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醉东风(再下)
脑袋不小心撞上床柱,悬月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揉了揉额角,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的气息带着冰凉的感觉迎面而来,而那隐隐约约的喧闹早已停了下来。
原来,夜已经很深了。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呻吟声,悬月立刻合上窗子,顺着那轻微的声响来到重楼的床前,正是重楼在呻吟!他本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此刻不自然地潮红着,好看的剑眉紧紧地绞着,很痛苦的样子。
「重楼!」悬月轻拍他的脸颊,那人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什麽。
悬月心头一惊,立刻伸手探向他的额际,触及到不同寻常的烫热!
「他在发烧!」悬月低呼一声,直起身子就要出去叫人,手却被牵制住。悬月回过头,重楼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她。
「你发烧了,我去传太医!」悬月急急地说着,就要掰开他紧握住自己的手,却一个失神被他一扯,跌趴在他的胸口上。
「我必须去叫太医!你病得很重!」悬月撑起自己趴在重楼胸口的身子,急道,却不经意地落入一双比往日更加深邃的眼。那双好看的黑眸因高烧而流转着湿意,映着屋内闪烁的烛光,是如阳光下的湖水般的波光粼粼。
「月儿!」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她,将她紧紧的困在自己的胸前。
「重楼你不要闹了,我必须马上去传太医!」悬月挣扎着,却怎麽也挣不开他桎梏着她的臂膀。
「你为什麽不要我?为什麽我就不行?」
他哀戚的话语让她停止了挣扎。悬月抬脸看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透亮,一反平日的深邃难懂,而是纯净到近乎透明的。可是,他的眼神却是涣散的。
他根本毫无意识!
「重楼!你醒醒!」悬月伸手再次轻拍着他的脸颊。
「你不要我了,」他抓起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侧,享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冰凉的感觉,「你不要我了!母后不要我了,华颖不要我了,霁阳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悬月错愕地瞪着这个几乎在耍赖、撒娇的重楼,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重楼吗?
「你不要不要我好吗?」他伸手捧住她的脸,将她拉近自己,带着企求说道:「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他轻轻地吐着话语,和着他炽热的鼻息如羽毛般搔着她的脸颊。
「我没有不要你,我也没有离开你。」轻叹了口气,悬月撇开脸,「从未想过。」
「可是,你喜欢二哥,你为了他伤心难过,你为了他已经看不见我了。你满心满眼都是他,你已经不要我了。」指尖抵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拨转向他,他执意要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瞳。
「不会。这个世上只有重楼和我血肉相连,只有重楼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悬月伸手拨开他脸上纠结的发丝,凝望着他璀璨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重楼,是我永远的相思。」
这些话说出口,是如此自然,如此顺畅,让她已经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安慰如孩子般胡搅蛮缠的他,还是这本就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感觉。
重楼看着她,眸光闪烁。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悬月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好快。他因高烧而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清楚地传了过来,也熨热了她。他那长长的发丝垂了下来,将两人密密地围了起来,挡住了屋里忽明忽暗的烛光。黑暗中,她只看到他那双眼眸,明亮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他小心地俯下头,轻触着她冰凉的唇,碰到後随即就拉开,在探察她有无生气後才再度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如蝴蝶般一下一下地小心碰触着它中意的花朵。悬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清楚地感受到那薄衫下的颤抖。
他在紧张。
悬月看着他眸光流动的眼,主动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重楼身子微微一僵,缓缓地笑开,像个大男孩似的,加深了彼此的唇齿交缠。
「月儿,不要离开我。」重楼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间,贪婪地吸取着她身上淡淡的梅香。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悬月抱住他的身子,承担着他负在自己身上的体重。
听到她的保证,重楼这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双手依然紧搂着悬月不肯松开。
感觉到他逐渐平稳的呼吸,悬月知道他终於睡着了,於是抬手将锦被拉起,盖上两人。他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脖颈间,有些痒,有些热,也让她感到有些幸福。
她想,也许正因为有他在自己的身边,痛苦才没有灭顶而至吧!
「我想,四爷的病应该不用我出马了吧?」屋外,流飞环着胸,比比屋内道。
展风舒心一笑,「劳驾流爷走这一趟了。」也许,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药方了。
在这种寒风呼啸的日子里,能窝在暖暖的火盆旁却什麽也不必做,绝对是冬日里最幸福的事。所以,洛淮完全无法理解他敬爱的四哥,为什麽明明站在火势正旺的火炉前煎他自己最爱喝的茶,却能煎得一脸郁卒。
「恩哼,」洛淮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道:「快煮乾了。」
重楼一惊,这才发现壶里的茶叶已经泛上了黄色,於是,本就拢紧的眉更是拧得像跟麻花。
「二哥大婚没空,今年又轮到三哥准备年宴,他也没空和我们搅和,现在正是难得的轻松时刻,你这又是在烦什麽?」
重楼冷了他一眼,不发一语地走到书桌前,取过一本摺子翻看着。
洛淮却不改八卦的本性,继续追问:「难道是悬月的事?」
重楼提起墨笔刚要下笔,被他惊人的一语骇到,笔尖在摺子上划出长长的一条,俊脸更加不可思议地红了起来。那日当他被春梨的惊叫声吵醒,却发现自己正紧紧地将悬月困在自己怀里的情形,想他是永远忘不了了。
「被我猜中了?」洛淮玩味地来回扫视着他脸上百年难见的潮红,「这麽说那则传言是真的了?」
「传言?」重楼猛地抬起头,浓墨似的眼是夜的冰冷。
「放心吧,无论它是传言还是真实,都只会到我这里为止。」洛淮敛了敛语调里玩笑的成分,正色说道。
重楼收了收眼中的冰冷,起身走到了窗旁。窗外那片梅开得更好了,红艳艳的一片,给这个单调的冬日凭添了一份色彩。不经意间,他在红色的海洋里看到了一抹醒目的白,不由地扶上窗棂,身子更往前探去,想看得仔细。那确实是悬月,她正攀在竹梯上剪着那开满梅花的枝丫。那繁复的裙摆被她打了个结,宽大的衣袖也被捋了上去,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彷佛察觉到他在看她似的,她敏锐地偏过头,捕捉到他还没来得及调开的目光。
「重楼。」悬月轻跃落地,跑到他的窗口,手里还握着几枝梅枝,带来一阵清新的梅香,不知来自她手上的花还是来自她的身。
「你爬那麽高做什麽?」重楼笑道,伸手拂去她发上沾留的梅花瓣。
「葵叶要做梅花饼,缺些梅花,我就上去替她剪几枝下来。」
「够了吗?够了就把袖子放下来,你这样会着凉。」
「差不多了。」悬月回头看看那头,葵叶正打着「可以了」的手势,再看看手里的几枝梅花,将它们塞进了重楼的手里,「给你了。」说罢,又向葵叶跑了过去,留下重楼,有些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梅花。
笑着摇了摇头,重楼把玩着手里的梅枝转身离开窗边,却发现洛淮正抚着下巴,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他。
洛淮摇了摇头,叹着气。他英明的四哥在感情方面居然是个一窍不通的大傻蛋,要是被展风知道他主子经过那一夜还是这副糗样,恐怕严肃如他展风也要捶心肝了吧!
「四哥,你还打算继续这种青梅竹马的暧昧游戏多久?」
「现在这样,挺好。」手指拨动着那几枝红梅,重楼垂着眼低声道。如果那不是梦的话,他记得当日悬月用她那轻淡的嗓音,在他耳边告诉他,只有他是她的相思。这样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