暴突、抓起拳头痛揍母亲的模样,还有他跟情妇苟且偷欢的嘴脸。
这个跑到我住处来,满脸笑意、不知道要搞什麽飞机的西装笔挺中年人是谁啊?
「房间很整齐嘛!不错不错……,」
搞什麽啊?我有邀请他进我房间吗?还让他对我的小窝评头论足的!
「有什麽事情吗?值得你浪费宝贵的赚钱时间来这里?」我扔下我的背包,站在书桌边点了根烟。
「来找我唯一的儿子不是浪费时间,」他摸起我放在桌上的烟,跟着我点了一根,还真自动咧!「而且有重要的事情要让你知道才好。」
我看着已经快要一年没见到的父亲,他的白头发开始变多了,但是依然梳的整齐光亮,胡子也刮的乾净,高大的身材搭着昂贵的西装,一派从容俊逸,好个十数年不变……该死!他进我房间竟然没有脱下他的好皮鞋?我昨天才擦的地板耶!
「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什麽事情比赚钱重要的吗?」我斜睨着眼睛看他。
他好好赚钱、每个月定时汇款到我的户头让我可以活着念书,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母亲过世了一两年让他没有人可以止手痒,可以揍情妇啊。难不成他要来跟我说情妇不让他揍真是太糟糕了?就算是,又关我屁事?这我可帮不上忙。
「我要结婚了。」
「啥?」
结婚?哪个女人不要命了嫁给你这西装流氓?我把烟叼在嘴上一时忘记该怎麽呼吸了。
「跟你周阿姨结婚,你见过她的。」
周阿姨?没错,他那个情妇是姓周,我是见过她,我还在家里主卧室看过她跟我老爸在床上放浪的样子。
启蒙我的高中放荡性教育,还拜他们二位所赐呢!
这个姓周的女人,跟父亲在一起不知道有多久了,母亲还健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卡在我们的生活中。母亲不是不知情,但是传统的婉约让母亲只是装作不知情,她除了当作父亲事业不顺的发泄对象外,还要当个包容老公外遇的好女人。
『他会回头的,只要我忍耐。』母亲是这样想的吧?
却没有想到忍到最後,还是让癌症先一步夺走了她,而父亲在她断气的那时候可能正在姓周的女人体内射精。
我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直到她变的僵硬、冰冷。我的嘴唇即使已经咬破流了不少的血,却还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直到母亲从病床上被送到太平间的这段时间里,这个自私的老头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眼前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男人,还有脸跟我说要跟那个贱女人结婚?
「喔,那恭喜。」我回过神来冷冷的答话,「祝你新婚愉快。」
「不只恭喜就好,」他吐了一口烟,「你要来参加婚礼。」
「我没空。」我捻熄我的烟,一个房间里有两只烟太呛了。
「你不可以没空。」他的声音里多了些威严,关於一个父亲的。
不过,那样的威严对我来说不过就是纸做的,虚伪的要命啊。
「老妈挂点的时候你都没空来收屍了,你结婚娶别的女人为什麽我就要有空?」
「子杰!要我说几次!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你爸!」眼前这个说他是我爸的人火大起来,烟灰因为他的激动而掉落在地板上。
弄脏我昨天才擦好的地板…妈的,你是我老爸我一样赌烂。
「如果你不喜欢我跟你说话的态度,你可以去生别的儿子重新训练他,让他对你百般顺从。」我打开房间门,作势请他离开。「你可以当作没有生过我。」
「你不要忘了你的经济来源是谁!」他没有意思要离开,依然站在原地让烟灰继续掉在地上。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笑了。
「你就当养一只狗吧,」我抓着门把的手其实有些颤抖,但是我要不动声色才行,我不要在这个遗弃我跟母亲的人渣面前表现软弱。
「等这只狗毕业了,你就可以像遗弃你老婆一样的遗弃他。」
『啪!』
他揍我,这是二十二年来他第一次揍我。
我舔舔我的嘴角,咸腥的气味渗进我的舌尖,我还是保持笑容。
「请回吧,詹大老板。」我微微的欠着身子,「总之您的婚礼我真的没有空参加,最後还是要重复说声:祝你新婚愉快。」
他恨恨的看着我,把烟用力往地上一丢踩了踩,我皱了一下眉头,因为我的地板。
「忘记告诉你:明年起你就已经不是我唯一的儿子了!如你所愿,我会让你的小弟弟学好学乖,让他知道什麽叫做伦理跟孝道!」
他走出门口,经过我眼前时那愤怒的古龙水香味让我很想吐。
「我就养你这只忤逆不道的米虫到你毕业那天为止!等你毕业後我就会当作没有生过你,我再也不会给你半毛钱!」
