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的艾琳娜 Elena Forever — 尋找艾琳娜 之 來自醫院的神秘檔案

离开沙丘公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迷你班静静地划过沙丘公园所在的佛罗伦斯小镇,来到太平洋岸边的101公路,这条沿着太平洋岸的漫漫长路,据说是多年前,一些无法回到台湾的民主人士藏身之处,面对着太平洋,想着大海彼岸的台湾,据说,有些人便在这样的天空下,静静地长眠在异国的大地之上。

这些故事,是凯文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像是梦呓一般说出来的,我坐在驾驶座旁,偶尔转头看着他有点苍白的脸,突然间想起来,虽然我和他曾经在伤心酒吧喝过几乎可以填满一座池塘的酒,也聊过天南地北许多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过凯文先生聊过他的家人,只知道他的家境不错,让他自由自在地想念医学院就念,不想念就成天窝在伤心酒吧里。

夜色更浓重了些的时候,道路旁一家家亮着寂寞灯光的小旅店呼啸而过,但是凯文却没有停下来投宿的意思。

迷你班缓缓地经过一道雄伟的巨型拱桥,过桥之後,凯文先生绕一个圈,便熟门熟路地往桥下开过去,开到一处布满鹅卵石的海滩上。

「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到这里露营过,」看着大夥狐疑的眼神,凯文先生淡然一笑。「这里的螃蟹多到一伸手就捞一大把,用火烤熟再配上啤酒,只要吃下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这样的说法,看来并不夸张,凯文先生的迷你班简直就像是小叮当的口袋一样,变魔术也似地搬出来烤火架、燃料、冰啤酒,彷佛在鹅卵石沙滩上「轰」的一声,便生起了熊熊的营火,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开始唏哩呼噜地吃起了烤螃蟹。

此刻我们所在之处是一个叫做「新港市」的太平洋小镇,海边的螃蟹果然就像凯文先生所说的,「像天上的星星那麽多」,虽然对它们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营火升起,烤熟的蟹壳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剥开蟹壳,美味多汁的蟹肉冒出热腾腾的烟气,连佐料都不用加,一口螃蟹一口啤酒,过了没多久,大夥的肚子便已经被蟹肉和啤酒装得满满。

过午夜的时候,营火逐渐黯淡下来,映着天空飘出一道长长的余烟,只是不晓得为什麽,从外海的地方却不时传来拖得长长的海浪声,彷佛有人一直在海上骑着水上摩托车呼啸而过。

「奇怪……」最後,我终於忍不住说道。「什麽人这麽有空?半夜三更还骑着水上摩托车来来去去?」

营火黯淡下来的时候,远方的海面只有淡淡的渔火,看不太清楚,凯文先生望向海的另一端,露出神秘的笑容。

「什麽人这麽有空?那不是人,」他神色郑重地说道。「是千百年来丧命在大海的寂寞水手,从大海深处出来的幽灵。」

不过你也不要太相信他随便编出来的童话故事,那长长的浪声的确不是人类,也不是什麽水上摩托车,更和水手的幽灵扯不上关系,那只是晚上涨潮的声音,大海的海水经由月亮的重力影响,在深夜里不住向海岸冲刷。

潮声在静静的夜里发出美丽的声音,听了一会,你就可以想像,为什麽会有那麽多心灵纤细的创作者会在深夜听潮时写出那麽多伟大动人的作品。

夜色下,火光映照在大家的脸上,偶尔有人在灰烬中翻动一下,火光突地亮了一下,但是没多久却还是黯淡下去。

大夥儿有好一会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摊着肚子,让肠胃努力消化刚刚塞得满满的食物。

当然,也可能是在想着个自的心事。

过了好一会,凯文先生突然叫了高振达的名字。

「喂!」

高振达微微一怔,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凯文先生笑了笑,静静地说道。「没什麽,只是想起来你刚刚问我们的问题。我和他……」凯文先生指了指我。「我们就像你说的,和艾琳娜一点关系也没有,连人也没有见过,为什麽这样兴冲冲地也和你们一起跑来找她?」

高振达抓了抓头,神情有些尴尬。「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啊!没有别的意思。」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凯文先生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突然间想起来一些有点奇怪的事情,突然想和大家聊一聊。」

