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节久别重逢相见时红烛暖衾香泪下(五)
赵小玉自讨没趣,也不看这冷若冰霜的姑姑,看向那坐在蒲团上喘息咳嗽的金刚智,想来是憋太久,累着了。也真是难为这位大师了,为了送她和沈慕容出城,年过七十的人,不惜睡在棺材里装死,真可谓是舍己救人,普渡众生了。
可一想起自己为了几个money,现在又要偷跑进城,觉得挺对不起这老和尚的。
小和尚圆光一见师叔祖坐在庙中,眼中顿时见了泪,扑通一声,跪着爬到师叔祖身边,颤声道:「师叔祖……师叔祖……你你……是人还是鬼?」
金刚智叹了一口气,「是人也好,是鬼也罢,那都不过是在轮回之中,如今老衲便是要出世,远离轮回苦厄,又有何伤心的?」
圆光盈着泪道:「圆光自幼孤苦无依,师叔祖待圆光恩重如山,慈善仁义,便如我亲人一样,您要出世,叫小僧怎麽舍得?」悲从中来,也不再计较师叔祖是否已死,遂伏在老和尚怀里哭泣起来。
金刚智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一双枯瘦的手抚上圆光的头,爱怜道:「唉!真是个傻孩子……」遂又转身对不空和一行道:「为师编译的《金刚顶经》也已完成,《瑜伽念诵》也接近尾声,只差一个附录未记,唯独让为师放心不下的,还是寺内这帮小徒儿徒孙们,他们跟随为师这麽久,离真正领悟我密宗禅意尚需时日,你们万万要师兄弟同心一致,好好扶持,完成为师的那本《观自在瑜珈法》的编译……咳咳……」
说着,话却断了,一阵猛咳,沈慕容忙掏出丝帕接去,又是一口殷红的鲜血,在洁白亮丝上,印得愈发刺眼。
「师父!」
「师叔祖!」
众僧又是一惊,纷纷跪下,不无担忧金刚智的身体。
「大师……」沈慕容似有话想说,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只觉现下说出来,一定显得太不够仁义。
金刚智摆摆手,看向沈慕容和赵小玉二人,道:「沈施主要走,老衲自不会强留,只是……此番你等前去,必定又会经历一番苦厄,此难本可避免,只要二位施主肯入我佛门,便可得成大业,以二位的修为定可出世得成正果。老衲从未收过女徒弟,今日若二位愿意,老衲倒可为二人破除先例,为二人剃度持戒,授为「不」字辈,若何?」
众僧愕然,想这「不」字辈,岂不是和那不空和尚同一个辈分?那可是这金刚智收的徒弟中最高的辈分了。可眼下明明只有一位女子,为何师父说收二位女弟子,难不成病入膏肓糊涂了?想着想着,脸上尽显悲伤。
哇!这金刚智怎麽这麽看得起她和沈慕容啊?
赵小玉闻言一愣,金刚智这话,居然是对她们二人说的,心中有些不爽。
你这老和尚,自己做和尚不够,干嘛还要拉上她和沈慕容两个?那情形,倒真像是要让她做尼姑不成?做尼姑有什麽好,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更没有大把大把随意花的钞票!
更何况,这话说「尼姑和尚是一家」守的清规戒律是一样的,比那道士还要严格,还硬要加入那什麽「不」字辈,铁定是要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总之是什麽她以为的好事都不能做了。
单就这「淫戒」、「荤戒」她赵小玉是万万戒不了。
忽而又想起她那道士哥哥,心中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一别後,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的,这要做了尼姑,那倒还真是绝配了,老和尚要我做他徒弟,我可不能糊涂,那剃刀一下,这三千烦恼丝落地了,可令狐行怎麽办?
赵小玉甩甩头,不等沈慕容出声,头便摇得像个波浪鼓,乾笑道:「大师仁慈,想渡我苦厄,不过……自知罪孽深重,恶行难改,嘿嘿……」她咽了口唾沫,向一旁的众和尚讨好的笑笑,继续道:「就不入佛门荼毒众位小师父师叔了……」
一行诧异,以为赵小玉不愿入空门是嫌身份低微,便道:「若赵施主进小僧师父门下,便是『不字辈』,只怕到时小僧都还要叫施主一声师兄呢!」这金刚智收徒弟,并不是看入门先後排辈分,而是从资质强弱来排位,不字辈已是资质最强的人才会得此法号。
赵小玉倒也知道,不字辈应该算是高级别的,不过仍然摇头,就算是再出来几个老到不行的和尚叫她师兄,资格再高,级别再高,那也是和尚。哦……是尼姑!
不空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慕容,看她的神情,倒是看不出什麽,但也深知她的脾性,最不愿受那些清规戒律约束,独来独往惯了,心下竟有些不舍,便道:「你……你真的要走?」
沈慕容点点头,神情淡定。
金刚智叹了一口气道:「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不能令二位施主改变心意,不知是老衲之幸还是不幸?」
既然话已说穿了,再留在这和尚堆里也没什麽意思,早知道那沈慕容也要走,她便不用蹑手蹑脚那样辛苦了,难怪刚才诧异,沈慕容武功如此高强,却不知她如小老鼠一般在身旁窸窸窣窣爬起来?说不定人家早知道,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赵小玉对老和尚一行讪笑道:「嘿嘿,当然是幸会幸会!大师救命之恩,小生和姑姑无以为报,这便不叨扰了——告辞!」
言毕,便和沈慕容拱拱手,还了一个礼,在众和尚目光远送中,渐渐离去。心里却在暗忖,如果她真的拜了那老和尚为师,又吃肉,又喝酒,又贪钱,又犯淫戒,非把那老和尚圣僧招牌砸了不可。算了,还是让这老和尚多活几年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一路上,赵小玉都在嘴里念叨这句话,是想图个心安吧!
金刚智有些喘,看了一眼望眼欲穿的大徒弟不空,便道:「不空,你是老衲座下悟性最高的徒弟,自行编撰了那《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和《南海寄归内法传》,老衲倍感欣慰,可你这徒儿,什麽都好,唯有一样还未清净,望你好好斟酌,切莫因这凡尘俗世,误了多年的修为啊!」又是一阵咳嗽。
「是,谨遵师父教诲!」不空双手合十,垂首而立.
师父说他尚有一样未净,到底是什麽?是情吗?可为何他看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