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
燃尽的菸蒂缓缓坠落,火星在空中稍纵即逝,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徒剩ㄧ声轻叹。
男人终究是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剩下的年华里独享沉沦。
菸味萦绕在鼻翼间,呛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口腔逐渐侵蚀向肺部,他嗅着这些味道,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上映,孤寂无影无形地笼罩住他。
妈的。他骂,轻皱的眉头写满不屑。
只是菸味悄然无息间已萦绕了整个空间,浓烈地和当年盘绕在他们之间的烟硝味那麽相似。
六道骸从烟盒取出一根香菸,左手探过云雀的上衣口袋抽出里头的打火机,金属的冰凉传递到指尖,他笑了笑,问道:「也来一根吧?」
无视云雀冷凛着脸的神情,他自顾自点燃叼在唇上的香菸,硬塞了一根到云雀嘴里,脸缓缓挨了过去,呼出的气喷洒在男人的面颊热呼呼的,云雀瞪着他,伸手挥开纵横在他们之间的香菸。燃着火星的菸擦过六道骸颊边,划出一道浅浅灰灰的痕迹,而始作俑者只是一股劲地瞪着他。
六道骸耸耸肩,弯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菸,怪里怪气地笑着嘟哝,「哎呀……真浪费。」
指尖揩抚着起了皱摺的香菸,反覆摸了几次,不成原形的模状看了直倒风味,六道骸耸耸肩,终究是放弃地把它们揉烂得更彻底後塞回菸盒。
他的所有动作都异常缓慢,无声的肢体伸展在房间内上演,云雀不曾挪开目光,把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帘,睫毛微微跳动着,他看着他,同样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沉寂了好一会,薄唇轻轻颤动了几下,云雀淡然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我讨厌菸味。」
六道骸盯着他,嘴角弯起也只是笑了一下,新取出一根香菸接着点燃,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照出彼此的面容,总是蒙上了点落魄的沧桑。他吞吐着云雾,手势自然无比,厌恶的菸味在鼻翼萦绕,眉心纠结在一块,男人拧了拧眉,也不再说话了。
六道骸就站在他面前,沉默的抽食着香菸的气味,而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翻动着手上泛黄的书籍,他们的目光始终没有交会在一块,尽管六道骸的视线热烈地彷佛要将他贯穿一般。
菸烧到尽头,残余的火星灼伤了指间,六道骸抽搐了一下手掌,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把余末的菸灰捻息在石桌上,云雀的神思从书页中抽离,撇头看了晕开更扩一圈的焦迹,用力咬着下唇带出些许血液。
果然生气了吧?六道骸心想,却仍旧乐此不疲的做着所有会惹对方发怒的事情。
「我先走了。」六道骸说道。
他缓缓弯下腰,伸出舌尖舔舐掉云雀嘴角的血渍,他的动作很轻很轻,极度温柔地在对待弱小的生命一般,云雀抿着唇,将沉重的身体往後仰,闭上眼,湿漉的触感在唇瓣停滞了几秒後,他看也不看地把手挥了过去。
响亮的重击声在静谧中嘹响,六道骸闷哼了声,歪斜的脸竟慢慢拓开笑意。云雀的左手压在厚重书籍上,右手僵硬的线条在高空腾展,脸部流露出十分压抑的神情,也是韵味。
六道骸转出房门,黑影垄罩了他的视线,他有些猝不及防地煞了车,错愕的眨了眨眼,山本武的背部倚靠着墙壁,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了。他不悦的皱起眉,他只是单纯的渴望在云雀面前扮演着丑角,却不意味着他有那个兴致演戏给外人观阅,他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即便清楚着衣领的高度根本不可能遮掉如此显眼的痕迹。
「六道骸……你这又是何苦?」山本正过身子,眼神复杂地盯着在从左脸一路蔓延到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瘀痕,纳闷的提出质疑,「非得刻意去招惹他才快活吗?」
对话中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在说谁当事者也都心知肚明。
「你不懂。」六道骸有些惊讶的瞠大了瞳孔,然後耸耸肩头,从对方身边走过,肩膀轻轻擦撞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山本吁了口气。
山本看着那已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苦笑一声,眼神总是化不开的黯淡。
「不懂的人是你啊。」背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手臂捂着双眼,氛围一瞬间掀起浓稠的哀愁,他缩在门边的身影凸显落寞。
云雀恭弥明明就不会是他们可以招惹得起的对象。就像……
「恭弥。」六道骸抓住云雀的手腕,迫切的叫唤像是想挽救些什麽已经逝去的情感一样。云雀没有回头,披着黑外套的背影不知名地弥漫着一股萧条感,他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波动,犹如无机质一样冰冷,「放手。」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吗?」血液的脉动激烈颤抖着,他区分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惧,六道骸问着,眼神却早已绝望地充满死气。
他是明白的,云雀的眼里容纳不下瑕疵出现,本质上就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似的,但是他向现实妥协了,而云雀还意识清醒地掌控着他的信念,骄纵的自傲在他身上绽放耀眼的风华。
那是他穷尽气力想抓,却抓不牢的坚毅。
「你看上眼的……」云雀冷凛的声线那样透彻,在飒飒风中一如既往地清晰,「不过是倒映我身上的你过去的影子。」
这是横跨在他们之间最致命的缺陷,就算他和六道骸的躯体纠缠得再怎麽紧密,也无法攻破存在中间这麽薄弱的讯号,他试着不去正视,让六道骸拥抱过他几次,却总是在目光不经意交错的那个瞬间体察到气力耗尽的不甘。
高潮的是生理,低荡的是天性,他的自尊不允许继续在他身下苟活似的交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六道骸用蛮力扳过他的头颅,凑上前堵住那张开开阖阖却不曾说过动听字眼的嘴,他的舌头熟捻地掠取着唾液,云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动接受这个粗暴又粗糙的吻。
六道骸这回并没有像过程中那样穷追不舍,绵长的深吻了结过後,他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可视线还是热烈地盯着他瞧,彷佛要将他的容貌、神情深深刻镂进眼角膜般的专心致意。
六道骸最後扯开嘴角笑了,就跟往常的笑容没有两样,他抽出身上的菸盒强硬地塞进云雀的掌心之中,然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真是一丁点技术都没有呐。
六道骸的身影在眼膜中淡化,云雀微微仰起头,清澈的天空蓝在眼底肆虐,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吻没有给予太多悸动,只有淡淡的苦涩在舌端蔓延,菸味卷起的漩涡要将他凐灭一般,浓烈的怎样也驱散不掉。
「都结束了啊。」云雀沉痛地说道,对着空无一人的原地。
左手压着泛黄的书籍,右手握拳松开再握拳,最後还是忍不住探手从菸盒抽出了一根菸,菸盒底下的桌面焦痕遍布。
我讨厌菸味。他说着,把那根菸放进了薄唇间。
我讨厌菸味……他又覆诵了一次,低低自语的口吻形同哀鸣。左手阖上了书本,从上衣口袋取出打火机,啪啪两声弄出了火苗,目光停在红蓝相融的色泽,嘴里叼着菸缓缓靠了过去,他重重吸了一口,菸的味道在口腔内散落开来,依稀夹杂着淡淡涩味。
去他妈的自尊。
溺
滴──答。
挂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响着,他仰头,钟摆指向六的方位,沉重的摆荡声在房间回响,一刻荡过一刻,倒数的十二钟头开始轮转。
狩猎、游戏,他和他的男人。
漆黑的瞳眸黯了几分,一幢黑影笼罩住他的视线,隐隐蹙起眉头,他听见男人在耳边低唤他的名字,挨过来的身体带着火热的温度,热气接触到每一寸肌肤,在血管兜了一圈又溢出。
逆流。
「恭弥。」男人不死心的唤上第二次,带了点讨好意味。
他懒懒地抬头,对上一双妖冶的眸子,他探手抓住对方的臂膀,凑上去的唇堵住男人的嘴,舌尖相抵,湿润的唾液辗转在彼此的口腔升温。
男人的舌尖勾搭上他的,小猫一样恶作剧地轻轻舔着前端,他一缩回去男人就跟着逼近,霸道的蜷住吸吮,吻的力度大得彷佛要将他整个人馋食殆尽。男人的手压着他的大腿,他的手扣住男人的後脑杓,他顺着他舞的节奏回吻,技巧性的挑逗回去,一来一往剥削残存不多的氧气,呼吸变得急促而艰困,舌绕着舌缠绵不休。
「现在做吗?」男人稍稍退了开,异色瞳孔染上一丝情慾,唾液沿着他的嘴角下流到颈线,湿滑的液体在白炽灯光下折射,他眯起眼盯着俯在上方的男人,总觉得这角度看上去隐约多了股帅劲风采。
眼角下那片晦暗隐隐然的不显着,他窥见落寞在渲染,逃避似的再一次忽略。
「我饿了。」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淡淡的疲惫,男人点点头,笑着舔了舔他的嘴角。
「我去买,要吃什麽?」男人收回了在他身上胡乱揩油的手,嘴角上扬的弧度仍是温柔,他嗅不到半点失落的气味,接吻引来的暧昧在空气间氤氲,他忍不住瞥了眼男人的胯下,不得不夸耀一下他男人的定性实在有点出类拔萃。
「随便。」他说,垂在他眼前的脑袋晃阿晃的,他抬手揉了揉男人深蓝的发丝,由他一脸舒服地蹭着自己。
只有这种时候,男人的乖张才有了那麽一点真实,而他的爱抚也彷佛溺爱一般,俨然男人是属於他所有物的错觉。
男人最後又靠过来蹭了蹭他的鼻梁才出门,门板关起的喀响声传震动耳膜,他仰首看了眼钟面,眉心聚拢,钟摆拖长的尾音低低回响,指针走动的缓慢频率令人焦躁。
他抓过床上的外套盖在脸上,钮扣触过肌肤夹杂了冷冽的寒意,黑暗覆罩的世界寂静许多,心脏缓慢有序的跳动,温热的液体在血管流动,他轻轻的吸了口气,棉质的布料顺着轮廓凹陷,男人淡淡的菸草味麻痹了神经。
「要睡也不把棉被盖好……」男人拉来条棉被往他身上罩,小小声的抱怨近距离漾起,他猛地睁开了眼,慢了些许才意识到是男人回来了,思绪放得太空,他没听到男人开门锁的声音。
「我没睡。」抬手扯下外套,日光刺着眼睛难以适应,模模糊糊对上熟悉的身影,他反复制式地眨了几次取回焦距。微微眯起黑瞳,他咬了男人的手指一口,重重的、挟怨似的,在上头留下一圈牙印,「你好慢,我已经不饿了。」
「是吗?」男人依旧温柔的笑了笑,好像没什麽脾气,他说什麽他就信什麽,他要求什麽他也就做什麽,他的刁难在他眼底仅是无伤大雅的小任性,他的反覆无常也能给他美化成聊胜於无的情调。
指尖揩过他的唇角,男人慢悠悠地道,「我倒是有些饿了。」