听见他用力甩上铁门的声音,之後我兀自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我在房间里猛灌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存货,然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昏昏沈沈的挂掉助教这烦死人的女人打来的电话。穿上了黑色的运动外套,我晃到便利商店去,又买了一手的啤酒跟一包烟,逛进学校里的操场。
夏天的晚风真是凉爽啊,逼的我发冷。拉紧外套我坐在操场边的阶梯上,抬起头,看见了圆嘟嘟的月亮挂在天空的正中央,那麽…不知不觉我竟然已经发呆到接近午夜了?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晚上十二点。
耳朵嗡嗡作响,思绪纷乱,我已经不知道我现在脑子有的该是怎样的情绪。我想喊些什麽出来,但是我不知道该喊些啥、对谁喊。
管他的。
於是我藉着酒意对着操场大喊:「啊~~~~~!!!」
远远的跑道上那个正在慢跑的家伙好像被我吓到,停下脚步。
真是神经病啊,都半夜了还在跑步?太闲了是吧?我这个半夜喝了酒就乱喊的神经病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我又打开一瓶啤酒。
此时我非常的想念母亲。即使是冰冷的如同我手中啤酒的躯体都好,我想拥抱着母亲阐述这两年多来的……委屈。
我从来都不想正视自己的委屈,即使我很明白我终其一生可能一直都会这麽孤独。
我是个男人,并且骄傲的以自己的存在去感觉活着的真实,即使那样的委屈跟无助在母亲往生前就存在了,但是因为某种不想妥协的可笑理由,我撑着自己的颜面及母亲早就消失的尊严,在我死鬼父亲那混蛋男人面前活着,提醒他有多糟糕、多烂。
母亲含着幽怨的死亡、我的今日荒唐,都是因为他造成的。
我试图让他明白这一点,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我失败了。
他从来就不认为母亲的死有多重要,如同我的荒淫跟忤逆有什麽值得他去注意的。
现在他的情妇给了他新的希望,一个可以顺从他的乖宝贝就要降生,取代我。而那女人早就取代了母亲。
我与母亲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彷佛我们可以不必存在。
对其他人来说,我或是母亲的存在,也许只是单纯的『存在』,但是……我怎麽也不能真实的面对,对他来说,我们连『单纯存在』的意义竟然都没有……。
这就是最完整的孤独了。
幻想中,父亲多多少少对於我跟母亲会有的一点点眷顾,至此因为新的婚姻、新生儿的即将诞生,而完全归零。
我感觉到我的脸颊凉凉的,是眼泪吗?我笑了。哈!我以为我不懂得什麽叫做哭……。
「淫虫……?你在干嘛?」
站在我眼前的,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在跑步的神经病身影……原来是小津啊…。果然是神经病……,哈哈……。
「我…没干嘛……呵呵,喝酒啊…。」我捏了一下手中的啤酒,又灌了一口,趁着灌酒的时候,我偷偷用手背抹去了眼泪。
「别喝了,你醉了。」我的酒一把被抢下。
「我没有醉…还我…。」我想要抢回小津顺便收拾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里面还有几瓶啤酒哪。
「还没有!刚刚不知道是谁在对着操场三更半夜地乱喊!」
「我…我…发泄咩……今天晚上没有女人陪我啊,我发泄精力啊……。」我胡说八道一通。
「还女人勒……不可以做对不起晓文的事情啦!你答应我的你忘了吗?」小津不以为然的拨开我想抢回袋子的手,撑住我的手臂,要把我带走。
「你现在这样醉醺醺的也是不举啦!回去睡觉!」
这句话可是伤害到我的男性自尊心了。
「谁说的!喝酒可不损我的男性雄风!」我气呼呼的,看的小津又没好气的一口咬定我说醉话。
「好啦~你猛!回家回家…睡饱一点才会更猛。OK?」
我就着月光看着小津的侧脸,粉白粉白的,透着刚刚跑步过渗出的晶莹汗光,我看的呆了。
「嗳…长这麽好看说话却这麽毒,很浪费耶……」然後我亲了小津的脸颊。
「干!你在干嘛?!找死啊!」怒骂声传遍了操场,小津用力推开我,我跌在地上唉唷一声。
然後我就醉晕过去了。
忘记怎麽回到房间里的,恍惚中,好像有人用热毛巾抹着我的脸,很温柔,应该是母亲来到梦中对我悉心照料。
我流着眼泪,在梦中喃喃:我想念你啊,妈………。
我渴望着这样真心、暖和的温柔很久了,但是我寻不到,不管我有过几个漂亮、温柔的女人…。但是那都不是我要的温柔,不是……。
我是便利商店,有什麽需求,我给的起的就服务。而且完全是免费的。
前提是,必须亲自主动走向我。
但是,我的需求呢……谁会…主动走向我、给我需要的温柔,而不是只会对我需索?
今夜我睡梦中所感受的贴心温柔,我该找谁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