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柳金叶邀香梅一夥儿去镇上赶集,这是破天荒的事。就好比天鹅屈尊跟小麻雀攀交情。不过,此事也有一大好处,那就是小麻雀会衬得天鹅越发漂亮、高贵。这一招,乡下女子相亲的时候屡见不鲜,并且灵验无比,多丑的女子,最後也能变成情人眼里的西施。当然,寻找一只更丑的小麻雀时可能要费点周折。不过,像柳金叶这般,其实大可不必再找香梅陪衬,可惜金叶不是那种厚道之人,损人不利已的事儿,尤其是对这个邻居柳香梅,得做还是要做一做的。
柳金叶晓得香梅跟自己的二妹妹要好,便让柳木叶过来喊香梅。
香梅抬头瞧瞧天,几片薄云在高空中悠悠浮着,日头的强光射得她睁不开眼,这七月的骄阳毒辣辣地彷佛要烤乾大地。香梅记挂着果林旁那块地还未锄草。这是她开春问爹特意要来的一块地,种了自己最爱吃的红薯。眼下,红薯地里的草长得高过红薯藤。爹说她再不锄草,秋天只能合着收些拇指大的红薯蛋儿。
「木叶,跟你姐说说,我今个不得空。」
「姐,你英语学得怎样了?」木叶不转身跟她姐回话,反倒在香梅跟前磨蹭。
「左不过随便学学,还能怎样。你给的磁带,我倒都听得明明白白!」
「姐,我真佩服你!」
「服我作什麽,木叶,你该庆幸没像我这般,被人家喊憨女!」
「那是乡下人有眼无珠,姐。你要是接着上高中,肯定会考上大学。」
「姐可不敢奢望,说破天也就喜欢英语。高考又不是只考英语!」
香梅一边跟木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手脚不停,早拾掇好了去园里锄草的一应农俱。她人虽长得胖,干活倒是手脚麻利。
「梅姐姐,你忙什麽事?我来给你帮忙。」
「好木叶,梅姐姐要去红薯地里锄草,这事儿你干不来。」
木叶却不挪脚,恬着脸跟在香梅後头叽叽刮刮,处得比自个儿的亲姐还要亲。
过了一会,金叶的三妹妹玉叶也过来了。玉叶更比不得两个姐姐,那骨架儿就像一根麻杆裹着衣裳支个脑袋在上头。要按柳林村人的眼光,玉叶倒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梅姐姐,我姐姐说了,今儿她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可以带你逛逛成衣店,你要是也想买衣服呢,姐姐还可以帮你挑。她问你得空不得空。」玉叶人虽小,却把金叶说话的腔调和神态学得一模一样。
香梅少不得又在心里头掂量。买衣服永远是这个巨无霸心里头说不出的痛。人家屈尊答应帮她挑衣服,自己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郑月芳先是听见木叶传话说金叶邀香梅去赶集。她知道柳金叶怕是去相亲,心里道狐狸精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听见女儿一口拒绝,头一次觉得女儿也不是憨得无可救药。
稍後,郑又听见柳玉叶传话说金叶愿意带香梅逛成衣店挑衣服,态度马上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都说母女连心,女儿穿的寒碜,丢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面子。可惜郑月芳再有心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得香梅能打扮得起来。这巨无霸倒好,要买衣服的是她,人家却怕是衣服一上她的身就给撑坏。人成衣店老板做不成生意,也无所顾忌,直接就问她这当娘的是拿什麽喂的女儿,喂出这麽壮观的份量。
拿什麽喂的,还能是老鼠药。同样吃喝,儿子柳承轩就能长得精精乾乾像抽条的杨树。谁晓得女儿为什麽见天只是往横里长。她自个儿长得这样没道理也就罢了,顺带着还让当娘的也抬不起头来。
柳林村的人不客气,当面敢说儿子像他爹,女儿像她娘,香梅胖,只怕是遗传。遗传——天晓得,自己刚嫁进柳林那会儿,谁不说长得好。一生下香梅,那身子就像放在爆米花锅内爆过。憨女自己越长越胖不要紧,一出生就作践得郑月芳那如花美貌一朝谢尽,妙龄佳人一转眼就变成肥胖村妇,郑月芳疼女儿的心,也就不由怠慢了三分。
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不稍多,一回,二回,第三回,郑月芳就再不愿带女儿买衣服。拿了钱叫香梅自个儿去买,可惜憨女的脸皮跟身上的份量成反比。娘叫她自个儿去买衣服,她索性连成衣店也不敢进,直接就拿这钱买了自己喜欢的英语书和磁带。
柳香梅对成衣店里的衣服不敢抱大太奢望,不过,金叶前些时买了一双银白缕花的中秋鞋,穿在脚上,人立马就像电视里的模特一样摩登起来。她从柳林村的青石板巷路上走过,那鞋也一路咯噔咯噔给她招摇。香梅很想也要一双这样的鞋,她个子胖,脚可不胖,希望有一双高跟鞋能把自己往竖里头拔高些。
香梅跟金叶打听这样的高跟鞋是哪里买的。可是人家保密着呐,高深莫测的好像得了皇后娘娘的步云鞋。这种人,好没意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买鞋,还有买衣服,这对年青女子永远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所以柳香梅就一丝儿也不曾迟疑地摞下了红薯地,跟着柳金叶这好没意思的人去镇上赶集。
这天,金叶不仅穿上了高跟鞋,还换了一条米色闪光面料的长袖束腰及膝裙。可真是婀娜多姿。香梅饶是跟她做邻居,这会儿在这女人盛装打扮之下再见,尤自惊为天人。
「金叶,你真漂亮!」香梅由衷地恭维,她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一句「真漂亮」在柳金叶这儿可能不管用,她平日收获的关於自身容貌的恭维话多了,香梅的这句完全可以忽略。
柳金叶对着镜子,描眉涂腮,第N次转身,让裾据飞扬。她显然也是拿这条裙子当宝,寻常居家并不穿,倒显得这条裙子就像个风向标一般,这一穿,香梅就晓得她要来事儿了。
「来事儿」是柳金叶的邻居——郑月芳这几年在柳金叶身上发明的专用词,它的包含了名词、动词、形容词所有的词性,就如电视剧的一幕场景。这幕场景的主角自然是柳金叶,配角是各色年龄相当的男人,媒人,双方父母……有时不经意间,香梅也成了这幕场景中的一个配角,就像今天。但是香梅自个儿浑然不觉。
「金叶,你这样穿真好看!」香梅又道,说她憨,可真是名幅其实,哪有她这样上赶着恭维别人的。
「是麽?」柳金叶微微奴了一下嘴角,只是拿眼角朝香梅轻轻狭了一下。这是她从电视里学来的一个表情,电视里的女主人公是个风情万种的少妇,无数男人拜倒在这个女主人公的石榴裙下。
香梅从来不会去学电视上的东西,电视跟她是两个世界。但是柳金叶是现成的,香梅有样学样。
有一回,娘跟她说一句话儿,香梅也像金叶那样儿,拖长了声调,对娘道,「是麽?」嘴角微微一呶、眼角轻轻一狭。憨女东施效颦,郑月芳当场就发狂,赶着要拧香梅的嘴巴,「憨蹄子你跟谁学的这浪样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郑月芳提着一支扫帚,且骂且追,香梅长得胖跑不快,到底架不住还是被娘抽了一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