他狐疑地挑挑眉,漫不经心哦了一声,视线定格在对方的红蓝瞳眸,男人的眼神有些不老实起来,他探出指尖轻轻揩抚他的眼眶,一点一点小幅度地摩娑着。
六道骸受宠若惊的眨了眨眼,半晌才捉下他恶作剧的手,眸子里掩不去的慾望直勾勾盯着他,他被这样的专情逗乐了,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视网膜映着黑瞳的倒影,看似什麽都不复存在的空洞,又犹如充满万种风情的妖魅,六道骸的意识起了片刻的恍惚,本能的将云雀的手腕压在胸前,双膝分开跪在他的腰侧两端,被蛊惑一般俯身向前吻他,舌尖轻舔着他的下唇,犹如叹息一样的哑声问道,「可以吗?」
淡淡扫了男人一眼,迷蒙的雾气在男人眼里回转,低姿态的作风总叫他难以适应,仰头瞧向钟面,接近八的指针拖曳沉重的步调,荡得他眼睛一阵刺痛。
云雀终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放任缄默在彼此孕吐的气息中混合,六道骸似乎也不执意於他的允诺,换了个姿势,右手仍是习惯性的滑入他的浴袍下摆,炽热的掌心缓缓贴住肌肤上移至大腿内侧,热度侵蚀着下半身神经,他阖上眼,在四肢百骸作祟的感官忽然鲜明起来。
五指抚过的迹痕麻麻烫烫,指甲掐入肌肤导引开些许疼痛,男人的手避开微微起反应的性器,只是在他的大腿内侧反覆压揉,他不自在地低唔一声,男人的舌头舔过他的颈子,湿湿软软舔得颈窝一阵麻痒。
男人不急不徐的在他身体点火,撩起植在天性根基底上的性慾,他静静看着火星越烧越旺彷佛绚烂的烟火,意志在烈焰中焚烧央求他妥协,他按住男人的手,危险地眯起眼,「你玩够了没?」
「想要了?」六道骸呵呵笑着,讨人厌的觑笑声在耳边萦绕不去,他瞪着男人淫荡的笑脸,狠冽的目光恨不得杀死这个没品的家伙。
当然,他的想妄只是徒劳。
他的手还紧抓着男人的手,温热的手温过渡来自己的手总有点暖和的幻觉,眼见对方一副摆明想慢慢耗下去的态度令他不悦。
他索性握住那只手贴往自己的性器,操纵着它上下轻轻掳动起来,男人略为粗糙的掌心牢牢贴着性器,每一下滑动刺激快感的积累,他微启着唇低低的呻吟,挑衅的抬眸睨了男人一眼。
「恭弥……」六道骸舔了舔乾燥的唇,眼神里的慾望浓了几分。
他放开交叠在男人掌背上的手,屈起膝朝男人勾了勾手指,六道骸叹了口气,技巧性地照料起他的慾望,另一只手也主动探向他的私处,舒缓穴口的前戏做得有模有样,手指一刺进去就开始抽插,不适的痛觉瞬间扩散开来,他蹙了蹙眉,「你轻点。」
六道骸冲着他咧了咧嘴,男人做爱的时候很喜欢笑,他也不是多排斥他笑,但那过度的矫情挡掉了男人真实的部分,捉摸不清的情感在瞳孔映出千千万万种面容,他皱眉,房里的温度好像降了几度,冷得他有点难受。
「会痛吗?」六道骸笑问,手指无预警地退了出来,他低唔一声,下一瞬火热的硬挺已经闯了进来,半秒缓和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男人空出的左手用力压着他的肩膀,埋在他体内的慾望毫无节制的冲撞,被刺穿的痛楚鲜明地烙在身体,他的脑海无端跑过一道鲜红将黑暗划切成两截,然後画面化成一片空,他看到眼前的人影在晃动。
「干。」他骂,伸手揪住男人的头发把他拉向自己,张开口狠狠咬住男人的右肩,他看见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很快又挂回笑意,抓着他肩膀的手掐紧了几分,侵犯的速率猛然加快,一下比一下顶得深入。
云雀拧起眉,牙齿重重卡入男人右肩的肌肤,男人有本事给他多少痛楚,他就咬得多用力还他多少疼感,他们做爱免不了掺和上痛苦,人类都是要靠些什麽来维持意识上的清醒。
他的嘴巴张张阖阖在同一处反覆囓咬着,六道骸从来不阻止他在他身上留下怎样形式的咬痕,那双手抱着他、那股慾望侵犯他,强烈得要逼他记取住他的气味,偏偏那一句句呼在耳边的表白轻得好似呢喃,「恭弥、恭弥……你是我的。」
男人的低唤那麽温柔,他听得头晕目眩起来,一点一点酩醉在男人低醇的声海里。
溺死。
血的气味在口腔淡淡漾开,拉回他破碎的思绪,他的身体在慢速的冲撞中攫获快感,呻吟自染血的唇畔低低溢出,他听见男人越发沉重的喘息声,不免还夹杂着几声闷哼。
他从男人的右肩退离,迷茫的视线望向男人,六道骸显然比他难受上那麽一些,额头沁出大量的汗渍,汗水在剧烈的肢体动作中洒落,一两滴液体溅在他的身体掀起微温,感染着全身细胞都在叫嚣解放。
他眯起黑眸盯着六道骸,那抹忘情於性慾的神情竟是如此煽情。
「……骸。」咽了口唾液,沙哑着嗓音他无意识喊出男人的名字,六道骸愣了一下,淡淡的笑着腾出手揉揉他的发丝,他把手绕过男人的身子揽住他的後背,起身挨过去堵住男人的薄唇,牙齿啃咬着柔软的下唇,舌尖轻舔着男人的唇瓣,他喜欢这种时候男人的手指轻轻抵住他後脑杓的触感。
湿滑的唾液在彼此口中轮替,男人的性器在他体内逞凶,他的慾望在男人手中胀大,汲取来的快感触电般划过脊椎,蔓延四肢的酥麻迷惑了心神。
他吸吮着男人的舌头,慾望在男人熟稔的套弄下迸射,身体本能的轻轻颤栗起来,手指用力抠住男人的背部,男人喊着他的名字重重撞进他的体内,滚热的液体在里头宣泄,他的指甲在男人背上抓出伤痕。
空气间黏腻的气味不怎麽好受,热度烧焚着彼此相拥的躯体,一场床戏他在六道骸的身体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男人一点也不在意疼痛的抱着他温存高潮後的余韵。
男人缓了口气後又凑上来摩蹭他的颈窝,他下意识缩了缩颈子,仰头的视角瞄见了钟面,他低声笑了,由着男人抱着他,吻着他的脸,舔着他的眼眶──黑瞳映出对方右肩还残着血的牙印,六道骸身上存在他的记号。
指痕
云雀恭弥的观点其实很狭隘,世界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他本身和他以外的人。
只是这样单纯化的论调却渐渐变样,六道骸涉足了他的生活,不知不觉中介入一个微妙的地带,他无法把他囊括为本身这范畴,但也不能将他和他以外的那些人相提并论。
天空晴朗无云,他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对上那双颜色迥异的眸子,停在自动贩卖机那头的男人朝他咧嘴,嘴唇蠕动了下,无声的话语在空气里发酵,他解读,然後蹙起眉头。
恭弥,我想吻你。
谁理你,白痴。
他回骂,同样无声的字符在气体分子间载沉载浮,飘进了那双盈满笑意的眸里,六道骸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一脸失落的噘了噘嘴,孩子气的行为很是可笑。
只是这样子的低潮持续没几秒,嘴角又马上挂回上扬的弧度,六道骸笑着用自己的语言迳自诠释他的回绝,理由烂到让他连反驳的气力都没了,耸耸肩充当不曾听闻。
没关系,你害羞我知道。
野战也不是没玩过,是要害羞个屁。他想,意兴阑珊的将视线重新移回天空。
鞋底踩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六道骸朝他的方向靠拢,一步、两步、三步……距离一点一点缩短,他眯眼,阳光照在身上将他的影子拉长,映在柏油路上彷佛拖曳着一条尾巴。
长长的,晦涩不明。
云雀恭弥看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没有闪躲。
宽厚的掌心扣住後脑勺,指腹穿过短短的发丝压在头皮上,按揉的力道不重不轻,他舒服地仰头唔嘤了声,换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轻轻吸口气,沐浴乳的味道自六道骸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气沁入鼻翼,知觉一下子被撩乱,只剩映在双瞳内的红蓝仍是如此清晰。
他拧了拧眉,突然觉得习惯这门东西有点恐怖,他的视线开始下意识追寻六道骸的身影,等他有所察觉时,目光已经死死的定在红蓝妖冶的瞳眸上,被鲜艳的色泽吸入。他闭眼,黑暗之中依稀还残存着颜色的淡淡光辉。
红蓝相间,蓝红交错,他的意识逐渐迷惘。
湿润的温热感骤然降在唇瓣,他微愣了下,启唇迎合,吻中夹杂一股不分明的汽水味道,他把舌头探了进去,沿着牙齿在他口腔扫绕一圈,他的唾液和自己的融在一块,汽水的味道浓烈起来。六道骸腾出另一手摸摸他的嘴角,咸咸的汗味自唇边流进了相贴的唇,突兀的在心头留下一丝悸动。
「……消失了。」六道骸的唇微微抖动,温热气息贴在唇瓣颤着,他挑了挑眉,含糊不清的语调他听不明,「什麽?」
六道骸的手滑向他的脖颈,指尖来回摸索着,闷闷的语气在耳边道起,那近乎呢喃的抱怨就像小孩得不到糖在闹脾气一般,「痕迹……消失了。」
男人说,摊开的五指缓缓收紧,指尖扣在肌肤引起一阵刺痛,他没有反抗,低垂的视线落在那只手,白皙手腕上浮着一层已经淡去的瘀痕,他伸出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指腹叠在同样的位置,学着他收紧力道。
六道骸咧了咧嘴,手的力道跟着加重了些,阵阵的刺痛压迫呼吸,他本能地张开嘴,男人低头把唇堵了上来,封闭掉他最後的喘息机会。
男人的舌霸道地绕住他的,吸吮的力劲使舌尖发麻,喉咙被掐住的痛楚真真切切反应在身体,口腔的氧气渐渐少了,呼吸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咬住对方的下唇,血渗了出来,男人的气息却浓烈的散也散不去。
汽水、沐浴香、血液、六道骸。
他的指尖狠狠刺进六道骸的手腕,浅红在上头慢慢晕开,然後一点一点积累成鲜红。六道骸低笑着,手越收越紧,他皱眉,快窒息的感觉很差劲,面孔扭曲了起来,另一手忍不住也攀上六道骸的手腕,挣扎着,面目狰狞。
「呜。」在快撑不过去时,六道骸忽地松开手,少了颈上的禁锢,他推开男人,用力的喘着气,难受地咳了数声。
「恭弥。」睨着他的狼狈样,六道骸抿唇唤道。
手搀着六道骸的肩膀,喘着缓不太过来的气,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那个一脸笑意的男人,男人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颈子,「消失前……我会回来。」
云雀恭弥淡淡嗯了一声,天空还是一样晴朗无云,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六道骸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哀伤。
纯爱
单调,乏味,死要面子。
用来形容他的措辞永远都是负面的,只有六道骸会拉着他强逼他听一堆令他摸不着边际的话。
他生气发飙拿拐子扔他,他扑上来说他可爱,把头埋在他颈间胡乱磨蹭一番。他抿唇蹙眉一言不发时,他骑上来说他性感,在他身上煽风点火催化着性慾焚烧彼此。
他不懂这方面的知识,被动的接受男人一点一滴恶意的灌输倒也有趣。
他不是个有闲情逸致的男人,更不可能成为称职的情人,至少他自己一直是这麽认为的。
但,莫名其妙的,某些部分好像渐渐改变了,拒绝不再那麽明确,容忍包庇也不是那麽艰难。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
关於他们之间,不长不短的十年空白。
残阳搁浅在蓝白的穹空,火红的色泽映在瞳孔,涉入黑漫漫的幽潭。云雀微微眯起眼,略嫌温热的光感在眼皮作祟,并不是那麽舒服。他抬手横在额前,意思意思挡下刺目的光辉。
脚步声在後方规律的响起,他的嘴角向上翘起,在心里默数着拍子,然後量词归零之刻,有个人停在身後,双手张开圈住他的腰。
绵绵不绝的热度从相贴着背部的胸膛传来,好似要把他溶化似的。
那麽纯净的温暖。
「你好像瘦了。」那只手安分不了几秒就开始踰矩,东捏捏西扯扯的凌虐他的肌肤。
他抿唇,有些不满的拍开他的手,真不怕这麽玩着玩着擦出火花来?