听见他这样说,录音带男人、杏子的哥哥也有了兴趣,於是大夥都将眼光集中在凯文先生的脸上,想知道他打算和大夥聊些什麽。

凯文先生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淡淡地笑了。

「就如同高振达说的,我其实没有见过艾琳娜,对她的印象,只是来自相片……

「但是如果我说,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女子,你们相信吗?」

高振达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杏子的哥哥面面相觑,彷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录音带男人想了一下,微微皱眉。

「你也见过她?这是怎麽一回事?」

凯文先生淡然一笑。

「其实,说『见过』也不太对,应该说我『梦见』过她,不,不只梦见过她,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说不定连你们我也梦见过。」

「你到底在说些什麽啊?」录音带男人笑道。「我怎麽一点也听不懂。」

「如果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应该记得我曾经受过很严重的脑部外伤,曾经在医院昏迷过很长一段时间吧?」凯文先生静静地看着实际身分是脑科医生的录音带男人。「而且你还曾经是我的治疗医生群之一,对不对?」

「对。」

「你说过,你曾经读过我的病历,也知道我在昏迷的过程中曾经做过很不寻常的梦,是吗?」

「没错,」录音带男人点点头。「你在梦中似乎一直在走许多走不完的门,一道一道,彷佛永远走不完。」

「其实,我在那样的梦境中,印象最深的不只是那些走不完的门,因为在一个个房间中,有时还会出现窗户,从窗户看出去,有时候还会看见奇怪的景像。」

「对,」录音带男人又点点头。「虽然病历表上没有记载,但是你说过这件事。」

「这几天,我在开车的时候,只要觉得有些疲倦了,就会强迫自己想许多从前发生过的事。

「这些事,当然也包括我在重伤昏迷时做过的梦……」

在凯文先生的梦境中,其实是以一种从窗户向外窥视的方式观看世界,一扇扇不同的窗户,像是缓缓行驶的小火车车窗外的风景。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你们的故事我彷佛都曾经见过,」凯文先生苦笑说道。「我曾经见过他说的……」说到这里,他指了指我。「从大街上的角度,天空飘着雪,然後一部汽车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般,冲破高楼的墙壁,轰然地掉下来。

「我也曾经在窗户旁边看见他……」这一次,他指的是杏子的哥哥。「看见他坐在小小的房间里,而房间的床底下堆满了芭比娃娃……

「还有我也见过高振达,只是他看起来非常的年轻,剪了非常短的短发,坐在充满奇异香味的夜晚公园里,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只是望着远方天空的数字钟发呆……」

「等等,」录音带男人突然打断他的说话。「你说你还闻到了气味?在窗户往外看的时候闻到了气味?」

「没有错。」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也念过好几年的医学院吧?」录音带男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修过梦境生理学吗?」

「学过。」

「如果你学过这门课,应该知道,人做梦的时候是不会闻到气味的,因为嗅觉区不容易在梦境中发挥作用,」录音带男人说道。「既然是做梦,怎会闻到味道?

「而且,从你的叙述分析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要说,我不是真的做过这些梦,只是某种记忆混淆,把後来的讯息回溯,套到过去,形成预知的错觉,对不对?」

录音带男人微微一怔,显然被他说中了想说的话。

「没错,而且……」

「但是我却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那是我在梦境中真正看过的事,没有和後来的讯息混在一起。」

「是吗?」录音带男人彷佛是个比凯文先生还要更固执的唯物论者,坚信一切不可解的事一定都有答案。「那你见过我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梦境中见过我吗?」

凯文先生想了一下,点点头。

「我也许不曾见过你的脸,但是却见过你,骑着脚踏车,孤零零地站在比大海还要宽阔的湖边。

「虽然我没有看见你的脸,却不晓得为什麽,我就是知道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是你……」

录音带男人露出阴晴不定的神情,彷佛正在判定凯文先生是不是在玩什麽巧妙的手法。

这时候,杏子的哥哥突然没头没脑地开了口。

「我相信。」

这一路上,他的话并不多,大部份时间只是赧然地微笑,这时候突然开口说话,倒让大家有些惊讶。

「我相信,你真的曾经见过我们,」杏子的哥哥静静地说道。「因为我帮杏子买芭比娃娃的事,只有我老婆知道,连我的小孩都不晓得。

「我自己的女儿想玩芭比娃娃的时候,我会另外买给她,从来不会动到留给杏子的那一批。」

一旁的高振达很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彷佛在心里思索着什麽问题,过了良久,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我想,你在梦境中看见的,也许不是真正的世界……」

