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憨女正傳 卷一 — 第九十章、語言太極

香梅奶完了大福儿。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还在打「语言太极」,太极这东西完全是中国特色,是化解敌我矛盾的最高境界。它的高明之处就在於虚虚又实实,据说诸葛亮之所以名垂千古,就是因为把「太极」这东西使得出神入化,当然那会儿可能还不叫「太极」,而是「三十六计」什麽的。

承蒙祖先垂怜,後世子孙得以把这国粹发场光大,不仅成为国之特色,而且就是乡下老妪,也使地得心应手。

问题是「太极」这东西既不能太虚,以致虚无,那就变成了假话,会被人上升到个人道德层面上进行批判;也不能太实,板上钉钉的事实会使「太极」失去存在的前提,像香梅这种实实在在的憨性儿是最让太极高手无可奈何的。所以,当俩亲家母争着听听香梅的主意,这憨女一句话差不让两个太极高手都背过气去。

「谁说我想生男娃了,政府说了,生男生女一个样。我有了周至,还要再生个男娃做什麽?」

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虚虚实实说的是香梅是眼下就准备怀崽生个男娃呢,还是再等个一两年再说,可是这憨女乾乾脆脆说她有了周至就够了,无论作为娘还是作为婆婆,这都是最不想听到的话。

这个憨女,她倒是问人再生个男娃做什麽?

郑月芳和周家老太这下总算明白,问题根本不是她们的语言太极打的不够好,而是碰着了个门外汉。这种门外汉,据说珍稀如大熊猫,一百个里头都难找出一两个的,并且得把香梅这种自小儿就算起的憨女都算在里头,

「香梅,有财他想要个男娃!」周家老太说。

「那让他自个儿去生!」

「笑话,人家自个儿要能生得出娃儿,还用得着娶你?」郑月芳道。

现在,这两个打太极的高手又火速站在同一站线上,她们不得不如此,因为对手委实过於强大,她的强大就在於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全然对太极一无所知。所谓毫无章法,也就是太极的最高境界——丁点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我已经给家旺生娃儿了!」

「那是个女娃!」

「娘,女娃就不是娃了?那你当初怎不把我溺死?」

「要知道这会儿你只会丢娘的脸,当初真该把你溺死!」郑月芳的脸又着女儿丢了一次。

但问题是香梅才不管娘的脸被自己丢了几回,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甭想往回拉。

郑月芳是被女儿气回柳林的,她走出周家院门那会儿发誓再也不进此地半步。

整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周家老太略占上风,不管香梅想生还是不想生男娃,眼下她的长孙大福都不必担心会饿死。至於往後的事,她当然不想老大一房绝了後,但是完全可以让郑月芳做女儿的工作。这亲家母比自己还要上心,还怕她洗不净大媳妇的脑子。

周老太没领教过给一个憨女洗脑子这种工程的艰巨。如果说郑月芳的一辈子有一百岁,那麽她一生之中五份之一的时间里可以说都在做这件费神费力的事情,而且可最为可悲的是,这件事情没有丁点成功的迹象。

所以郑月芳一听女儿问自己『当初怎不把我溺死』,她的确心生此意,要是香梅还是个婴儿,她就有可能丢进一个随随便便的什麽脚盆或者木桶里,更慈悲点的做法是远远地送到外乡去给别人家,管她是做养女还是童养媳,只当死掉就行了。在香梅刚出生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可不少见,所以如今从柳林到凤梧坪的这方圆百里之内,找不着婆娘的光棍儿以十分之一的几率出现,这些光棍儿要是有知,真该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光棍儿维权社团,清算对象自然是世上所有曾经导致他们成为光棍儿的元凶。

不能饿了周家长孙,周家长子也不能没了後。所以周老太打算再过一阵儿告诉家旺这件事,她相信时间是让所有矛盾变得两全齐美的良方妙药。

周家旺弄不懂问题到底出在哪,他的牛奶开始频繁地遭到奶站拒收。

周老太不能天天做乳酪奶茶,这种东西用来改改口味还行,要是当饭吃,估计没人受得了。

柳金叶也不好再躺在牛奶浴池里扮演叶赫那拉慈禧老佛爷。这种事偶尔为之,是时尚;要天天这麽着,就是病态。周家以至整个凤梧坪,不众口一词说她是个疯子或花痴才怪。

现在,碰到奶站拒收牛奶,周家旺只得自己用车拉了两桶奶去别处卖,好在除了凤梧坪,别的村子也设有奶站,运气好,他的两桶牛奶在外村的奶站里蛋白质含量兴许就过关了,但这种好运气并不是时常降临。所以更多时候,柳金叶不得不帮男人一块儿去卖牛奶,因为他们这下得沿街兜售,一小勺一小勺把牛奶从桶里舀出来,这种牛奶人是不会买来喝的,边奶站都不收,谁敢让倒嘴里去。多半是卖与那些家里养了狗崽子猪崽子羊崽子的人家,因为母兽产仔却不出奶,不得不买一些牛奶一时应急,这一点跟柳金叶相似。

好在临水镇下属各个村子,畜牧是仅次於种田的主要收入,虽然光生不养的母兽不多,但架不住基数大。只是如此一来,牛奶只能贱卖。只要脚步儿勤,倒还能保个本。

这对柳金叶来说,是一种很折磨人的事情。她不能大声叫嚷谁要牛奶啊,新鲜的牛奶。女人之于「奶」字,总归得有点避嫌。何况还在叫卖。更不能提着牛奶桶一声不吭,因为如此一来,她的牛奶就别想卖掉一滴。

如果金叶有胆把整桶牛桶原封不动的提回家,自然没有这许多为难。问题是,她现在既不能哺育周家长孙,如果连一桶牛奶也卖不掉,别人就会把一个「废物」的称号安在她身上。当然,如果这是在城里,人家给她的外号可能换成「花瓶」什麽的。但是乡下人不需要花瓶,乡下的花草都是自个儿生在泥土里,比养在花瓶中不知要滋润多少倍。

花瓶放在乡下差不多也是个废物,乡下人可能会给它派上一点用场,比如盛水、油、盐巴;假如瓶口够小瓶身够大,男人晚上懒得下床,不免就地取材,花瓶就会变成夜壶,那就不是废物;如果瓶口够大瓶身够小,盛狗食当然也不错……总之,一个花瓶要是不幸待在乡下,它的遭遇就跟眼下金叶做的事儿差不多。

但是金叶本身就是乡下人,所以她倒不怎麽觉得委屈。她只是敞不开嗓门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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