他很敏感的,一点点诱惑就足以要命。
当然,如果那人的命也配称得上命的话。
「你才瘦了。」他转过身,伸手捏了捏对方纤细的腰肢,这样一探似乎就只摸到骨头硬梆梆的触感。黑瞳直勾勾望着他,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认真。
「哪方面的?」六道骸呵呵呵的低笑,笑靥灿烂如天顶烈日在眼底渲染。他的心怦怦地疾速跳动起来,动心只因为这抹天然而没有心机的笑。
「都是。」瘦了,也是受了。
他怔了一秒,毫不吝啬的勾起嘴角,弯出弧度的笑在漠然的脸蛋上显得突兀,不过用来秒杀天天都精虫上脑的家伙已是绰绰有余。
对方眨了眨眼,尚未完全闭阖的嘴半开着,看上去总有几分傻气,他忽然有股冲动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却怕这样的行为太过幼稚只好作罢。
苦笑了下,云雀掉头迳自在沙滩漫步起来,徐风吹拂过脸庞,带着暖暖的热气。黑发在风中飘扬,深浅不一的半影拭掠眼际,忽明忽暗的视角像在暗示什麽。
真的不一样了,多出来的温情就像浪花,在他们之间动荡摇晃,最後停泊在岸边将两颗心系在一块,镶嵌着爱的连线。
过火的甜蜜与他们的本质格格不入,却又将这层关系形容的无比贴切。
他没办法吭声反驳,随波逐流其实不是件坏事。他没有太多的主张,遵循他的邀约一晃眼就是十来年,抱着他进入他的身体,让他的手指抓着自己的後背,身体在夜晚配合的那麽有默契。
六道骸追上来後笑着说他变坏了,他耸耸肩嘟哝了句没有,接着後方的笑声越发爽朗。
他无奈的跟着笑了,迁就一个人没想像中的难。喜悦在悄悄地膨胀,或许称不上幸福,至少这感觉也不是太差。
浪花一波一波打在滚烫的沙子,海风带着咸湿的气味,他扭头盯着湛蓝的汪洋海际。
到底看海有什麽乐趣他实在瞧不出来,会答应来这种地方就够匪夷所思了。也许做爱时的男人本就不懂得思考,听着他难耐的呻吟也没顾上内容就附和了声好。
「恭弥,我喜欢你哦。」六道骸突然扯着他的衬衫往後拉,脸颊在他颈间厮磨,嘻皮笑脸的说道。
他听了以後薄脸有些发热发烫,男人将甜言蜜语挂在嘴边,动不动就卖弄出一两句当作标帜,那是他这辈子也开不了口的深情告白。
真是可恶。
「你还是跟十年前一样清纯。」六道骸的手摸抚上他的脸颊,若有所思地望着嫩滑面皮上泛起淡淡红霞,露出戏谑的浅浅一笑。
笑声不重,却清清楚楚溜进耳里,他拧了拧眉,有种被看轻的火大。
嗯,火大。
他一手捉住那只正在偷吃豆腐的手,侧过身腾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脑杓,堵住那张多嘴的唇。
撇去六道骸那看上去该死的饥渴样不提,接吻时两唇相贴导来的热度挺舒服的,对方轻吐舌尖舔着他的唇瓣,从容中带着一丝刻意撩火的挑衅。
他皱眉,索性把舌伸了出去,抵着他的舌尖硬压回他的口腔,柔软的舌头纠缠不休,相濡以沫的滋味换来头晕目眩的快感。
他急切吸吮着他的舌,舌下腺分泌的唾液在唇瓣分分合合间交错,他分了点心神偷瞄六道骸的神情。那双妖娆的异色瞳孔蒙上薄薄水雾,被慾望醺染得灰蒙蒙一片,彷佛真的吻出火来了。
脑海难得浮现适可而止四字箴言。
他拉开彼此的距离,气定神闲地望着垂头直喘气的男人,低低回荡的笑声充斥恶质。
六道骸抬头状似恼羞成怒的扫了他一眼,在他眼中看起来竟是风情万种,他不动声色地俯身舔掉他嘴角上残留的唾液,就着这姿势把脸埋入他的肩膀。
洗发精的香味飘进鼻间,和着六道骸本身的味道,清新的让人心醉。
他不禁多嗅了几口,抱着他的触感也那麽美好,时间就此停留大概也不是那麽重要,只要有他陪在身边就好。
他松开环抱住他的手时,六道骸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盯着他瞧。
九分碍眼加上一分的毛骨悚然。
他咬了咬唇,反射性的掉头走人。
走没几步被强硬的挡了下来,幽蓝的发丝在眼前飘荡,浅蓝深蓝带着色差一下就引走了他的心神。
「干麻?」他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六道骸在半空摇晃的手。
「给你牵着阿,怕你寂寞。」
「……」他冷冷的瞪着他,最终在他献殷勤的凝视下缴械投降。
缓缓递过去的手,下一刻被紧紧的抓牢,好像溺水的人勒住一根浮木,就不敢再轻易放手了。
他叹了口气,几分宠溺几分忧伤。
寂寞的不曾是他,而是六道骸。
没有更进一步的交谈,踏出的悠哉步伐却像在言语,记述着简单幸福。
他们并肩在傍晚的海边散步,一步接着一步走着没有目的,那牵着的手不知何时紧紧交扣在一块。
Tired
水淋打在身上营造出一股莫名寒意,他仰起头,昏暗中的雾气彷佛长了獠牙的禽兽,朝他张开了嘴。
然後,他的右肩猛地一阵剧痛,利牙穿透肌肤一般,水珠串成了血河流泻而下,他依稀闻到了血淋淋的腥味,在这充满沐浴香的密闭空间里,甜得令人作恶。
云雀睁开眼,痛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喘着气,视线直勾勾地瞧向镜面,黑瞳映照出镜子里的自己,他试着努了努嘴唇,难看的笑僵在嘴角带上一丝狼狈,看得他都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盯着镜中模糊不分明的映像,眉头缓缓蹙起,静待了几秒钟,他只是抿紧唇,淡定的关掉水龙头,取来一旁的换洗衣物套上,接着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失去水声的浴室一下子清静了起来,除了心脏鼓噪的声音残留在耳膜仍是鲜明。
踏出浴室的同时,他的神情已恢复了往昔的淡漠,他扫了眼赖在他床上的蓝发男人,问道,「你不回去吗?」
男人抬起头看他,那双异色瞳眸释出不同的情感,妖冶中充斥愤怒,他微微蹙起眉,想再开口说些什麽,男人却已撑起身子,早一步劫去了他的机会。
他看见他的嘴角勾起淫荡的笑容,眼里尽是妖娆风骚,「我以为你会想再来一次。」
云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六道骸肯定是生气了,即使那张脸皮上的笑有多麽真切,但是他似乎也没义务帮他解气。
他慢慢收回视线,自个走到床边取了杯水,他可以感受到一道炙焚的目光直直刺在背上,大有要在他身上瞪穿一个窟窿的气势,眼皮一颤一颤的,不祥的黑气笼罩了视野,转瞬间又恢复清明。
「口渴?」他坐到床上,六道骸便把身子挨了过来,瞧了瞧他手中的水,又缩了回去原位,「你倒是平静。」
他浅浅啜了口水,也不理会男人带刺的言语,淡然问道,「喝吗?」
六道骸没有吭声,他也不怎麽留意他的反应,沉默在他们之间是最司空见惯的场面,虽然大部分是他单方面的。
手臂猛地被一股拉力扯去,他来不及抽回手,唇已被堵住,反射性咽下的水湿润了口腔,男人的舌头抵进来缠住他的。
他蹙起眉,正犹豫着要不要挣扎,却发现男人夺去他手里的杯子,他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往上仰,杯子倾斜里头的水从上空浇淋而下。水花溅在两人的发丝、脸庞,沿着轮廓缓缓滑下,几滴落在相贴的唇瓣,在喘气的空隙渗进嘴里,伴着男人舌头的侵入,他本能地推拒闯入的异物,反让对方趁机缠住,彼此的唾液和水融在一块,甘甘甜甜的。
眼神一暗,云雀的手指扣上六道骸的肩头,掐紧的力道让男人脸微微一变,唇舌主动凑上了几分,他犯渴了似的吸吮起来。
阴鸷的神情委实令六道骸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回迎回去,伸手揽住云雀的腰圈向自己,挑衅地咬了咬他的软舌,加深了吻的刺激度,直到云雀快没了气力率先推开他为止。
他舔掉落在嘴角的唾液,微微喘着气,甩了甩残在发梢的水珠,眯起眼瞪向不晓得在发啥疯的六道骸。
六道骸也不在意他的瞪视,一手撑在床铺,上半身硬是倚过来,明明同样湿得狼狈,对方却笑得一脸诡计得逞的灿烂,轻轻晃着手里的空杯,「还渴吗?再来一次如何?」
杯缘的水珠缓缓坠了下来,在床单晕开一圈水渍,淡淡的色泽渐渐变深,就跟他的瞳眸一样由浅入暗。
他抿了抿唇,用衣袖拭乾脸上的水,「不渴了。」
「我湿了呢,不顺便帮我擦擦吗?」六道骸指了指自己,他转头,这才注意到男人上半身还打着赤膊。
脸上的水珠慢慢流了下来,在红红紫紫的咬痕、抓痕烁着水光,盯着他激情时留下的杰作,他不禁有点红了脸,男人发现了他的分神,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笑容一转淫荡,「舔乾也行的。」
