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晋城、殊晴楼
「臭杨花!你给我过来,扫地!」早晨,殊晴楼还未开张,一个尖叫声就划破独立一院的东娇阁。
殊晴楼是元晋城中属一属二的青楼,众所皆知,掌楼的鸨母柔娘与官家关系极好,一旦有权势特别高的罪宦女儿被充没为官伎,她必定会找个门路先去监定一番,若是好货色,便不惜花费千金也要在抢在其他青楼之前买下。
最有名的一次便是六年前,她一眼看上罪将龙烨的女儿,倾尽了殊晴楼的家底,甚至把当时自己楼中的摇钱树矜儿典质给苏香楼,才险胜醉风居,将她给弄到手。据说此女当时虽只九岁,但貌美惊人,比其母靳浅浅年轻时的丰姿更胜。
柔娘也果然好眼力,数年下来买回五个娇滴滴的千金,便有四个是今日殊晴楼的四大头牌,分别是东娇阁轻茗、西云阁含烟、南仙阁晓梦、北凝阁咏翠。
五个美人中捧红了四个,并不是说柔娘看错了其中一个,而是最後一个着实神秘,至今仍未真正侍客,已经有个客人愿意花钱每月包养,只求柔娘不要卖了她。柔娘本人据说也待她极好、极是疼宠。
神秘的悠远阁「拭尘姑娘」。
而如今,大声叫起来的是东娇阁中轻茗姑娘的侍女小纹,她手中的畚箕里,有好几块剪成蝴蝶、鸟儿、蜻蜓花样的布片,还有些散落在东娇阁院子的四处,害她一起床,就得扫地!她气得大声叫骂,手里指的赫然便是悠远阁。
阁上窗子推开,被她指着骂的小侍女杨花打着呵欠:「呵啊……谁呀!一早扰人清梦……」
「臭杨花!你看!你家姑娘又剪了这麽多破布,每次哪一阁有姑娘遇上大官人家青年俊秀的好客人,你家姑娘总要弄些碎片儿来引人注意!真是想男人想疯的骚蹄子!害我还得忙扫地!不得安生!」
挂在窗上的杨花一看见那些布片,本还蒙胧的眼睛登时大张,她急着大叫:「欸!别丢别丢!我去扫啊!那些破布你别丢!千万别丢!」
登登登登的踏步声匆匆,年约十七的小杨花披头散发冲下阁子,尽管如此,仍是自有一股媚态,她知道是自家姑娘的问题,於是一脸陪笑,接过小纹手上的畚箕,努力扫起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布片。
「小纹姊姊,昨天晚上轻茗姑娘不是接了个出手阔绰的俊姑爷吗?你这麽早大呼小叫,不怕扰了客人清梦?」
那壶不开提那壶,小纹胀红了脸。
「你还敢说!李公子清晨便说我们东娇阁院子很美,要姑娘披衣陪她踏晨露,一下楼,便看见这些彩色破布飘飘落地,李公子看得都呆了,还直问是不是我们轻茗姑娘为他而准备的什麽盛宴?还好我精明,回说确实是姑娘叫我算好时机洒下来的,那李公子才高高兴兴的厚赏一笔就回去!你说!你家姑娘还不是想抢客人吗?」
「啊呀!真是抱歉,我以後会多注意些!小纹姊姊这不是顺利过关还得赏了?不像我们姑娘,又孤僻又不讨喜,即使弄这些小玩意也不会让那些姑爷看上她呀!累得我连一星油水也没可捞!」杨花一边抱怨一边灿笑,很是妍丽。
那小纹也是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发过脾气後听杨花这样抱怨,也就不大生气了。
「跟你家小姐说,若是想得赏,就多培养点能耐,让柔妈妈愿意花钱帮她办生辰宴,风光把她『嫁』了,一露脸,客人自然像我们东西南北四院一样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姑娘,可是有人自六年前就包养至今呢!柔妈妈要是把拭尘姑娘嫁了,韦公子能不生气吗?到时候可不会定时送钱来啦!」
杨花一提到韦公子,崇拜的眼神里似乎连爱火都要冒出来了。小纹一想到那个偶尔才来一次的韦公子,脑中立刻也浮现他俊俏风雅的模样。
「你说的也是。你家姑娘虽是不可原谅,不过若让韦公子伤心难过,更是不可原谅!」
「是嘛是嘛!杨花儿只要一想到韦公子,我家姑娘再不好,也就忍住了……」
两个侍女於是暧昧互望了一眼,贼笑成一团。
***
拿着一畚箕的彩色布片,杨花一看四下无人,便悄悄躲进草丛中,恢复真身──赫然是一头有二尾的小狐狸!
