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镜中花(下)
紫缎面的轿子在黑耀宫的门口落了地,不待小厮撩起幔帘,已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格开,露出一双狭长的眼。
「那个,王爷……」冷云海看着重楼面无表情的脸,再次後悔自己适才的冲动。
自那夜雨後,黑耀宫里头便传出了宫罢月主动要求休妻的消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尉辰求证,就被他两扇门碰地一鼻子灰。他猜着这消息怕是真的了,也就让他冷静冷静。不想,这人一躲就躲了五天,不上朝也不见客。头两天,龙帝那儿他还可以帮着顶顶,打打掩饰,可是这五天就有些超过了。
他原本是想找罢月帮着劝劝,却连房门都没敲着就被芙云推了出来。然後他能想到也就只有悬月了,却半路遇到了重楼。
那人就彷佛一个先知,见了他,连话都没问,就扯了他一块儿回到了黑耀宫。
他们几个兄弟间到底有多少交情,他是不很清楚,却很清楚党派斗争日益激烈化的现在,这位西宫的主人,是断然没有理由来帮忙的。
都说最可怕的敌人是重楼,因为除非是他愿意,没有人能摸得透他的心思。此刻,重楼的这份可怕,他多少有些明白了。
「带路。」重楼瞥了他一眼,对他满面的苦色视而不见。
「是。」
冷云海领着他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那扇紧锁的门扉,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後,转身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开。」重楼淡道,五指一张,银色的长鞭便落入掌中。
「王爷?」冷云海瞪大了眼看着那人扬起了手,刚挪了两步,那条银龙就夹着寒冬的风呼啸而来,劈上那房门,上好的红杉木顿时成了一堆废柴。
「王爷……这……这也……」冷云海结结巴巴地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狼籍,再抬头,就见那道银色已紧紧地缠上了屋里尉辰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抬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终於可以进房的冷云海已管不了重楼开门的方式有多劲暴,只是心头地一掌托起他的满是憔悴之色的脸,心疼地问。
「是谁让你进来的?」尉辰冷睨了他一眼,再转头看向银鞭的另一头,那人冷漠的脸,「还请了一个最不该请的人。」
「他这是为你好。」重楼淡道,再他拉扯着银鞭想要甩开他时,索性一用力,划破满案的卷章,将他扯出了阴暗的房,暴露在满院的阳光下。
尉辰淩空翻身,踉跄着在地上站定,险些跌趴在地的狼狈让他恼火地吼道:「老四,你是来找我打架的吗?」
「不,是打算见见兄弟中最冷血的你为了女人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样。」
「这不正是你们乐见的?」尉辰冷哼道。明明可以直接把圣旨交给他的濯雨特地绕了个弯,走了罢月那一遭,不就是为了想在他院里烧这把火?
「那是你自己造的孽,别赖我们头上。」重楼冷哼一声,一甩手,彷佛被赋予了生命的银鞭拍打着空气没入了他的袖中。
「我自己造的孽?」尉辰苦涩地摇了摇头,「可是,娶她确实是我心甘情愿的。」
难得见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重楼不禁讥诮地挑眉道:「这番话你该去和嫂子说的。」他若愿意开口,只怕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不给我机会。」尉辰挎了肩,仿似一再苦苦支撑的意志都要崩溃了,「她不说话,无论我做什麽,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句话,她用她的沉默来惩罚我。」
那日,她请求他休妻,被他拒绝後,她便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连沉默也可以是一种可怕又痛苦的酷刑。偌大的屋子因为少了她的欢声笑语而变得广阔又空洞,即使两人如此的接近,心却是远离的。
「她在恨我。」
重楼微微一怔。恨,该是多麽沉重的词啊,会不会在不就以後,悬月也会这麽告诉他呢?
「你可是想好了,你真心想要执子之手的是谁?」
尉辰看着他,有些妒有些羡。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重楼是他的政敌,是夺走了悬月的人,在公在私,他都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与他面对面站着,平心静气地告诉他自己连日来的苦、连日来的怨。
「父皇那儿虽然还有冷云海顶着,但你还是早些上朝的好,这种落魄的样子不太适合你。」重楼甩了甩袖,转身打算离开。
他本就没有管人家家务事的坏毛病,这次已是打破了先例,而他也不打算让这条记录再继续下去。
「老四,今个儿吹了什麽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管闲事了?」
停步转身,他又见着了往日那个尉辰,即使面色不佳。
「只是来还你西郊的那份情。无论如何,还是因为你的选择,月儿她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而我,也还来得及做些什麽。」他仰头看着蓝天上朵朵飘过的白云,唇畔有笑,又被他敛了去,再转头,已无温和之色。
「帐已结清,下次,好自为之。」
他转身,宽袖扬起满地的落叶。
尉辰淡淡一笑。他还是不喜欢重楼。因为他有一颗他穷尽一生也求不得的心,即使外表看起来再如何寡情,他终究有着最温柔的内在。
出了黑耀宫,挥退了等候的小厮,他独自走在通往紫宸宫的夹道上。
未及,有阵微风,不自然地袭上他的背,他淡淡一笑,未停脚步,继续走着。
「展风,事可有办成?」
来人正是展风,此刻正跟在他的身後,随着他的步调,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是,已将王爷的意思全部转达给洵玉殿下了。」
「那他怎麽说?」
「洵玉殿下让臣转达,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吗?
那他是要何时动手?即使是造就打算好的,真要来临,除了不舍,他还是不舍啊!悬月自十岁起便没有离开过他,如今却必须让她独自去那麽偏远的地方,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展风,再等等吧!」他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只是,在回眼的那一刹那,他见着了那疾驰而过的身影。他刹时转身,挥鞭卷住那人的身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的同时,也扯落了一块晶莹的玉佩。
玉佩掉落在地,翻转发出清脆的响声,终於落定的同时,也露出了让他再不舍也得立刻作出决定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