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軍劫 (又名:清潭夢劫) — 第十九章

「师父!三师兄不对劲!」

「三师弟?唉呀!走火入魔!」

***

入魔?何时入魔?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殷劭追缉淫劫掳掠的凶徒锺晚。锺晚轻功甚高,不愿正面与殷劭对峙,一味奔逃,追至曳甲关外的绿洲,一时失去线索。

记得,远道而来早已疲惫,林子密处一泓清水涟涟,大喜。

记得,清冽水珠在脸上拍击,洗去满面风尘的痛快。

记得,睁眼,乍见对岸一双不屦的赤裸纤足。

水色衣袂疾飞,似涟漪款摆,裹紧细白娇嫩的肩。

湿发披散,只着外衣的纤柔女子背对殷劭,不带感情一声娇叱:「淫贼!」

「啧!小娘儿这麽快披上衣衫,哥哥看得不过瘾!」

邪乎的声音,是锺晚!

「姑娘小心!」自己大喊,涉水疾奔。锺晚的身形被女子遮住,暗器握不敢发!

「碍事,该走。但哥哥舍不得你,咱们走,快活去!」锺晚嘻笑,伸手抱去。

要赶上!岂能眼睁睁看他掳人逃去!快赶上!殷劭怒红双眼。

但,女子衣摆扬扬,身子一动不动。一波水幕从殷劭足下暴起,击向锺晚。

锺晚没有搂上她。

水幕吞噬锺晚,骤然将他摔进湖底。

轰然一声,万籁归寂。

「姑娘?」震惊,殷劭犹疑伫足。

素衣女子回首,嫣然一笑:「水说,你是好人,很好。」

勾人美目一双,月下,闪烁海天之色;淡靥柳眉,唇不点而丹。满身蒙胧月色,似乎自己只要眼一眨,这娇柔的身影转瞬便要不见。

「姑娘,他呢?」心跳从未如此遽促。想是自己方才跑得太急。

「鱼饵虾食,魂归离恨。」眉弯,半枚弯月挂柳梢。

「姑娘是?」本欲问,姑娘是否夕落奇人?但不知为何,胸口振荡不已,一句话也不得完整。

「湛灵。」月下昙花一时开。

如昙花盛放的一笑。他,就此坠跌。

***

……遥远的,有太多红尘俗音如此辽远,不是湛灵的声音,他便听不见。

「三师弟!你清醒!」

「师父!师父!师兄走火入魔了!」

不!他没有走火入魔,他的心澄如明镜!眼前是妩媚倾城的湛灵,面目宛然,丝毫没变;他是尚未弱冠的殷劭,因她月下一笑,情根深种。

时光没有流逝。从来没有。

「湛灵!你是湛灵!别躲我!你没有嫁!你没有死!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今後住遍大隐江河之畔,永不分离──」殷迟悟一跃,直视蓝承恩,神态痴柔狂乱,惊喜情动,就要去拉他的手。

李烟波和慕容殇离得较近,一左一右阻住他猛然奔去的狂势。

「痴儿!」无亟子一声断喝,袍袖挥去,殷迟悟只觉一股寒厉凄风袭来,绞破眼前美人犹在的幻象。

「骨已枯魂已断,天地只剩你一片痴心,空空茫茫!」

一袭水衫,远去。

昙灭月碎。

「天地玄苍,红颜成灰,迟迟悟命,万象俱无!志心返体,魄兮归来!累世宿念,无生无藏!」

无端雷声闷起。

李烟波和慕容殇知道此为殷迟悟内心的累世宿念化为天地异象,一惊,略松了手,殷迟悟颓然跪下。

失去那个渴望太久的身影,他惶惑失神,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殷迟悟!何悟其太迟!你可了悟?」