云雀抬手按住他的颈侧,六道骸配合地仰起了头,他把唇凑到他的耳边,在快贴上的前一秒将他推开,指甲滑开时在他颈侧留下几道抓痕,另一手抓过男人的衣服扔向他的脸,「自己擦吧,少无聊了。」
六道骸笑了数声,摊开被蹂躏成抹布一般的上衣,慢条斯理地擦乾脸上的水渍,安静的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似的。云雀看着他的动作,蹙起眉,总觉得气氛跟平常不太一样,刚刚被他指甲刮到的颈肤渗出一丝丝的鲜血,他想伸手帮他抹掉,却在靠近後被挥了开来。
云雀不解的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瞅着男人,这是六道骸第一次拒绝了他的主动。
「跟你在一起真麻烦……」六道骸不怎麽在乎地套上自己的衣服,拧起眉低声嘀咕。
他偏头想从对方的神情多读出些什麽情绪,但是云雀脸上挂着的面皮彷佛一切跟他无干的漠然,搔了几下被抓伤的颈子,他一脸受不了的看着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伺候你的大少爷性子就累。」
「……」
他淡淡的回望着他,黑瞳浮上不知所措的困惑,一瞬间又给长年洗链出的深沉盖过,他终究放任自己沉默,冷漠的脸孔透露出一丝寒气。
六道骸颇有深意的盯着他的眼神瞧上一会,最後摇了摇头爬下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还是先分开吧。」
他的表情阴恻恻的有些森然,语气却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好坏,他不太明白男人这决定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但看着这样子的他,一时间真反驳不上半句话。
他一直也清楚的,他们能和睦相处到现在向来就是六道骸在迁就他,各个方面的不断迁就,而他接受了他的迁就,只学得会索取。
他愣愣听着男人平稳的足音,那背影远的像要把他隔绝在外。
他并非不了解他的话里有多少道理,只是他不懂,为什麽他的迁就不再彻底一些,为什麽他的爱情不再坚持一会,这时候才来跟他翻脸。
在他的锐气一点一点被磨尽,快要妥协的时候放弃。
「你要回去了?」在六道骸的手碰上手把的同时,他动了动嘴,问这问题连他都觉得蠢。
这次倒是换男人沉默了,推门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终於还是走了出去,门板关上的声音不重,但却好像在他身上活生生打出了个洞。
云雀在床上待了一会,直到脑海里的身影也淡了下去,才慢慢拾起六道骸搁在床铺上的杯子,下床替自己倒了杯水,温凉的水滑入喉咙,似乎起了点安心的效用。
他坐回床缘,努力地回想六道骸走进他生活前的日子,想的有点久,记忆都模糊了起来,那张漠然面容忽然勾起淡淡的笑意,不认识六道骸前他过得好好的,如今分开了,自己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只是那双握住杯子的手在空气中隐隐颤抖。
划拳
霓虹灯五彩缤纷,城市的夜间总是如此繁华绚丽,欲掩饰什麽的虚浮。一桩桩见不得光的交易在狭巷滋长,黑暗穿梭在黑暗,揭露着人性所有的可悲丑陋。
华丽的外裳包裹不住卑劣,流莺与男妓拼斗着骚姿,勾搭那些披着人类皮囊的野兽。他们共同堕落沉沦并且享乐,将廉价的道德良知践踏脚下,扭动的躯体浪荡不堪,交欢的声音此起彼落,偕同划破了夜穹的序曲。
长长拖曳的身影钉足在水泥地面,青丝玄衣黑裤,与夜幕粹融为一体的墨色,沁着难以抗拒的冷漠。从骨子底散发的萧条幻似一场骗剧,嘴角牵起的蔑视笑容撕毁了表象,他不屑当个卑贱的男娼,更耻於当个买淫的漂客,他是匹孤傲的野兽,独自游走在只属於他的寂寥夜境。
巷子的尽头坐落一间酒吧,独立於两旁建筑物的店坊显得突兀。
男人不发一语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陈旧的木板来回抖动发出难听的噪音,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嘎吱声震着脆弱耳膜阵阵发疼。
辉煌的装潢,高贵的格调,伪装得再怎麽冠冕堂皇,门内门外的世界其实一样丑陋黑暗。
调情的虚情假意,做爱的浪荡呻吟,在孤寂的心添下一笔动乱。
环绕着他的视线炽热非凡,那些觊觎目光令他作恶反胃,昏暗的光线引来淡淡的情色气氛,像在暗示着慾望情动的徵兆。他迳自走到酒吧最角落,挑了个酒台前隐匿的座位坐下,眉心缓缓蹙拢,薄唇抿成一线,面无表情的阴寒,浑身上下散逸着生人勿近的讯息。
他把自己綑缚在巨大的茧中,品尝那一丝丝动人心弦的孤苦。
「嘿,这杯请你。」留着短发的男服务生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推了一杯调酒到他面前。他拧了拧眉,瞥了那杯调酒一眼兴致缺缺。
TequilaSunset,龙舌兰日落。
酒精浓度约莫十五度以下,喝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要更浓烈的,浓烈到足以摧毁他精神的醇酒……
「喝嘛。」男服务生冲着他笑,笑容友好而纯真,跟这个虚伪的世界格格不入。
究竟是因为寂寞而买醉,还是因为买醉而寂寞?
男人抿唇,前者後者都懦弱得可笑。他只是无聊罢了,晃晃酒杯,碎冰跟着液面轻摇,红黄相搭渐层,像极了夕阳残留天边的色差。光鲜而夺目。
他举高酒杯,食指指尖掐住杯口的柠檬片,昂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如何?好喝吗?」男服务生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颜,聒噪的问东问西。
「难喝死了。」男人不由勾起一抹冷艳的笑容,倏地让那个涉世未深的男服务生闭嘴。调酒很冰很凉,滑入喉腔的苦涩味沁着一股深蓝忧郁。
男人怔怔盯着前方,澄澈的窗柜内摆放各式各样的酒种,他透过虚浮的蓝光看着玻璃反射出来的身影,读不出心思的黑眸流转着异样情绪。
招摇的幽蓝凤梨头很是愚蠢,那双异色瞳孔变态极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了就想咬杀。
「喂,喝一杯?」一双手自身後环了上来,圈限了他的行动,温暖的热感令他本能地瑟缩一下。六道骸晃了晃手中的酒,将杯缘递到男人唇边,富有磁性的喑哑声线在耳畔边回荡,无形织绕的丝线网困缚住他。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液,眨了眨眼睛,视野恢复正常,瓦解了那片刻不真实的倾心。
锐利的眸光扫过杯中的褐液,柔和如茶水的色泽,潜藏在谷底的辛辣,荡漾着莫名的吸引力,解剖层层堆积的防备。
LongIslandIcedTea,长岛冰茶。
以伏特加(Vodka)、琴酒(Gin)、兰姆酒(Rum)、龙舌兰酒(Tequila)为基酒再加以调制,外表看起来没什麽特别的感觉,其後座力却强劲无比,混酒往往比纯酒更来得容易醉。
他想他八成被糜烂的灯光和迷情的乐音蛊惑了,才会没有挥开身後那个笨重的包袱,才会不由自主地伸手覆住那只端着酒杯的手,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将整杯酒喝完。
乾了这杯长岛冰茶纯粹是欣赏他的气势,换作其他男人、女人倒贴过来总是摆脱不了唯唯诺诺的低姿态,卑微下贱的模样只会污浊他眼瞳的色彩。六道骸如此强硬的单刀直入搏来短暂的恩允,纵使他对他的敌意仍一毫未减,刻入骨髓的厌恶并不会因为一杯酒不酒茶不茶的液体颠覆。像这样被揽抱着,肌肤相贴捎来阵阵暖热黏腻的恶心感。
「你寂寞了?」云雀恭弥舔了舔残存在唇边的酒渍,问道。
他曾听说过一种不知真伪的说法,长岛冰茶带着性暗示的意图。
一夜情的邀约。
「是又如何,你要让我抱?」六道骸微微弯下身,唇凑近情色地摩娑着他的耳骨,接着含住软绵的耳垂。
「你有病。」凤眸上挑带着慵懒的风情,讥讽的语气像在嘲弄着男人的自作多情。
「呵呵,装什麽清高?上了床还不是淫乱的摆腰浪叫。」六道骸收回了环抱着他的手以及空荡荡的酒杯,不以为然的低声嗤笑。
「混帐。」信誓旦旦的笃定口语彷佛他真的爬上过他的床似的。
妈的,真该死。
六道骸但笑不语,坐到他身旁的空位,攀着桌沿三言两语对那名男服务生灌输迷汤,轻而易举地将他驯服的服服贴贴,一句笑语一个轻吻便换来一瓶价值不斐的好酒。
差劲透顶的眼光。
云雀寒霜着脸看着四处留情的他,对於他的放纵不予苟同。
急着发情也不该这般饥不择食。那个男服务生有什麽好的?
