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限江山 卷一 月影迷海 — 五十二、雨霖鈴(上)

五十二、雨霖铃(上)

「这就要回帝都吗?为何不再休息几日再出发?」赵之崖拧眉瞅着原就瘦削现在却更显单薄的重楼。

重楼淡淡一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那场瓢泼般大的秋雨楞是让他受了风寒病倒了,再加上连日的奔波操劳,这场病宛如出闸洪水般地让他一病不起。即使他有一身好武艺护体,可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这次的病硬是去了他一半的体力,让他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身更加纤细了,原先合身的紫袍此刻宽宽松松的,随着风飘荡着,好似就要连他的人都化去了一般。

「事情都办好了,自然不便多留,想必帝都也积了很多的事等着我去处理了。」

「王爷好好保重身子!」见他去意已决,赵之崖只得拱手相送。

「赵之崖,你真不随我们回帝都?留在这里,埋没你了。」悬月再劝道。

赵之崖耸了耸肩,「翁主,明郭需要我。您也瞧见了,这里的居民思想还很腐化,他们需要我来帮助他们。」

悬月环视着空荡荡的街道。自从那日降水来,先前时常在府衙前徘徊的百姓以散了去,虽然没有谁明说,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接受她了,却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神女才接受她。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悲哀,如若当日没有下雨,她是否将永远不被接受?诚如赵之崖说的,明郭的百姓思想还很腐化,现在她已经走过去了,那将来呢?将来再出现更多和她一样不普通的孩子呢?

「明郭就交给你了。」她郑重嘱托道。

「赵之崖定不负翁主所托!」赵之崖单膝跪下,郑重地以宫廷之礼回道,「臣也忠心期盼属於您的朝代早先来临。」

悬月微微一笑,回望也笑着的重楼,扶着他坐进了车里。

其实,一直以来,她的心愿很小。她想普普通通的生活着,和霁阳还在时的日子一样,每天看书、下棋,间或会闯些无伤大雅的小祸,惹来重楼名不副实地责罚,最後得来的却是可以微笑的幸福。

「翁主,请看外边。」

悬月应声撩起车幔看向外头。

马车正缓缓前进着,先是一个,然後又是一个,最後是成片的百姓跪伏在大道两边,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谁起了头,往葵叶的怀里塞了一篮烙饼,然後更多的人涌了上来,往车板上、葵叶的手里、展风的手里,甚至是童泽他们的手里塞着东西,有果物,有衣物,尽是些对大旱刚过的百姓来说还很珍贵的东西。

悬月惊异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坦然地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不再畏惧,不再鄙视,有些歉意,有些敬意。她的父母也来了,透过重重的人群,她看见了他们,带着她两个年幼的弟弟,静静地站在人群後面。她的母亲早已哭花了一张脸,她被泪水模糊了的眼里是不舍,她的父亲扶着她母亲的肩头,也红了眼眶。车子并没有停下,而是滚滚地向前驶着,就好像时间的车轮一样,渐渐的,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明郭的百姓,都落在了身後,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直到只有那座边城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她才收回了视线。

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她想。

「我想睡一下。」悬月尚未回过神,那个任性的重楼已经在她的膝上躺下来,迳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闭眼睡去,不久,就有他轻微鼾声就传了出来。

悬月淡淡笑着,探出手,覆上他有些青黑的眼,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着。

「我们回家了。」

久旱的帝都终於在三日前下起了雨,大雨倾盆,接连了三日,所有人都快以为这大旱之後又要是水灾了。然而三日後,在滂沱的大雨消散後,还给众人的却是一个清新美丽的帝都。彷佛一夜之间,大夥又从末秋直接跨进了初春,无论走到哪都可以看见受到水分滋润後反季节地舒展开来的绿叶。

尉辰站在围墙下的暗处,笑看着那在油亮叶片上颤动着的水珠,似乎想要舒展手脚,又怕惊动了还未清醒的绿叶,只得稍稍地抖动着腿脚,一个不注意,还是滚落了下来,融入大地中,无影无踪。

「王爷……」冷云海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扯着他的袖子道:「这样,好像不太好。」

他很想把他拉离这个是非之地,他自己是还好,就怕尉辰这双太过勾人的眼轻易地就让人认了出来。

结果,他急得跳脚,那个当事人却还有闲情逸致看着花花草草傻笑。

「你很吵。把字条传进去了吗?」尉辰收了神,转头瞪了眼那个破坏他兴致的人。

「传了。」冷云海立刻竖掌保证道,「交给她的贴身侍女了。」

「那就好。」再望了後门一眼,他又转了头,继续耐心地等待。

「王爷,为什麽我们不从正门进去?」在後门这里打着转,还偷偷摸摸,藏头藏尾的,哪像王公贵族,倒像个宵小之徒。

「你认为里头那些日日夜夜都聚在一起的人会欢迎我们的到访吗?」他可不想见个人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铁定会拿扫把赶。」冷云海摊了摊两掌道。

自从他代尉辰像圣上请婚以来,虽然圣旨还未颁下,但从龙帝的反应来看,多半是乐见其成的,这让南宫一干人急得直跳脚。他们本就对尉辰怀有诸多成见,更何况数日前他还办了花樊篱。先有几人聚结着要求濯雨面圣进言,却无奈濯雨始终是闭了宫门不见客。如今能做的,估计也就是守着这块最後的领地。

「不过,说实话,你为什麽突然想娶宫罢月?」可别告诉他什麽一见锺情之类的鬼话,这人心里想着什麽,他可是最清楚。他的一颗心就那麽点大,大半分给了东宫,剩下的全给了月翁主,哪还留了地给其他女人?