天雷大作,殷迟悟恍惚中似见豆大的雨点怒涌急落,抛洒在自己身上,天地一片白茫茫,透过浩然盛极的水雾望去,啊!竟是空无一物。

没有自己,没有湛灵,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生,亦没有灭。

「累世宿念,无生无藏;何悟之迟,何悟太迟……」他喃喃反覆。只觉雨滴落在脸上,缓缓流下,像湛灵的手划过,轻灵如水的挥别。

幻象崩解,眼前又是师父出关的青石台上,既无骤雨,亦无雷响;天阶夜色依旧沁凉如水,大师兄和二师兄用惊喜的眼神望着自己,小师弟拱手相贺:「恭喜师兄!」

啊,雁行门的殷劭已死,半月宫的殷迟悟已死,如今他又是殷劭。了然一身,孑然一身。

「师父!累世宿念净去,殷劭已然得悟。」殷劭站正,对着无亟子恭谨三拜。头上道髻已散,银发飘落,面容宁和恬淡,再望向蓝承恩的双眼,无波无浪。

「呵呵,好!好孩子,此後便不是迟悟,该称劭儿了,施回离魂术吧!这张雁行门的殷劭皮囊,无端惹风波,此後毋须再出现了。」

「是。」

转眼,殷劭又恢复了相貌平凡、眼神淡淡的道士,满头黑发,道髻整齐,严正端肃。

「三皇子,殷劭入魔,一时将你视为故人,得罪。」

「不用道歉。」

再怎麽无法进入状况,也看不懂眼前那种「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的诡异悟道历程,但蓝承恩可以肯定自己的脸必然出了什麽事。

他瞪着躲躲闪闪的龙于灩,咬牙发出的声音,暗藏震怒:「只要告诉我,我到底变得怎样?」

彷佛没发现蓝承恩的幽恨恼羞,慕容殇详尽而忠实地描述起蓝承恩的容颜。

「皇子现在丽若昭阳日影,灼灼如出水芙渠,螓首娥眉不须画,肤如凝脂唇点绦……」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蓝承恩一双美目越听越阴沉。

韦子奕翻了翻自己身上的药瓶,发现少了某样物事,他心下已经了然,听二师兄说得头头是道,差点失态喷笑:「二师兄不愧是通过举子试的才子,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剖析精准,师弟佩服、佩服。」

他忍笑向无亟子一拜:「师父,徒儿药囊少了一颗牡丹艳魄!」

「呀──」被蓝承恩一瞪,龙于灩满面通红的大叫:「对不起嘛!我只记得它清神醒脑,忘了大家还跟我说过男子不能吃……」

「牡丹艳魄?那是修道人跟女人才吃的,你吃它!难怪一张脸妖艳成这样!」发生这样有趣的事,李烟波大乐。

「小灩,你真胡闹!」无亟子也是一脸苦笑,他转向蓝承恩:「牡丹艳魄对无情无欲的修道人甚有益处,女人亦可食,但若是未曾修道的男子吃它,会使人五官转似女子,皇子本就面目佼佼,此刻更是……」

无亟子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忍笑:「一顾倾城。」

不!不!蓝承恩心里大哭,羞愤欲死。却没发现自己这样的表情更是美目凝泪,艳若桃李。

「皇子莫慌,有救的。」

「怎麽救?」他犹如捉到一根救命稻草。

「牡丹艳魄对人也无害处,只是容貌变得柔和些许。」

些许?不止吧!无亟子的四个徒弟同时偷窥摇摇欲坠的大美人,心里譁然。

不过师父永远是对的,没人敢说无亟子不对。

「幸得皇子尚未长成,眼下貌美,三年五载後,呃,或许还能转为俊俏也未可知。」

未可知!那跟没得救岂不差不多?蓝承恩几乎昏倒。

「国师……半月宫如此待我……这副面容我如何能回宫与父皇交代?」

蓝承恩走投无路之余,幽幽的眼神牢牢锁定无亟子:「看来,承恩势必得在此待上三年五载了,等我面目恢复,才能下山的,是不是?师父!」

烫手山芋砸脚来。

无亟子神机妙算,算不到自己栽在一颗牡丹艳魄之上。

「唉唉,当真天命不可违。师父就师父吧!本门不需拜师礼,今日申时到练符室,老道领你三炷清香祭祖师便是!珆儿灩儿,把袍服替我拿进练符室薰香。」

「谢谢……师父……」听着蓝承恩的拜谢,一股含恨的阴风彷佛从众人脚边卷过。

尤其是龙于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蓝承恩低垂明眸,脸上写满哀怨。龙于灩!这辈子你要是不嫁我,我跟你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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