「呐,玩玩划拳吧?」六道骸替他与自己添酌了满满一杯酒,兴致勃勃的表情带着一丝稚气。仅仅是一闪而逝的幻觉。
「庸俗……」他冷哼道。
明明没什麽兴致的,手却着了魔的动作起来。
纤细的手优雅地出着拳,抿成线的薄唇始终没有喊出声音,缄默在招式潜移间助长,意外合拍的默契。拳种一次次的变化,醇酒一杯杯的豪饮,没有声效的滑拳乏味得可以。
他不知道为什麽要配合,就像有什麽情愫无声的在暗夜里昇华他也无从知晓。
耳根子回归了梦寐以求的清静,飘忽的音乐曲调柔和过份煽情,一点一滴催化着酒精发酵。
朦朦胧胧的视线映着六道骸,云雀有那麽一瞬间觉得他的脸很好看。这样昙花一现的念头就像是酒醉後的世界,扑朔迷离。
六道骸用指尖轻击着台面,清脆的声响两三下就被周遭的喧闹掩过。
他侧头观察着男人,那张脸蛋长得不算差劲,偏偏表情永远是一言不苟的严肃,活像这世上的生物都欠他不少债似的。骸瞧着瞧着总会涌出一种念头,想要狠狠地将他破坏掉。
看他惊慌,看他流泪,看他求饶……当然,只是想想。
云雀的视线急遽下坠,眼睫毛在昏暗灯光的照熠下轻轻搧动,散发一股难以抗拒的寂寥气味在引诱着他,高筑的冷漠背後似乎另外藏匿着孤苦伶仃的辛酸。转眼间他又乾掉一杯,澄澈的褐黄液体沿着嘴角滴溢,他伸出舌尖舔掉,嫣红的舌缓缓划过唇瓣,煽情的角度在脑海盘旋不去,骸忽然有那麽点性致了。
恩,确实是性致,男人不愧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他随性地甩了甩头,抛开莫名其妙的执念,嘴里含了块冰块,冰凉的刺激浇熄直冲下身的热火。
跟这家伙玩酒拳很沉闷,他什麽话也不说,他也没什麽可以和他聊的,联系两人的仅有那同样缄默的默契。真不晓得方才究竟是哪条神经接错了,居然会邀他划拳,居然乐得配合这样的沉默。
无声地出拳,赢了递酒给他,输了把酒饮尽。
就单单是这样简单而规律的循环,骸发现他看出一丁点乐趣的端倪了。云雀输拳时眉头会微微蹙起,乾脆豪爽的灌酒动作更像在呕气,赢拳时嘴角小小弧度的勾起,手端着酒杯递过来像在夸耀,这两个举动出乎意料的可爱。
他都不知道这男人也可以有这麽孩子性的时候。
「呐,云雀恭弥……你醉了哦。」爽快地乾下盛得满满的烈酒,六道骸晃了晃空无的酒杯,咧嘴笑道。
白皙的脸颊攀上浅浅一抹红,吐出的气息出现几分紊乱,清澈的黑瞳不再那般清澈,他好似在那双眸里读到一闪而逝的脆弱,随即又被大把大把的茫然覆盖。喝了太多醇酒入肚,眼中的世界裹上层灰,模糊得如同漫天雾色他也不敢保证真伪。
「我没有。」云雀微微眯起眼,狭隙视角接收到的影像摇摇晃晃,六道骸似笑非笑的笑容在刹那看起来灿烂夺目。醉酒的世界,扑朔而迷离。
云雀忽然攫住六道骸的肩膀,下压的力道限制住他的行动,他倾身堵上正欲开阖的嘴,过程用不到几秒钟,对方连闪躲都不及闪躲。那双邪魅的异色瞳孔在他动作的同时瞪大,嘴角不由得的轻轻弯起,他挺享受这抹难能可贵的震惊表情。
被偷袭的男人身体本能地向後瑟缩,肩膀却让一只手牢牢扣紧而动弹不得,拎在手里的一小杯盐巴洒落在彼此身上。皓白的粉末缀点在玄黑中,彷佛刚淋过一场雪,衣领沾染了洁净的薄霜。
唇相贴着唇,除了依偎在一块没有更进一步的侵扰,柔和得不像他的作风。骸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这是个吻。
真是纯真的乖孩子,连简单的接吻都不会。
骸一连眨了好几次眼,自失态的窘境回神,目光交错流露出古怪纠结的讯息,他才盘算着要夺回主导权操控这个平淡无奇的吻,云雀已先松开了手,缓缓缩回他的座位。他一脸平静地舔了舔唇瓣,云淡风清的神情彷佛刚刚什麽事也没发生过,擦过他唇瓣的吻只是自己寂寞过度产生的一道幻象。
「……你太吵了。」他说,顺手将台面上空荡的酒杯酌满。
液面酒波荡漾,投射着虚晃的艳影,男人动也不动地杵在那,反覆揩抚唇瓣的模样有点憨。何必这麽在意?
寂寞的人买醉,买醉的人寂寞。他不属於前者,亦不会是後者,不过是抵抗不了酒精作祟而一时迷乱罢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涵义。
六道骸还在留恋那个四不像的吻。
指尖轻拂着薄唇,温温热热的触感散逸不去,印在上头的吻残着一丝甘甜,又似一阵苦涩,清清淡淡的销魂味隐晦在漫天酒气中,嚐不出个中滋味反倒更渴望再次一探究竟。
「吻……」
他似乎说了什麽,低吟被嘈闹的欢笑声冲散含糊不清。
「嗯?」云雀仰起头,困惑地盯着他。
六道骸抿唇不语,眼角泛起的笑意沉郁中揉粹着妖媚,正如美丽的玫瑰带着刺,那股风骚姿态告诫着此时危机四伏。他俯身舔了一小口溅在他颈侧的白盐,柔软的舌缓慢爬行过肌肤,表层一阵温热滑湿,他浑身竖起了鸡皮疙瘩,低低呃了一声。
他看见六道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低头加倍恶劣的舔了一大口盐巴,咸味刺激着味蕾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将台面最後一杯龙舌兰酒饮空含着凑了过来。他的拇指、食指间夹了一块柠檬片,硬将其推送进两片嫣红的唇瓣,云雀不悦地拧眉,半配合的咬了一口柠檬。
强烈的酸气扩满整个口腔,涌上一道极为难受的恶心感,凤眸微微眯起,云雀急欲找个更加淳厚的味道压过这股酸劲。然後,一道热息喷洒在脸上,他怔怔地盯着男人瞧,那张脸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对方含在嘴里的液体从唇瓣相叠处缓缓流泄而来,他的舌头持续推掖着,冰凉的酒液早已变得温热。盐巴、柠檬、龙舌兰酒混搭在一起的味道,是怎样清新、怎样香冽,他无暇顾及更甭提享受了,舌头侵入翻搅的幅度一次次加大,这个吻狂暴得像要卷走一切的旋风。
氧气一点一滴被掏空,高酒精浓度的酒气,云雀被呛得眼角险些泌出泪来,黑瞳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眸子夹带几分意乱情迷,间接摧毁了六道骸的自制力。
理念颠覆在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仇视不再单纯只是仇视了。想抱他的念头比什麽都来得强烈,想要狠狠占有他的心情在须臾间荡漾到沸腾点。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拨放的音乐渐趋煽情,灯光昏暗营造绝佳的做爱背景,弥漫酒吧里的气氛越入夜就越是淫秽。豪饮的醇酒开始起了作用,一团烈火沿着喉咙烧灼到内腑,接着贯穿全身血液流通筋脉,急剧攀高的温度焚烧着理智。
「呐,要不要开房间?」两唇分离,六道骸低喘着气,一手轻轻揽着他的後脑杓,居高临下的问道。
「……嗯。」也许他们都已经醉得不清了。
身子摇摇晃晃的被男人一路扯着,经过窄巷一股令人讨厌的淫靡窒息感窜入鼻翼,流莺男妓皮条客,这个黑暗肆虐的世界弥漫着恶心。冷冷的视线瞥着路边野合的一对对男男、男女,云雀定格在嘴角的笑容充满嘲讽,他待会是不是也变得这麽淫荡?
「快点……」一拐入房间,他便皱起了眉头,充满霉味的房间嗅起来一点也不舒服,真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他扯着男人的领子把他压在门板,倾身堵上他的唇,吻落得那麽迫不及待。
男人的手在他背部游移,任由他发了疯的抓着他狂吻,也不阻止他胡乱囓咬他的行径。唇瓣分离牵出暧昧的银丝,男人伸手摸抚着他的脸颊,带层薄茧的手掌摩擦过肌肤时全身一阵颤栗,男人笑着说道:「原来你这麽想要我。」
这表情真够贱的。
「吵死了。」他恶狠狠地瞪他,黑色的瞳孔充满血丝,他直接撕毁六道骸的衣服,看衣料破成碎片落在地面,他笑得比孩子还灿烂。他把他推倒在床铺,跟着压了上去,他的大腿顶到胀得火热的硬挺,他狞笑着捏了那里一把,然後男人低低吼了一声,沸腾的性慾溃堤,反过来把他压在身下。
他呵呵呵的笑着,模糊的视线映着六道骸扭曲的脸孔,意识一点接着一点的涣散。他其实没有醉到这麽放纵,只是头有点晕,晕得让他无法思考。
随波逐流似乎也没什麽不好……
「唔……别吵。」眉头紧紧皱起,胸口被压了什麽重物喘不过气,云雀低吟了一声。湿热的吻轻轻点缀在白皙的颈口,一路向下移动,骚扰还在不断持续着。
妈的,连睡个觉都不得安好。
他厌恶的睁开眼,混乱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一颗幽蓝色的头颅埋伏在胸前,那颗头缓缓抬起,冲着他露出一抹邪魅的笑颜。他眨了眨眼,反射性抬脚把人给踹下床,男人摔落床底掀起浩大的撞击响鸣,他听见对方吃痛地闷哼一声。
恩,好像真的很痛。
「你的起床气真恶劣。」六道骸寒阴着脸,揉了揉发疼的手肘。
「……变态阿,干麻全裸?」云雀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裸体,没有多余赘肉的漂亮躯体印着点点斑红吻痕,记载了昨晚彻夜缠绵的荒唐,他慢了整整半拍後才把目光收回。乾咳了几声,他扯过滑落大半的棉被把自己完全包裹住,尴尬的侧过身体,洁白肤色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羞窘到连脖子、耳根子都一遍通红。
「你看过哪个男人刚办完事就急着穿衣裤的?」六道骸被他意外娇羞的模样给逗乐了,爬上床位的另一半边,床铺下陷的时候,他感觉旁边人的身子明显缩了一下。挺可爱的反应。
他蹭过去啃咬那枚红通通的耳朵,故意朝着耳洞里吹气道,「再说,我的衣服呢……被你亲手撕成碎布了。」
昨晚滑出嘴边的呻吟是如何谄媚,跨在他身上像个女人扭着腰有多麽放荡,一次次榨取他的精液又是怎样的贪得无餍……温热气息洒在耳边,暧昧的语气助长了记忆回拢,房间还残留淡淡的淫靡余味,云雀的脸色一下惨白起来。
「欸,床上的你媚多了,真的是淫乱的摆腰浪叫哦。」下流的戏谑言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像一道魔咒痛击在心里。他茫然的盯着前方,神情闪过一丝难堪的痛楚,情绪复杂的他也不清楚究竟是哪受伤了。
「混帐。」他斥道,讨厌上了他的男人更讨厌被男人上的自己。从喉咙发出的沙哑声证实了昨夜叫得有多放荡。这下真的爬上过他的床了,也真的如他预言地淫乱的摆腰浪叫了。
妈的,真该死……
「觉得受伤了?」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六道骸笑得更加放肆了,他不再淡漠的表情美丽多了。手臂半揽了上去,胸膛贴着他的背部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轻吐着红嫩舌尖舔了舔云雀的唇角,充满慰抚意味的动作。又带了那麽丁点情色。
男人舔过的地方麻麻痒痒的,他没有反抗那根本就纳入性骚扰的举动,犹如一具丧失心神的娃娃盯着前方。昨夜入腹的酒精还在体内发酵,宿醉的下场是头痛得什麽也想不了,就这样放空盯着世界看,好像也那麽难堪了。
「云雀恭弥……」六道骸拧了拧眉,对云雀过分平静的反应感到无力。他扳过他的脸,朝那张微微开阖的小嘴吻了上去,舌头窜入的瞬间对方睁大了眼,他愉悦地笑弯了眼角,加快步调用激烈的吻攻城掠地。
他不曾在清醒的状况下接过吻。
原来没有酒精成分催促的吻,好像也能拥有那麽一点不一样的快感……他傻愣愣的瞪大双眼瞅着男人瞧,对方也不在乎他这麽没情趣的表现,一个人吻得很爽快似的,手也踰矩的隔层棉被按压着他的腰。
「你这样也挺可爱的。」六道骸意犹未尽的舔了一下他的唇角。
