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暮雪千山 卷一 — 第七章 毒計6 越獄

潮湿的牢房里是阵阵稻草发霉的味道,阴风呼号,清冷得连老鼠都不来光顾。飒雪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原来天牢是这样的,原来雨湮就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夜好冷,让人心寒,可是脸上那一巴掌打过的地方仍是热辣辣地疼,眼泪该是流乾了吧,否则眼睛怎会这样涩涩的乾涨。她只是迷迷糊糊,懒得睁开眼睛,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

男子坐在火堆前,火光明灭不定映着他的侧脸,光阴勾勒出变幻不定的神情,他握着刀的手不觉又紧了一分。从现在起可以做回自己,从现在起可以放下仇恨,但从现在起也注定了刀光剑影,颠沛流离。他看看身边的两个女子,左边的那个虽披头散发乱七八糟却似乎没有任何烦恼,连睡梦中都是那样痴痴傻傻,独自憨笑的模样。真不知道剥夺她快乐的权利是不是有点残忍,不知道她是愿意清醒地活一时还是疯癫地活一世。右边的那个则明显凄凉得多,她那样无助地缩成一团,看上去是那麽楚楚可怜,无依无靠,就像初见她的那刻,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冷……」如受伤的幼兽般自己裹着自己的女子又缩了一缩。男子放下刀,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磔……」她好像感觉到什麽靠近,胡乱地一抓,却刚好抓着他的胳膊,於是这样细不可闻地呢喃。这样微弱的呼喊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僵硬地无法动弹,心剧烈地抽缩了一下。

她真的已经完完全全忘记自己了?为什麽她心心念念的会是那个男人。他苦笑,如果她知道她曾经的爱人谋害了她现在的夫君,她会不会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呢?曾经和现在,哪个在她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呢?或许是现在吧,尽管那个男人这样伤她,可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真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她等了自己整整五年,五年之约自己也从未忘记,可是当自己知道那段往事,背负起那样的仇恨,为了不让任何人牵绊自己复仇的决心,只能选择先把儿女情长抛到一边。再见之时,宫妃太医,是自己狠心告诉她早已另有新欢,成家立室,过去种种,似水无痕,淡了散了也便忘了吧。只是却没有想到她会以那样的方式去遗忘,决绝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神女山的一失足忘掉了所有痛苦,也忘掉了所有欢乐,从此,她的人生重新来过,从零开始。两人命运的轨迹就这样短暂地相交,然後错开,最终渐行渐远。

造化弄人,如果她再爱上的是别的男人,他或许还能笑着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她偏偏爱上了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必须以死来偿还他父亲造下的孽,所以这也就注定了悲剧,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的悲剧,所以对不起。

千里之外的关西。

段矍抬眼望天,今夜无月亦无星辰,天空如被焦墨染过,黑色浓到化不开。深秋的晚风吹到身上已满是凉意,未关好的门窗被吹得咿呀作响,屋内字画被秋风卷起,四散乱舞。紧紧身上的衣服,他关好门窗,听到秋雨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一场秋雨一场凉,天终是要这样一日一日地冷下去了。

蹲下身,他捡起一张墨渍未乾的宣纸,那是他刚刚写就,尚未装裱的真迹。其上所书乃是一诗经名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他将这幅字镇到墨砚之下,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被风吹落的字画,猛然发现这间从不让人涉足的卧房不知何时已挂满了字画,而一个女子的肖像画占据了大半江山。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刚刚搬出皇宫的时候,他在京城定王府教她写的第一幅字,诗三百第一篇《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自己是不是真的,覆水、难收?伤感地一笑,段矍视线再次回到那首《蒹葭》之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所谓……伊人……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