凯文先生微微一怔,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是说,你刚刚说的情景,其实并不是真正发生的场境,我和明珠……不,现在应该叫她艾琳娜了。

「我和艾琳娜约见面的地方,是在台中一个公园的七里香小径上,你闻到的那种香味,应该就是七里香了。

「但是那条小径,在那年开学後就已经铲平,连喷泉都已经拆掉重建,我只在那儿等她等了两三天,後来再去的时候,已经成了施工中的丑陋废墟。

「只是我却常常做着同样的梦,梦见我还是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坐在七里香的小径旁,四周围传来虫子唧唧叫的声音,身後的花丛传来窸窸索索的声音,彷佛下一秒钟,明珠就会带着甜美的笑容走出来……」

最後,他很坚定地下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我认为你看见的不是真实的世界,你看见的,只是我深藏在心里的梦。」

凯文先生会心地微微一笑,点点头,听完了杏子的哥哥和高振达的叙述,大夥不自觉地都将目光转向录音带男人,却发现他支着下巴,正望着远方的星空想得入神。

而且,千真万确,每个人都看见他的脸颊上静静地划过一道水痕。

真的,只是一道,从左眼静静地流了下来,映着营火的灰烬,映着星光,发出淡淡的微弱光芒。

不过,最後他却彷佛不经意地抹了抹脸,不着痕迹地将那道水纹抹去。

「风好大,」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吹到我都眼睛痛了起来,」他咧了咧嘴,做出开心的表情。「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不是?大夥该睡觉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在海滨的晨光中醒来,收拾妥当後,商量了一会,决定循着沙丘公园那个年轻管理员的讯息,再往西雅图的方向北上,看能不能找到艾琳娜的踪迹。

如果是回西雅图的话,录音带男人那照相机也似的记忆力就发挥了作用,他想起来在艾琳娜的坟墓前,似乎见过一只医院病人辨别身分的手环,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也许可以从上头找出和她有关的蛛丝马迹。

於是,彷佛是前几天的行程来一场倒带,我们溯着州际公路北上,经过火山湖、经过波特兰,又经过了死去的圣海伦火山,最後,终於又见到了耸立在远方天边的西雅图。

循着市区而行,我们经过了伤心酒吧,很小心地不让杰利看见,开过了繁华的街道,进入青翠的公园区,最後在墓园的前面停了下来。

在西雅图街道为背景的天空下,我们缓缓走到了艾琳娜的墓前,高振达抢先一步过去,蹲下身来,仔细端详了那个小盒里的杂物,脸上的神情非常的复杂。

就如同录音带男人先前说过的,小盒子中果然有着高振达年少时代的相片,但是录音带男人和高振达注意的,却是另外一样小东西。

然後,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沉声说道。

「维吉尼亚.梅森医院。」

那个不起眼的小环,是西雅图当地一家医院的辨视牌,住院的病人系在手上,用来辨视身分。

在小环的上头,还有着病历号码和病人的名字。

「PD453728,ElenaS.LeeBurgh(艾琳娜.李)」

因为录音带男人有着医生的身份,因此我们很容易便在维吉尼亚.梅森医院找到了艾琳娜的病历。录音带男人细细地看了病历上的记载,看着看着,却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个记载……没有错吗?」为了确认,他还向医院里另一个医生问道。「真的是这样?」

「没有错,」那位老医生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当时还曾经召开过一个研究会议,专门讨论这个病历。」

「根据这份病历上的记录,她当年得的是一种早发性肺部病变,是一种基因上的疾病,得病的患者通常都没有办法活到成年。」

录音带男人看着病历,流畅地解释道。

「她发病的时候大概是十六岁左右的年纪,算算时间,大概是和高振达分手後两三个月,就已经发病了。」

「没有错,」高振达点点头。「後来我接到过她父母亲的信,也是这样的说法,说她过世後他们整理她的遗物,才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个朋友的存在。」

「但是在病历表上,却记载着她当时曾经一度非常危急,在加护病房急救了整整七天,有好几次都已经要宣布死亡,但却又在最後关头急救回来。

「最奇怪的事,发生在病发的第十天,」录音带男人看着病历表,逐字念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病人於昏迷多日後,突然苏醒,生命迹象转强,奇蹟式地能够进食、说话……」念着念着,录音带男人喃喃地说道。「不可能吧?怎麽会这样?」

看着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卖了好一阵的关子,最後,高振达终於忍不住问道。

「然後呢?後来到底怎麽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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