「说什麽蠢话。」云雀皱眉,下意识回骂,像每一次见面都会发生的斗嘴。
「我忽然想追你了。」六道骸扬起嘴角,笑容映着窗外射入的晨曦阳光的过火。
「喂,我的听觉该不会是做爱做到坏掉了?」云雀眨眨眼,有些错愕的咬了咬下唇。黑眸直勾勾的盯着男人,对方没有闪避,一红一蓝的瞳孔也映出他有些削瘦的脸庞。
「怎麽可能?」
「那就是你做爱做到脑袋坏了。」他很笃定的下了结论。
「欸,你的答案呢?」男人听了失笑,伸手揉乱他的发丝。他白了他一眼,凑过去咬上他的手臂,印了一圈整齐的牙印。
「谁知道。」
绀色的萧瑟
缓缓抬起头,天空仍是蓝得那麽透澈,炎阳的光线晕在眼眶热热烫烫。
他微蹙着眉,眯成狭缝的眼饰盖了眸底妖媚,取而代之的是绵绵不尽的闷躁,就像徐风吹拂过水面激起波纹,粼粼的纹路在清水表面蔓延,向外绕出一波又一波的浅浅漩涡,永不止息似的……不断延展。
一口叹息无意识溢出唇间,搅和进透明无色的空气,竟像是起了化学效应,平空涌现浑浊的白雾在眼前层层堆砌,蒙蔽了广阔的视线。
视觉上的,心理上的,六道骸忽然发现他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了,包括自己在内。
伸长手,拳心紧紧的握住,收回手,掌心松松的摊开。
到底渴望抓住什麽他也不明了,气体流动穿过指缝一点感觉也没有,盯着空无一物的手,犹如标注着这场故事的结局。
最後终究要全盘失去的,握也握不住。
仰望天空的视角突然产生偏差,涣散的目光拢聚在长廊上。
那名短发少年,穿着一身熨得平整的制服,还有一张算是养眼的外貌,只可惜个性不怎麽可爱。
他默默凝视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视线露骨的程度让人想不察觉到都难,少年回过头,黑眸慵懒地瞥了过来,接着努努嘴,不快地低啐一声。
然後,他看见一根长条器物笔直地朝自己飞了过来。
远远的,以疾快的速度在空气划下银白的流彩,明明只要往左或往右挪个一小步就能避开的,他却一动也不动呆呆望着拐子,由远方一点一点逼近,绚丽的银色光芒牢牢映在异色瞳孔中。
咚──拐子砸上额头的瞬间爆出很响亮的声音,惊动了站在他周围的并盛学生。
红肿的淤痕在前额拓开,他无谓地耸耸肩,在众目睽睽下弯腰拾起那个制造这桩动乱的凶器,把凶器举高摇了摇几下,冲着一脸漠然的少年卖弄笑靥。
呐,我扣留了喔。
想要就自己下来拿。
他自负凭藉眼神能充分地传递他想表达的讯息,但他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理解的了。
他或许已经病了,不知曾几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便下意识追寻着少年跑,几近无时无刻的思念,俨然如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接近他,关注他,试探他,甚至是取悦他、迎合他。
无聊。
少年的两片薄唇动了动,他理应听不见那消逝在风中的轻言细语,偏偏却读懂了他的不屑与耻笑。
他仍然习惯性的回以一抹笑颜,淡淡的浅笑,嘴角弯起的弧度依稀有些吃痛,但少年肯定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果然,少年只是蹙起眉头,瞪着他不超过一秒就转身离去。
直到那衬着孤独的背影没入长廊的另一端,他才发现眼睛被刺得阵阵涩痛,原以为早就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的,但事实似乎不是如此。
譬如此时,他觉得累得快要虚脱,只是也不晓得在累什麽。
围观的人群散尽了,议论纷纷的流言也消退了。
他站在中央像个丑角,承受舞台落幕後的萧条,脖颈上仰的角度没变,笔直伫立的姿势没变,渐渐涌出的酸麻感彷佛是种错觉。
烈日似乎更炽热了,眼睛难受的眯成线,校园漫长而过火的寂静,期间两次短暂性的欢笑吵闹声,提醒他时间不知不觉间过了两节课有。
少年这次没有下楼找他,也许少了一把拐子对他只是无关痛养的小事,或者是同样的花招耍久了失去新意,他厌倦了於是不再配合自己演出。
起初那个会怒气冲冲杀下来跟他叫嚣厮杀的性格已不复存在,他抿了抿唇,有点想念那时候的光景。
他的盛气凌人,他的忿忿不平,他的骄傲自满,他的……他赐予的疼痛,以及那不经意露出的淡笑。每一个瞬间都在吸引着他,使他耽溺。
靠近,触碰,爱抚,怜惜。
哪怕飞蛾扑火,搞得遍体鳞伤也义无反顾。
纵然自始自终皆是他的自做多情……
下午再来吧,他想。
他苦笑了一下,转身,任由落寞在鲜黄日光的照映下绽放。
他还在期待些什麽,关於少年,关於自己。
放学时分,六道骸逛遍了整栋学校,将所有可能的出入地点都折返了两次,仍看不见少年的踪影。数不清的人群插肩而过,嘻嘻哈哈的笑声卷不走他身上的死气沉沉。
不会早就离开了吧?
他皱着眉,步伐越显得凌乱而急促,不抱希望的转入校园内那最不可能的场所之一,篮球场。
出乎意料的,宽敞的篮球场上有一个身影在穿梭,熟悉到令人想哭的背影。
运球、带球上篮,回身,运球、三分线投篮。
少年打着独自一人的篮球,在空旷场央恣意的洒落青春,四周弥漫着叫他倾心醉心的孤寂氛围,浓烈的勾魂摄魄。
「啊!」讶异的叹词脱口而出,他的确是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轻。他不曾设想过少年也会做正常的学生运动,更别说少年如此认真的模样。
薄薄的制服布料伏贴在背部,塑出削瘦的体型,汗渍随着起起落落的动作挥洒,就连打球的表情依是带着漠然,却多了几分虔诚的庄严。
一滴汗珠流过他的面颊,没入微敞的领口,在锁骨沁上若隐若现的水色雾气。他咽了咽唾液,野兽放荡不羁的气息掳走他的心神,那瞬间脚步居然沉重的跨不出半步。
「……恭弥。」他上前,从背後揽住少年,少年僵了一下後开始挣扎,他牢牢抱着他不肯放手。一再叫着他的名字,变了调的口吻,不一样的称谓,踰越了那条不明确的界线。
他好像可以料得见残缺的终点,却无法制止此刻这样叫唤他的冲动。
「热死了,你滚开。」运动後的闷热在身上环绕不去,六道骸的贴近拥抱让这恶心感刹那飙到最高点,再加上不断闻到浓厚的汗臭味,云雀的心情更恶劣了。
眉心微微蹙拢,他甩了甩头不悦地斥责,但对方像是听不见似的,依旧缠抱着他不放。
「恭弥、恭弥、恭弥、恭弥!」汗水味在鼻间飘散,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难闻,甚至是深深迷恋这股阳刚气味。被汗水浸湿透彻的制服紧贴着少年的背,而少年的背部死死抵在他的胸前。
高温的热度从衣物传递渗过胸膛,他收手抱得更紧,不顾一切的放声叫喊,接近崩溃的歇斯底里。
少年手中的篮球坠地滚到一旁,落日的残红在地面拖出长影,射照眼瞳的红在心中划下一痛。
他箍紧的力道大到在少年手臂上留下指指掐痕,云雀的眉蹙得更紧,最後忍无可忍的用脚往後踹上他的小腿,硬生生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六道骸你在发什麽疯?」少年喘了几口气,转过身,那双美艳的黑瞳淌着怒意瞪视着自己。被充满厌恶的眼神凝视着,他打了个冷颤,肢体僵硬,浑身发冷发寒。
来到了……尽头?
「对、呃……渴吗?我去帮你买饮料?」对不起到嘴边又哽了回去,他不道歉,不想道歉也不能道歉。
倒退一小步,他硬是挤出一抹笑容,伸长手揉了揉对方的发丝,一如往常一样的亲密之举,犹如想印证方才的失控也只是他刻意开的低级玩笑。
那副哑了几分的嗓音,无疑是在一次次声嘶力竭的短促唤喊时伤了喉咙,一开口就乾得涩痛。他既然发现到了,云雀就不可能没注意到,但对方罕见的只是挑挑眉,淡淡应了一声嗯。
当下无暇思考那麽多,他一得到如同赦免的允诺,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这里的气氛诡谲得让他万分难受。
拎着两罐饮料,眼见再几步就要走到篮球场了,他的头就开始抽痛起来。
在街道驻留发愣,一步一步刻意放缓的步调,不过是去买个饮料而已,他也能耗上整整一小时去。
也许恭弥耐不住性子早就先回去了。
他途中甚至起了无数次这麽懦弱的祈祷,像个白痴。
少年盘腿坐在球场中央,那颗篮球被他夹在腿间,修长的手指顺着球上的纹路游移,微微扬起的淡笑带着孩子天性的可爱。
「你太慢了。」大概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云雀懒懒地回头,面对他的指责,他点了点头不吭一声。
「呐,水给你。」认命地走到云雀的身边,他把冰凉的水贴上那看起来白嫩的脸颊,看对方往後瑟缩了一下,他低低笑了,有点愉快。
「不要。」云雀微微撇过头,嘟嘴拒绝的模样简直跟小孩没两样了,就是这样毫无防备的态度,让他无法自拔的想更加宠溺他。
他眯眼瞪向他,更确切来说是瞪向他手中的另一罐饮料,提出正常小孩都会有的任性要求,「我要那个。」
「刚运动完喝汽水不太好。」他顿了一下,露出苦恼的表情,尽量找委婉点的措辞提醒。
「你以为你去了多久?」少年忽然拔高音调,伸长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显得碍眼,他抿抿唇,被堵得哑口无言。
一小时,的确是早就脱离刚运动完的范围了。
他叹了口气,妥协的把那罐汽水递给云雀,自己则喝起那瓶被少年排斥的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舒缓了几分烦躁,他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六道骸。」不知什麽时候云雀起身站到他身後,他听见声音想也不想地转身,眼角瞥见少年勾起冷艳的笑容,呆滞了一下。
随之,一股不好的恶寒感油然而生,可惜已是太迟。
他不得不感慨云雀对於瓶子的倾斜角度拿捏得很好,瓶盖打开时喷出来的汽水不偏不倚溅在他的脸上,液体突然喷进眼睛挺痛的,他反射性眯起了眼。
云雀趁机掐住他的下巴,模糊的视线看不清那张面容摆出怎样的神情,唯有被动的接受他的摆布。对方恶意的把剩余的汽水直往他嘴中倒,他狼狈的咽了好几口汽水进去,然後呛到又难受的连咳好几声,过多的液体量自嘴角滑落,沾湿了衣领。
「咳、咳咳……唔嗯?」少年扔弃的空瓶在地面滚动,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湿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脸庞及衣服狼狈得可笑。
好不容易缓过气,他抬头不明所以的望向云雀,无神的双瞳带着浓稠迷惘,诉说着无数个为什麽,弱弱的质问着对方。
「痛吗?」云雀的掌心贴上他的额头,指腹轻轻按压着那个早上被他用拐子砸中留下的红痕。他瞠大眼,呆呆的张着嘴,他想他现在的表情肯定脱离不了蠢字。
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个假货,恭弥才不会这麽温柔,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缓缓摇了摇头,明明这麽想着,却无法果决的挥开那只手,毕竟掌心过渡来的微微温热是那麽舒服。
「你哭了。」云雀说,黑瞳直勾勾的盯着他,锐利而纯净的眼神彷佛看穿了他。
抽搐的神经在警告着危险,他咬咬唇,双眼确实涩痛得紧,视线也蒙着水气氤氲朦胧的。但是他没有哭,早就忘了怎麽流泪要如何哭?
