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紮好一双小辫子的龙于灩,腰上挂着小瓷瓶,就是她半骗半胁迫来的战利品。一口气奔到了西厢客房,龙珆正指挥红拂替躺在外侧床上的中年男人逼毒。
没人招呼她,龙于灩就自己踮起脚尖,自得其乐的逡巡了一会,把房里躺着的两个人都细细打量了一遍。两个人哩!她的落水猫是这只老白猫,还是那只小白猫?想到那对好看的猫儿眼,她真是急着要撑开他们的眼皮看一看。
靠门边床上的那人皱纹好多!五官脸貌像是刻出来的一样生硬,她也看不出甚麽门道,总之是个大叔,大家忙着为他治病,她也不好意思多瞧,於是又转进了被屏风隔开的里侧。内室的男孩年纪倒跟自己差不多,这里没人,她也就使劲拖了张贵妃椅在床前躺了下来,悠悠闲闲地欣赏。
唷!这人居然有张瓜子脸,剑眉生得匀称,鼻尖俏美,很是好看,只是嘴角略略下弯,好像随时都在发怒的样子。
龙于灩不喜欢这样的嘴唇。不过他的睫毛弯弯,好长,像两扇小屏风。她撑着小下巴,听着他绵长匀细的呼吸,腻在那双长睫毛里幻想浮翩。
忽然,龙于灩想起该怎麽找她的落水猫了!她还记得,自己枕在那只落水猫的肩膀上,隐约见着一块半月的红色胎记,有姆指般大,应该很好找才是!
再像那时候一样躺一躺,不就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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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这家伙只是坐着看一看,忍过了就好,没想到对方居然变本加厉,动手掀了他的被单!蓝承恩震惊之下险些睁开眼睛。
不,不对。他强抑住打人的冲动,继续以宫廷教习传授的龟息秘法佯作昏迷,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不能一错再错,那时在潭边,他就是因为不能忍,才会怒火攻心闭了气,在无法防御的状态染上潭水寒毒。
这次,他一定要忍。
被谈话声惊醒後,他就仔细把这些人的声调及谈话内容牢记在心,暗中筹画,本可以一直撑到傅腾翼的毒解完後再行打算,可是此刻,他连来人都不晓得是谁的情况下,就被毫不客气的摸了!
在目不视物的时候,人的灵觉比平时好上数十倍,蓝承恩被摸过的地方,无法自制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对方肯定察觉有异,「咦」了一声,直接扯开他的衣襟,一个发出淡淡香气、毛茸茸的温暖扑来,躺上自己裸露的胸口!
蓝承恩「嘶」一声吸了口长气,天啊!去他娘的忍!
不过,这个声音中的怒气显然被误解为疼痛。
因为那柔软的小东西急急退开,把他的衣襟重新拉拢,软嫩疼惜的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痛痛是不?我忘记你有伤,不痛,不痛喔!」
是女娃。他从潭里捡回来那个?
眼前一暗,软软小手抚上他皱紧的眉,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吟:「乖乖睡,好好睡,好喵儿喔~不痛、不痛,娘说痛的时候不可以皱眉,眉头一松就不痛了……小灩灩陪你,一直陪着你,醒来以後吃一颗灵丹,全身都不会再痛了喔!」
看来她没发现自己醒了。
蓝承恩放松下来,继续装昏。无聊已极的听了半晌小女娃的胡话,反覆出现的就是什麽乖乖睡、好好睡、我娘说这个,我娘说那个、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语助词:「喵儿、喵儿喔」。
大概是此地唱催眠曲的方言吧?他猜。
「好喵儿、乖喵儿,乖乖睡、好好睡……嗯……」
不多时,女娃的声音蒙上一层浓浓睡意,反覆念着几个不成调的词,屋里逐渐悄然。
「珆姑娘,小灩妹妹睡了。」
「让她睡吧。被寒潭侵体的人至少也要五个时辰方醒,另一个丹枫盛彤毒中得不深,即时服药,也要两天後才醒。点只幽兰迷香,让他们三个都沉沉的睡,我今晚就歇在隔壁房照看。你去陪侍剑布法阵吧!」
「是,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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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的吱呀声传来,她们都走了,屋里确实只剩三个呼吸。傅腾翼的气息绵延沉稳,应是已无大碍;另一个呼吸很浅很轻,彷佛是连睡着了,都还生怕吵着什麽人似的。
确定没其他人在,蓝承恩迟疑地睁眼偷看。夕阳已半斜,只剩残余的昏黄光线,床边有张贵妃椅,侧卧着那女娃,她换过乾净衣裳了,一身稚气娇憨的粉红裳、粉红襦。清爽的发辫衬着小圆脸,细肤白皙,嘟着嘴笑,嘴边深陷着小酒窝。
映在深山的斜阳下,她的轮廓竟有天人的神圣。
在宫里,他很少看人这麽笑,大家的笑不是阿谀,就是奉承;不是有所图,就是有所谋。只有娘会对他真心的笑,可是娘的笑,温柔里蕴染凄凉,时常让他也觉得痛楚,和眼前这个全无杂质的笑也不一样。
「什麽事好笑?天底下哪来值得笑的事?」蓝承恩头晕晕的,好疑惑,可是嘴角也学她往上弯,彷佛这样做,生命的担子就轻了点。
她轻喃:「小喵儿,治好你,带你游山玩水去……」
真是,究竟做了什麽梦?夕照黯下,可她的笑却愈发地甜。他有点不舍,还想看得清楚些,想碰一碰她说着梦话的唇。这麽近,应该是一蹴可几的,但他带着渴望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就无力支撑、颓然落下。
啊!是幽兰迷香作怪吧?难怪,他苦涩的心这样弥漫着静美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