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那就是为什麽,我和我的朋友凯文先生会在伤心酒吧里,聊起中西部小教堂爆炸案的最主要原因。
为了找出真的谜底,凯文先生带来了手提电脑LapTop,在吧台上架起电话线,上网去查所有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小教堂的事,当然也是在网上查来的。
为了让整件事更一目了然,凯文先生还细细地画出了关系图,打算从中找出最细微的线索。
「如果假设这几个男人记忆中的那个女孩是同一个人的话,」凯文先生指着手提电脑的萤幕说道。「从年代的排列,我们得到这样的结论……」
民国六十四年左右,六岁的小女孩杏子曾经在基隆住过短短的一段时间。
十余年後的民国七十五年,十七八岁年纪的女孩「明珠」又曾经在台中市的喷泉旁和高振达认识,渡过一个相当快乐的夏天。
几乎在同一段时间里,长大後的杏子也曾经回到高雄故居,还留下了相片。
而在这两次出现之後,是整个事件最令人疑惑的部份,因为高振达曾经收到女孩的「死讯」,而在西雅图的李小龙墓园里,也的确有一座女孩的坟墓。
但是,两年後民国七十七年,也就是西元一九八八年,录音带男人却在飞机上认识了二十岁的女孩艾琳娜,还收到了一卷她送的清唱西班牙情歌「永远的艾琳娜」。
如果她已经在十八岁左右过世了的话,又怎能够在两年後出现在西雅图转芝加哥的飞机上?
还有,出现在这几个男人回忆中的女孩,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又应该怎办?
这个疑点,我和凯文先生推敲了好一会,决定先不考虑这个可能性。
因为首先,高振达、录音带男人都曾经见过成年时代的艾琳娜,而杏子的哥哥虽然只见过杏子六岁时的模样,但是手上却有着杏子十八岁时照片。
这张照片,高振达见过,也认为照片中女孩应该就是民国七十五年夏天,曾经出现在台中市的「明珠」。
而录音带男人不只见过艾琳娜,还在西雅图的墓园里见到了她镌在墓碑上的相片。
更重要的是,在她墓碑前的遗物中,他还见到了高振达十六岁时代的相片。
如此一来,高振达见过的女孩「明珠」,杏子的哥哥记得的小女孩「杏子」,还有录音带男人在飞机上遇见的「艾琳娜」,就这样,出现了微妙的连接点。
在伤心酒吧中,凯文先生一边分析,一边手也没有闲着,手指在手提电脑上飞快的舞动,查着一个个相关的网页、资料。
「WWW……」凯文先生口中喃喃地念着。「LOOKUPUSA.COM(寻找美国境内)……艾琳娜.李……」
静静的酒吧内,突然之间,响起了电脑网路特有的,低沉的人工MIDI音乐声响。
简直就像是二十世纪初的埃及,探险家卡得和卡纳封初次启开法老王图谭卡曼陵墓时的低沉伟大声音。
「有了……」凯文先生低声说道。「艾琳娜.李,地址是……咦?」
他的脸在阴暗的酒吧里映着电脑萤幕的绿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好奇地凑过头去,看清楚了那个地址,也忍不住「咦」了一声,因为那个地址其实是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的。
那个地址,便是伤心酒吧旧店的地址。
几年前,伤心酒吧的位置并不是在这儿,而是在杰克森街的另一个角落,位於宇和岛屋超级市场的右边,後来因为有过一场大火,将旧店烧得乾乾净净,因此现在的伤心酒吧才会座落在这里。
而这个旧店在我来伤心酒吧工作之前便已经烧掉了,所以我没能见到它原始的模样,不过凯文先生倒是见过,他在伤心酒吧混过的岁月要比我长上许多,从不能合法喝酒的年纪开始,杰利便已经准许他在酒吧里待着。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疑点,彷佛是不嫌多似的,又「波」的一声冒出了一个。
为什麽在个人资讯网路上,艾琳娜会将地址登录在伤心酒吧里呢?