他笑了,明媚的笑容,回答给的很笃定,「没有,那是汽水。」而且还是你洒上来的。
「……咸的。」云雀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柔软的舌尖轻触他的眼眶,下舔过他的脸颊。少年的唇缓慢地离开他的脸,看着他,铁青着脸一本正经的嘀咕,宛如煞有其事的抱着怨,「真难喝的汽水。」
残留在眼睛的温湿触感还很清晰,他的笑容固着在嘴角,接着一点一点的瓦解剥落。
他往前靠低垂下头,脸恰好埋进云雀的肩膀上,他的手绕到後方扣住他的背,有什麽湿湿烫烫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不停从眼底流出。
云雀一句话也没说,收敛了平常挂在嘴边嘲讽他的冷言冷语,被他抱着的僵硬身体在习惯後松懈下来,反倒腾出一只手搭在他的後脑杓,重重压向自己的肩膀处,袖口湿成一片也不在乎。
他嗅着混在一块的汗水和汽水古怪味道,还有属於少年本身的独特气味,莫名的感到心安。
因为云雀给的拥抱是那麽温暖,视野变得狭隘,他只看得见他,眼里只存在着他。
他收紧手臂,不自觉的将少年抱得更紧,恨不得连人带骨全部揉进体内的用力。
接近他,关注他,试探他,甚至是取悦他、迎合他。
亲近我,注视我,回应我,进而是在乎我、怜惜我。
伸长手,拳心紧紧的握住,收回手,掌心松松的摊开。
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抓住你。恭弥……
拼图
骸方踏进房门,墨黑彩影就掠入视线,冷气吹得少年的发丝轻轻飘扬。他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溢着宠溺。
他走近那张床,顺手把端进来的茶水搁在床头柜上,这才回头打量趴在床上连他进门也无动於衷的少年在忙些什麽。
黑发少年霸占了整张床铺。
他把棉被推到一边挡掉一半的床位,自己则趴在另外半边,後脑杓小幅度耸动着,衬出少年几分神采奕奕的好心情。
骸注意到少年手边搁着一盒拼图,嘴角浮上了然的笑意。
恭弥最近几天对拼图意外地染上一份热忱,他出门也就顺手买了几盒回家堆着,让可爱的情人无聊时可以拿出来消磨时间。
云雀今天穿得很休闲居家,也很诱人。
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套在他身上,下面则是一条小短裤,白嫩嫩的小腿勾起在半空晃阿晃的,动作底下撩起薄薄的布料裸露大腿肌肤。
骸眨了眨眼,欣赏着眼前若隐若现的大好春光,目光一瞬也不想转,就怕漏看了哪个养眼镜头。
一阵凉风扫过薄薄的T恤飘了起来,云雀的身子缩了一下。
冷气温度似乎过低了点,骸想。
主动捡起扔置在床上的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个两度,他难得展现一次君子风度,伸手替少年把被风掀起的T恤下摆拉平,就怕那赤裸的背部着了一丝的凉。
「恭弥,你过去点,我没地方坐了。」他推推少年的肩,温声道。
「嗯。」云雀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作,整副心神都悬在眼前的拼图上。正当骸犹豫要不要开口再催一次时,云雀突然挪了挪腰肢,让出一点点空隙给他。
骸坐在床的边缘,离云雀很近的位置,上半身向斜前方微倾几乎是挨在对方身上了。
他凑过去的身影挡掉亮晃晃的灯光,视线接收的亮度倏忽黯淡掉,云雀触着拼图的手指停滞一下,有点不悦地出声指责,「滚开,这样看不清楚。」
「恭弥,拼图有这麽好玩吗?」骸没有理会,反而更加恶质的把重量往云雀身上压。
他伸长手从盒子中捞了几块拼图,递出其中一块给少年,掌背顺势轻轻摩娑着少年柔软的脸颊,问话的语气甜得彷佛要溺死人。
云雀皱了皱眉,没有发火,也没有抽出拐子嚷着咬杀,只是甩甩头抗议他的亲昵之举。
至於他手上的拼图他接过去後,看了一眼就摆到一旁,然後把手掌摊平凑到他手边。他愣了一下,笑着再递过一块。
他家亲爱的恭弥玩拼图的习惯很不一般。
他不会像平常人那样循规蹈矩,先挑有边边的把最外层的框框拼出来,或是先找颜色、形状鲜明的图块拼出重心。
他是随手拿一块看顺眼就拼了,看不顺眼就往角落摆,等到件着有相似的再回头拼起来,简单来说就是一点条理都没有。
骸扫了一眼盒子图案,一头白狐睡在相互堆砌的石块上。
眼角抽了抽,他其实很难理解恭弥到底是怎样判断方位的。渐层的色差分散成一小块,根本看不出差别,就他看来,递出去的每一块图案色泽都一样,偏偏恭弥接过手总能拼出个所以然来。
骸花了一秒体悟到他对拼图这方面绝对没有特殊才能。
他偏头盯着少年的侧面,恭弥把头垂得低低的,眼睛微微眯起,睫毛下掩歛去了黑眸里的肃杀之气,显然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样也好。
「恭弥,渴吗?」骸望着望着有些出神,着了魔似的凑过去咬咬云雀的耳骨,他在他耳旁呼着热气。对方对他疑似性骚扰的行为完全不为所动,对拼图的执念高得吓人。
他摇头失笑,带着些许无奈。
「嗯。」半晌,云雀抿抿唇,吭了一声勉强算是回应。
骸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少年低吟一声便由着他去,导致骸爬下床前又顺手轻捏了他臀部一把。沉溺在拼图世界的恭弥好温驯、好惹人怜爱,此时不吃吃豆腐太对不起自己了。
取来那杯放在床头柜上的茶水,回头看云雀依旧趴在床上,小腿晃阿晃。压根不打算分点心神出来,他索性把杯缘凑到云雀唇边,拿着的杯子微微倾斜让他方便啜饮。
「这什麽?」云雀喝了一口,猝然握住他的手腕。
「茶阿,我亲自为你泡的耶。」他说,志得意满的口气扬着邀功意味。
「难喝死了。」云雀嘴上这麽说,还是把整杯喝乾净,一滴残渍也不剩。别扭的好可爱。
「涩了点,苦了点,也不至於那麽难喝吧。」收回空荡荡的杯子,骸舔了舔云雀喝过的那一角杯缘,略带感慨的开口。
最好只是涩了点、苦了点!
云雀冷冷的眼神睨了过来,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少年估计是觉得搭理他太没意义了,继续低头摸索拼图的奥妙。
「你喜欢我吧?」骸在旁欣赏着云雀认真玩拼图的神情,指尖卷绕着一缕缕墨黑的发丝,忽然心血来潮的想作弄他。哑哑的嗓音带着恶意喃起,像是不经意脱口的低语。
「嗯。」云雀反射性的应声。
接着似乎察觉气氛不太对劲,挨在身边的那家伙笑得实在是淫荡过度了。云雀拧眉想了想,手中拎着一块拼图僵了两秒,沉默的转过头,狐疑地挑了挑眉,「……什麽?」
「没什麽,只是有人说他喜欢我。」骸凑过去舔舔云雀的唇,嘴角勾起非常阳光灿烂的笑容。云雀不动声色的拧起眉,把头转回去把注意力放回拼图,那笑容用淫荡两个字来形容还嫌糟蹋了这词。
「……是喜欢咬杀你。」又拼了几块,耳边传来的低低笑声扰乱人心,搞得他玩拼图的兴致都没了。
云雀直坐起身,瞪视对方的黑眸带着怨怼,他黑着脸扑过去往对方肩上咬去。
狠狠的,重重的,囓咬、啃咬。
「恭弥真色,想咬杀哪里呢?」骸张开双臂圈住少年瘦弱的身子,肩膀处传来的钝钝痛楚好像也影响不了他此刻的愉悦。
「变态。」云雀推开他,在他的衣服留了一个牙痕口印。
「呵呵。」骸瞅了瞅那张微微泛着红霞的脸蛋,笑得更放纵了。看来恭弥很有天赋的联想到不该联想的地方了。
「恭弥,晚了该睡觉,拼图收一收明天再玩吧。」瞄到手表指针指的时间,骸抚摸着云雀的脸颊,对着漫不经心的人说道。眼神多麽深情款款的放着电,虽然对方没有正视他,就算瞥见大概也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你收。」经骸这麽一提,困意果然来了几分。
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撇下骸自个往棉被钻去,换个角度把脸埋入枕头里,用脚踢了踢骸的腰侧,毫不犹豫的指使。
「……小孩子阿你。」骸一脸错愕的看向缩在被窝里的少年,哭笑不得。
「不准弄乱。」云雀唔嘤了声,夹杂浓浓困意的声音。
「哦。」
「关灯。」
「哦。」惨了,他对恭弥一点招架能力也没有。
那年秋天
天色灰的有点快,昏黄暮光照映在那个人脸上,暗蒙蒙的,抑郁一般的色调。
他没有在那个人眼里瞧过一丝软弱,当然也看不见任何的坚毅,两个月过了始终不曾看过他动手,自始自终选择挨打的他,反而比冷眼旁观的自己更像个局外人。
闷哼与嘲笑声交错地落入耳中,背部倚着树干,凹凸不平的纹路或深或浅的刺激他的感官,他静静地观望那出闹剧,眼神敛了敛,还是排解不了失望。
晚风徐徐吹起,这一年的秋天到处散发着腐败而惆怅的气息。
带头那个看上去很无能的混混最後一下踹在那个人的腹部,然後扯着小弟们又是一阵奚落才转身离开。逞凶斗狠的少年踹得很用力,那个人摔入後方的泉池溅起一滩滩水花,湿掉的浏海错落在额前,黑色阴影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微勾的嘴角显示他还是在笑,只是那股笑意怎麽也淌不进眸内。
「真难看。」他走了过去,撇撇嘴,鄙视地瞪着摔得一身狼狈的家伙,「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唔……我长得不像男的吗?」对方眨了眨眼,堆砌出来的笑容垮了下来,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为难的思索。
「够了,你这白痴。」他骂道,手却还是伸了出去。
少年藉着他的手慢悠悠的爬了起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顺手拍落黏在制服上的几片落叶,「云雀同学,谢谢你啊。」
收回手,云雀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吭一声。残存在掌心的温度是冰冷的,彷佛会冻结血液流动的低温,唯一不可置否的是,那声谢谢听起来还算动听。
他口中的白痴,也就是六道骸,转来这所学校已经两个月了,所以像方才那种单方面的欺侮也持续了两个月,而他们真正一次正眼对上大概是上个月的事情,他忘了当初怎麽会去招惹这个脸上明显就贴着麻烦标签的家伙,也许──是心血来潮吧?