她喃喃:「居然要把这样的珍奇补品扫去丢了!还好我救得快!」
她一口气把布片上沾附的灵气吸光,才一瞬间,那些布片便失去方才栩栩如生的神采。
然後,杨花变回小丫头的人形。吸收了布片灵气,她双颊润泽,竟似比方才更美了些许。
「这些布儿妥贴收起来,等子奕道师下次来时再送给他,他每次总是开心收下,夸我真是好杨花!」
想到韦子奕,二尾狐狸杨花,羞红脸吃吃笑了。
忽然听见悠远阁传来细细的洞箫声。
「咦?小姐醒啦?该去叫她乖乖练琴、别再练洞箫啦!上次那琴弹得多难听,隔着屏风也把人家公子吓跑!若是一个个男人都跑得精光,我杨花可真不知何时才能练到九尾狐哩!」
***
「小姐!」
眼前只披着素衣的韶龄佳丽,果然正吹着韦子奕送的湘竹洞箫。幽幽声响,每回都引得杨花想落泪。才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又爱找她麻烦,哪来那麽多愁绪!
一声叫唤,拭尘放下洞箫,转过身来,唇角含笑。
「杨花!这次我绣的虫儿蝶儿和小鸟儿,晚上消失了!今天早晨我一醒来,锦缎上的颜色都被牠们带着飞走,变成白色的!好神奇呀!」
杨花知道这个拭尘喝过忘忧水,她肯定忘了自己曾修过道术,所以手里的绣样只要是凝精聚神的绣好,又摊在月色下晒得久了,吸足月华,就会在月色下鲜活起来。若是没被人撞见,白日又附回锦缎上;倘若像今天这样被人撞见了,就会失去符法,变回寻常布片,即使灵气还在,但普通人是感觉不到的。
「所以你的白衣服才会那麽多!连柔妈妈都觉得奇怪了!我的好姑娘啊!不是说我睡了的时候你就别绣了吗?」
「好杨花,你别气,昨晚我听见轻茗姊姊接客的声音……嗯……心里不知为何很闷呀!所以夜里偷偷把以前没绣完的锦缎拿出来续绣,绣着绣着忘了收,便睡了。我梦到我绣的大鹰载着我飞了出去,在一座云雾缭绕、好像曾经见过的山上,有好美的夜色!所以一早我便想吹洞箫了,箫声和那山里的夜色真像。」
听听!这哪像是个青楼女子说出来的话!不把客人吓跑或气饱才怪!杨花大叹可惜呀可惜。
可惜这个拭尘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精灵流转;润丽的丰唇,时常上扬带着笑;乌发如云,披散下来娇美至极。但说起话来就是不像其他阁里的姑娘一样风情万种,反而很是孩子气,即使办了生辰宴,竞标了她的初夜,大概尝过鲜後那些公子老爷们也不会再光顾了!
杨花的头大大的痛了起来。要不是怕韦子奕生气,她还真想附身在这朵不解风情的含苞花儿上,教教她该如何盛开绽放、取悦男人。
这样一来,悠远阁的阳气足了,她的修练大业才有望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