就在这时候,酒吧里彷佛出现了不寻常的振荡气流,不过那只是我个人的错觉,因为真正让门铃「叮铃铃」摇了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有人没理会门口的打烊标志,迳自推开了木门。
从木门走进来的,是录音带男人,脸上带着有一点像是捣蛋少年的促狭神情。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後这时跟进来了另外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长相也算得上是普通。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并没有任何突兀之感,相反地却有着那麽一丝丝的和谐格调。
录音带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和凯文先生,轻轻一笑。
「这个人……」他指着个头较矮的陌生人。「就是『喷泉』的高振达,还有他……」另外个子高一点的那人年纪比我们都大,头发已经有几丝花白。「他就是杏子的哥哥。」
原来,这两天在西雅图市区有个高科技同业的国际会议,杏子的哥哥应邀而来,高振达知道了这件事,也想要来看看录音带男人,看看那座属於回忆的坟墓,就和他一起来到西雅图。
就这样,这个「永远的艾琳娜」事件悄悄地凑拢了最後一块拼图,把几个散居世界各地,个自拥有不同生活的人,藉由一个虚无缥缈的记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巧合,将所有人凑在这个异国的小酒吧里。
凯文先生想了一回,将网路上查到的艾琳娜资料说给录音带男人听,说了没几句,录音带男人的眼睛便圆圆地睁了起来。
两个人对话的时刻,我偷了个空仔细端详杏子的哥哥和高振达的长相。杏子的哥哥有着很淡的茶色眼眸,看起来像是没睡饱似的不太有精神,而高振达是个结实的矮个子,头发剪得很短,眼神却仍然不错,彷佛在深处还看得见淡淡的火焰和热情。
凯文先生和录音带男人聊了几句,录音带男人说,已经带他们去见过了艾琳娜的坟墓,也证实了坟墓前高振达的相片是十六岁那年,高振达送给她的。
而高振达仔细端详过石匾上的相片,也确定了「艾琳娜」便是少年时代那个出现在喷泉旁的女孩。
但是,一件件的证据相继得到证实,对整个事件却仍然没有实质上的帮助,依然只是无穷尽的谜。
这样过了没多久,杰利也抱着老猫「三杯」回来了,我向他简单说了艾琳娜的地址在伤心酒吧旧店的事,也把杏子的哥哥手上那张十八岁的艾琳娜相片给他看。
杰利只看了一眼,便用责怪的眼神盯着我看。
「原来这几天,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就是谈女孩子的事啊……」他摇摇头,走到酒吧的布告栏上仔细端详,然後从上面的旧照片堆中抽下来一张,找了一会,再抽下一张风景明信片。「我当然知道她嘛!因为她从前在这儿打过工。」
说老实话,因为杰利轻描淡写的态度和我个几个人瞠目结舌的神情实在太不搭调,因此,伤心酒吧里虽然此刻有着不少人,却呈现出一股尴尬的静寂气息。
在几双惊诧的眼光中,杰利把那张明信片翻过来,大声念道。
「亲爱的杰利,你好吗?我很好,火山也好,因为最近他们很乖,没有发脾气,」他一字一字清晰地以英文念道。「好好照顾自己,我很想念你……你最乖的孩子:艾琳娜.李。」最後,杰利清楚地念出了一个日期,却是不到一年前的日期!
在杰利揭下的那张照片中,艾琳娜带着微笑,捧着酒盘,站在一群欢乐的生日宴会人群里。
神秘、难忘……
而又彷佛无处不在……
ElenaForever
永远的艾琳娜。
「那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虽然在酒吧里打工的日子没多长,却很得客人们的喜爱,」关於其他的细节,杰利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不太说话,却懂很多事情,後来念完大学後,好像就去了别州。」
从杰利的叙述中,艾琳娜念的是一门非常冷门的学问,研究的是火山地形土质状况。这样的说法是有根据的,因为杰利念的那张明信片就是从附近的圣海伦火山寄来的,而且是一张地质研究单位内部人员才会有的风景明信片。
最重要的是,明信片上也附了地址,寄信的地点是位於圣海伦火山的地质研究所,邮戳上的日期是一年多以前。
那也就是说,二十岁那年和录音带男人相遇的那一次,并不是艾琳娜最後一次出现。而说真的,怀疑过录音带男人当年是不是遇见了鬼魂的,一定也不只我一个,当然,这个论调如今自然也已不攻自破。
虽然录音带男人、高振达和杏子的哥哥才从她的坟墓处回来,但是眼前出现的新线索,却让艾琳娜的存在更形确定。
只是……为什麽会在西雅图出现她的坟墓呢?
还有,为什麽当年高振达会收到她的「死讯」呢?