尉辰但笑不语,竖了指抵在唇间。冷云海噤了声,侧耳静听就可听见墙後传来的一阵骚动。

罢月拉着侍女芙云来到後院,才发现院门早被父亲用铁链缠上了好几圈。

「小姐,既然都这样了,就别去了。」芙云好声劝道。和多数人一样,她也不认为时时与南宫为敌的黑王是真心想去罢月。那个男人是长得好看,却还不足以让她像罢月一样一头就这麽载了进去。

「不行。」罢月摇了摇头,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出去的道路。

这是他向龙帝请婚後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说什麽她都要出去见他一面。

「果然没路了,连个洞都没有。」罢月困扰地退後了一步,再看向院墙说,「那就只有爬墙出去了。」

「小姐……」总是觉得不妥的芙云还想劝她改变心意,那人已经提着裙摆爬上了墙头。

完了,要是被相爷知道了,那就不是打几板子的问题了。

「糟糕,太高了。」坐上墙头的罢月有些害怕地看着离自己还很远的地面,又不想在回去,只得进退两难地低呼着。

「跳下来。」

罢月望下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到来的尉辰正仰着俊颜,对她敞开了双臂。

「下来,我会接住你的。」尉辰笑着说道。

陌名的信任充斥着她的心房,罢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在芙云的低呼声中跳了下去,粉色的衫裙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跌入了尉辰的怀抱。

尉辰收紧了双臂,似要将怀里的人儿整个嵌进自己的胸膛。

此刻的感觉,就像终於拥有了那轮遥挂在天际的明月。

为什麽会想娶她?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问了百遍。

在他提着灯笼强迫自己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悬月时,他就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这轮皎月,此生余下的仅是漫漫寂寞,他注定要孤单一人走完这条路。只是,那个秋日,他抬起了头,在片片红云中看见了一张怯怯的小脸,那一刻,他当真以为他的月亮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不寂寞。

明明是不一样的两人,从样貌到身型,全无相似之处,他却能从她的身上捕捉到悬月的影子。

「王爷……」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的罢月忍不住抬手推了腿他,指指自己的光裸的莲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还没穿好鞋。」

他低头看着她羞怯地蜷缩起来的脚趾,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为什麽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有穿上鞋?」

「也没有永远,只有两次而已。」她小声反驳着,自袖中取出两只鞋,「出门的时候有些急,忘了。」

「我来就好了。」他接过她手里的鞋,托起她的脚,取出怀里的锦帕,轻轻拭去沾上的泥污,再把鞋套上,妥帖地系上每一根彩带。

罢月痴看着那人的动作,那样轻柔,就像怕碰坏了她一样。

如果不是真心想娶她,又何必如此温柔珍视地待她。那些人都错了,因为他们从没有像她这般认真地看他。

「你真的想要娶我?」她搭着他的肩头问。

尉辰淡淡一笑,站起了身,问:「那你真的愿意嫁我?」

「为什麽不愿意?」

「你就不怕我是为了毁了南宫而接近你?」他凑至她耳畔轻道,「你就不怕我真是她们口中的那种人。」

「不会,」她摇头道,「如果你真是那种人,你就应该迎娶翁主,而不是我。」且不说悬月是传说中的预言之女,她跟随的人会是下一代帝王,而她本身就是最受龙帝疼宠的皇女,娶她的利益远远大於她这个小小的相臣之女。

话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看见他的笑容僵在了唇畔,他凝视着她的眼瞳深邃而冰冷。

「怎麽了?」

他摇摇头,低头拉起她的小手,呆呆地看着。

为什麽要娶罢月?

昨夜,从不与他往来的濯雨独自来到了黑耀宫,未像往常那般拐弯抹角,进门即道:「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麽要娶罢月,为了打击我也好,为了扯南宫後腿也罢,但请你记住,罢月是罢月,悬月是悬月,你如果想在罢月的身上找到悬月的影子,或是因为悬月而伤了罢月的心,我一定会连这次花樊篱的帐一起和你好好清算。」

与他最不亲近的濯雨却是一眼就看透他的人啊。

也许,他一眼就决定要娶罢月正是因为她的灵魂有着悬月的感觉。

他终究是舍不下悬月的,诚然娶悬月是有很大的好处,却正是因为是真正的爱恋,而不愿意用利害关系来维系彼此的关系。

「我说错了什麽吗?」不解他为什麽突然沉默起来的罢月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掀开了他心底的一道最大的伤口。

「没什麽,」尉辰回了神,笑问:「想去哪儿逛逛吗?我今天可以陪你去。」

「好啊!」她立刻应道。

尉辰握住她的手,转身要走,玉萧却突然跃至两人的面前。

「王爷,月翁主和紫王即将回宫。圣上有旨,请王爷和宫小姐立刻上殿。」

罢月一愣,下意识地侧脸望去,就见那人脸上顿失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一双墨黑的眼,悲伤地几乎要落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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