「起来吧。」他偏头想了想,不冷不热的说道。
「……云雀同学?」六道骸仰起头,受宠若惊的望着他,那小动物一样瞠大的双眼,傻呼呼的意外地有些可爱。
那时候的印象还很鲜明,可如今回头想想总觉得莫名其妙。
在围殴的人群散後现身,盯着六道骸狼狈掺杂了错愕的神情,从此以後居然成了一种习惯。
六道骸一转来就引起全校骚动,明明坐在教室内最偏僻的角落,然而那双红蓝异色裹着浓厚妖味的双眸,以及那头另类的幽蓝发色那麽招摇,打从一开始其他人投向他的目光就是轻蔑、鄙夷的,指指点点的争论不休,活像目睹了哪个实验室逃亡出来的怪胎。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吵醒了他,懒懒的回头看了眼动乱制造者,那个人正低头咬了咬下唇,下一秒随即换上一抹灿笑,他挑挑眉,不怎麽认同的低啐一声,头颅转个方向又趴回桌上睡了起来。
他没有特别在意他,没有。
同样是一个人生存,他跟六道骸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是依循自我意识的走向孤独,他并不排斥独处的寂静感,而六道骸照他看来则是被迫选择的,他怕一个人待着的寂寞,却不得不成为那个寂寞者。
尽管如此,他没有太大兴致热衷於给予他寂寞以外的陪伴,就算六道骸被同学怎麽污辱殴打他从来不插手,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等着结束的信号升起才靠过去。
六道骸会跟他聊很多东西,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大部分时间云雀都用来坚守沉默,对方讲得再怎麽精采,云雀最多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听六道骸说过很多故事,他讲得很乐很兴奋,自己也听得几分快活,虽然那些故事多半是胡诌来的。六道骸还喜欢把巧克力分给他吃,即使知道了他根本不好甜食这味。他轻轻含着一角,甜腻的气味一下子在舌尖化了开来,嫌恶地皱起眉,却仍旧固执的把整块咽了进去。
伸手揩掉他嘴角的残渍,六道骸会笑着说,「云雀同学,不喜欢就别吃了。」
他总是这麽说着,却学不乖的一次次撕下一块递给自己,眼睛无辜的眨阿眨,一脸小狗似的殷勤期盼,更可悲的是他每次都犯傻的接回来,一脸苦恼的吞下了肚。
──皱眉的样子真可爱。
这句话六道骸含糊不清的讲在口中,小小声的,他明明听到了,仍故意装做不知情。简直就像在逃避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个他所不想正视的念头,逃避的向来是他,六道骸从不掩饰他对自己的心情。
「喂,你要换套乾的吗?」思绪拉了回来,云雀上下瞅了眼一身湿答答的六道骸,问道。
「不用吧,这泉水倒挺乾净的。」六道骸笑了笑,在泉池边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跟着瞥向池子里的水,水光澄澈,泛着夕阳余晖的火红,几片落叶在上头浮浮沉沉,落叶之於泉池,就像他之於六道骸,终究是无法定位的。
「衣服撩上去点。」从口袋抛出一卷小型绷带和两瓶药水放在地上,云雀单脚半跪在六道骸两腿间,手指毫不客气的搓着他的腹部。
六道骸蹙了蹙眉,顺从的拉开制服下摆,伤势并没有严重到需要擦药包绷带,只是淤青和着几处血丝看上去怵目惊心点,「会痛的,你温柔点。」
冷冷哼了一声,云雀连抬头都懒了,自顾自料理起六道骸腹部上的伤处,他上药的动作很粗鲁,包紮的动作也很笨拙,六道骸常常觉得让他擦一次药比被围殴十几次来得疼,但他还是不曾拒绝过他难得好心的服务。
低下头,六道骸眼神复杂的盯着男孩,一边腾出手撩弄着水波,感慨道,「像这乾净到没有半点污垢的水啊,真让人又爱又恨。爱到恨不得能永远捧在手心里疼,又恨的想拉他共赴黄泉。」
「是吗?」语焉不详的话六道骸常说,他也听惯了,不晓得为什麽,他觉得今天的口气听起来带有讽刺。
「是阿。」──就像恭弥。六道骸有点讪讪的想着。
仰头望了眼神情肃穆的六道骸,再看看他身後那池没什麽特别的水池。
「或许吧。」云雀耸耸肩,答得敷衍,非人的思维他这辈子八成无缘理解。
隔天,日子和平时没什麽两样,比较值得一提的大概是剧本的主角似乎换了。
「云雀恭弥,听说你最近和六道骸走得很近?」
「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那小子挨打时倒挺像个娘们的,操起来爽吗?」站在正中央,显然是他们之中的老大一脸淫笑,他一说完其他人也跟着爆出笑声。
恶心死了。
冷冷睨着眼前那群来意不善的人们,云雀连搭理都懒得搭理,提起拐子往前冲了过去,瞬间撂倒了最靠近的三个人。那群人大概是欺负六道骸欺负久了,居然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那傻子不会还手,对於他突发的攻势猝不及防,前排的小弟自乱阵脚没三两下就倒成一片,他冷笑道,「这麽弱,真是笑话。」
那个带头的愣了一会,意识到惹错对象已经太迟了,眼看挡在前头的小弟一个一个倒下,他往後退了退,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眼见他从容不迫的逼近,带头的伸手劫来旁边小弟拎在手里的球棒,咬牙为了赌一口气,低吼一声狠狠冲了上来。
云雀对於他这无疑是找死的行为哼了声,抬起拐子打算好好教训一下对方,余光却突然瞄见六道骸的身影,本该是可以轻松躲掉并反击的攻势,他却故意抬手挡了下来。
裂在肌肤上的伤口喷出血来,些许黏稠的鲜红液体在手上流动,麻麻热热的感觉不太真实。他没有为後路做太多思考,纯粹想试试看而已,那个坚持不会替自己反击的六道骸,会不会为了他而破戒向别人动手?
他的视线始终关注在那个人的动向,近乎在第一个时机点就察觉到不对劲,那双异色瞳眸在瞬间溢满杀气,他想开口阻止,声音犹如被锁扣住似的卡在喉咙,强劲的寒气笼罩住整片空气,他僵了僵身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六道骸的动作,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云雀难以置信的看着横躺在周遭的屍体,没有半具带有一丝生气,浓稠的血液在地面汇流成河,他咽了口唾液,无边的恐惧一时间全涌了上来,四肢不禁隐隐颤抖起来。咬杀咬杀挂在嘴边,他没有动过要杀人的念头──没有,顶多把上门挑衅的家伙打伤打残,却还不至於剥夺走任何一条性命。
他想,他终於明白他不肯动手的原因了,只是这样的答案来得太过残酷。
六道骸很强,他如自己所愿证实了这个想法,却是用另外一群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胸口闷闷的,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消除这份芥蒂。
六道骸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却是难以言喻的萧条,握在手上的三叉戟不知什麽时候消失了。他回过身,很平静很平静的看着他,开口时的嗓音那麽涩,还顶着一副末日来临的悲凄神情,「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本能的往後退了退,跌靠在泉池的边边上,澄澈的池水被血液染得深红,他忽然想起了六道骸那番乍听之下语焉不详的话,原来太过乾净的──是他。
六道骸错愕了几秒钟,了然地露出一抹苦笑,少年转身的画面在眼瞳内慢速拨放,云雀想出声喊住他,声音在喉咙滚了一圈滚却迟迟启不了口。
他眼睁睁看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调头离开,一步接着一步渐渐拉离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句话也没问,一个交代也没给,只遗留满满的惆怅在他眼底肆虐。
心脏狠狠揪了一下,他挣扎着站起身,像头负伤的野兽踉跄地走了几步,他伸手撂住六道骸的手,强硬地扳过他的脸,沾到泉水的袖口还湿湿的,他用力擦抹着对方脸上狰狞的血渍。
他擦得很大力,六道骸蹙了蹙眉,张嘴了一下下又回归无声,就连他像个孩子一样,把脸抵在他颈侧轻轻摩蹭想换来一点回应,六道骸还是沉默不语。
他有点心慌,抬头疯了似的把唇凑了过去,他没被吻过,更别提主动去吻人。拙劣的技术把对方的唇咬得坑坑洞洞,牙齿好几次磕碰在一块,很痛也不怎麽好受,但他没有就此松口。
笨拙的吐出舌尖,小猫似的轻轻舔着六道骸的唇瓣,舔得湿漉漉後试着探进口腔,舌头深入一点缠上对方的,软软热热的触感有点不可思议,他战战兢兢小力地吸吮着,听着彼此紊乱了起来的喘气,慢慢熟悉起吻的频率。
在血泊中接吻,反胃的血味令人做恶,他扣着对方的手臂,一次次将唇瓣贴了上去,他不晓得这样做能不能挽回些什麽,只是想试图给点安慰。
六道骸从头到尾动也不动,任凭他强吻着他,任凭他在他胸口摩蹭不停,偶尔上仰的视线对上那一双黯淡的眸子,说不出的悲哀。
金风飒飒的响,冽得他紧紧抱着六道骸不放,那年秋天──这一年秋天,到处散发着腐败而惆怅的气息。
他的腐败,六道骸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