夜,逐渐地深了……
伤心酒吧里,无言地坐着一群困惑的男人,我、杰利、凯文先生、录音带男人、高振达,还有杏子的哥哥无言地散坐在酒吧里,偶尔互相对望,却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良久良久,最先开口,却是和艾琳娜没有任何直接关联的凯文先生。
而且,此刻他开口说的,彷佛也是和艾琳娜全然无关的事。
「几年前,我曾经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车祸,」凯文先生沉静地说道。「那次车祸让我的脑部受了重伤,足足在医院昏迷了大半年,但是,严格来说,如果没有那次大车祸,『永远的艾琳娜』那首歌不会到达他……」凯文先生指了指我的方向。「……不会到达他的手上,也可能不会出现在伤心酒吧,那麽,你们也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录音带男人点点头,眼神却有些恍惚。
凯文先生看着,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我在医院昏迷的时候,是你照顾我的,虽然我当时并不认识你,却彷佛见过你的长相,」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我在昏迷的时候,却常常做着一个重覆的梦……」
录音带男人又点点头。
「我知道,我在你的病历表上看过,你常常在梦中走着走不完的迷宫,白色的墙,白色的布幕,一个一个连接的房间……」
「嗯!」凯文先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房间的尽头,总会出现一扇门,推开门,就又是另一个房间。」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录音带男人。「但是,有件事我却没有告诉过别人。」
「什麽事?」
凯文先生想了一下,彷佛要找出如何措词的方式。
「其实,在那些梦中的墙壁上,有时候是会出现窗户的,在窗户中,有着不同的景观,有些是我见过的,有些却是我没有见过的,」他喃喃地说道。「有一次,却在墙上出现了另一扇门,窗户上没有风景,我不晓得打开门之後会看到什麽。那时候,我已经开过了无数次的门,但是这样一扇完全不同的门却让我停留下来,好奇地看着它,彷佛也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了自己想要做什麽。」
大家屏息听着他的叙述,没有一个人吭声。
「但是,後来我还是放弃了,我在梦中突然感到极端的恐惧,不晓得一打开那扇不寻常的门,门後会不会出现什麽万劫不复的怪事……」
说到这儿,他的语声逐渐低沉,静静地环视着我们,眼神中却彷佛有着灼亮的火焰。
「我的一生,过的是非常顺畅快乐的生活,在车祸没有发生之前,我的生活非常的顺利,家里的环境很富裕,自己的书也念得很好,如果不是发生了那场车祸,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平稳且单调地过下去。
仔细回想起来,我的生命真的是乏善可陈哪!连昏迷之中做的梦也是万分的谨慎,生怕一个差池,就会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将一切全数破灭。
但是,门後面到底有什麽东西呢?如果那时候,我真的过去开了门,又会发生什麽事呢?
不晓得。
我真的不晓得。」
说到这儿,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彷佛只是要拿件什麽不相干的东西。
但是,接下来他说出的内容,却让在座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从那个梦境之後,我就告诉我自己,我不要再给自己任何在日後追悔的理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手上叮叮当当地摇晃着。「我想要知道,这个让你们在不同时空中魂牵梦系的女孩,到底是什麽样的一个人,虽然我并不认识她,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人,做过什麽事,或者她是不是真的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说到这儿,凯文先生笑了笑,彷佛也在笑自己正在做一件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事。
但是在那笑容的深处,却有着像磐石一样肯定的坚决。
「我的车,是一部可以搭七个人的迷你班MINIVAN,可以载得动在座的所有人,载大家去圣海伦火山应该没有问题,」他有点挑战式地环视了一下大家。「而且,我也不介意开车时身边有人陪我聊聊天。」
然後,他真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大门。
然後,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然後,就在那样一个奇异的西雅图月夜里,除了杰利之外,一个也不漏地,所有人在几分钟後,为了亘古之谜也似的原因,便已经驰骋在南下圣海伦火山的高速公路上。
录音带男人第二天有场大手术。
杏子的哥哥有两场商务会议要开。
而我呢?因为代班的酒保滑雪摔伤了手,所以,如果明天我没来上班,整个伤心酒吧一定会天下大乱。
但是,坐在七人座迷你班MINIVAN中的我们,却仍然坚定地,往着南方的圣海伦火山开去。
笔直的开,在5号州际公路上开。
公路的尽头处彷佛有着巨大的月亮,而我们这群疯狂男人的终点,也像是座落在几十万公里外月球一样的荒谬。
「……如果在月球和纽约间有道长桥……」
这是去圣海伦火山的路上,凯文先生车上收音机偶尔播放的歌曲。
「……你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坠入情网,爱上一个人……」
就这样,载着五个男人和一箩筐回忆的迷你班向笔直前行,而在长长的5号公路尽头,则有着光明灿黄的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