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轮胎倾轧在柏油路面上的摩擦打滑声,她腾空飞起奇异地以为自己可以伸手摸到天际的一弯新月,随着皎洁月钩的远离,坠落在十五公尺外的路面上,剧烈的撞击让她痛的几乎当场昏厥,路人的尖叫声遥遥远远地传来,她眨眨眼睛看着疾驶而去的轿车,刚才回头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影是真的吗?路人不断地拍打着她的脸要她保持清醒,她想要拨开对方的手,可是双手却怎麽都抬不起来。
柳静观猛然张开眼睛,窗外投映进来的微弱街灯朦胧地点亮昏暗卧室里的角落,黄色虎纹猫欧莉正一直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她发冷的脸颊,欧莉看见主人醒来喵呜一声坐直看着她。
她抬起疲倦的右手摸摸爱猫的头顶,「我知道,我又做恶梦了。」她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淡淡的街灯透过窗户衬着她颧骨上一道新月般的白色疤痕,对照着细致的五官,这道新月刺眼地如同她略显沙哑的嗓音。
欧莉跳到另一个枕头上面蜷曲着准备睡觉,完成了叫醒噩梦中的主人任务,她只是懒懒地瞄了一眼下床的柳静观,打个哈欠继续原本的好眠。
她走向客厅,亮灯看见壁面上的原木时钟显示才刚过半夜三点半,距离天亮还有一大段时间,然而柳静观也知道自己今晚已无法再入眠,只能缓步踱向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水,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转台,这样周而复始的日子转眼也已经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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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下课铃声,柳静观向班上打着手语,「同学们,下课了。」
班上十位同学站起身来一起打着手语,嘴上发出不甚标准的北京话,「谢谢老师。」
「下堂课是美术课,要准备好你们的材料。」柳静观补充地打着手语,确认同学们都注意到之後才回到教室後方的办公桌。
由於担任的是启聪班的导师,除了负责教国文之外,同时也需要兼做其他科目的翻译,因此学校特别让她的办公桌安置在教室後方,以便随时可以协助其他科别的教师上课。
「静观,这堂课开始之後你可以来辅导室一下吗?」担任辅导室老师的吕琦来到窗口探头进来问道。
柳静观微笑着点点头,她来这间小学已经四年,在这期间只有吕琦跟她的往来互动最为热络,「是为了小乐的事情吗?」
社工出身的吕琦因为这间小学设置有启聪班,所以也学了一些手语,「是啊,心理治疗师大概十分钟後会到,我想可能你先跟他谈一下小乐的情况会比较好,他可以待一个半小时,等这堂课下课後再让小乐跟他见面。」
柳静观点点头。
「但是我想小乐跟他见面时最好你也在场,这样可以翻译得比较好一点。」吕琦又说道。
「没问题。」柳静观微笑地问道,「心理治疗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吕琦回答着。
「年纪大吗?」柳静观问道。
吕琦摇摇头,「三十几岁,跟我们差不多,大学时代我就认识他了,他做心理治疗师已经九年,也带领一些团体治疗的活动。」
柳静观点点头。
「晚上我想去看电影,访谈结束後一起去吧?」吕琦继续说道。
柳静观再度点点头。
「那就等一下见了,我先回去,我怕他来了。」吕琦说罢便挥挥手回去心理辅导室。
柳静观起身走去班上学生小乐旁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乐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注视着老师。
「小乐,下课後我们去找吕琦老师好吗?」柳静观蹲下身子直视着小乐打着手语说道。
小乐沉默不语地低下头。
她拍拍小乐的膝盖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才又继续说道,「小乐,我们一起去那里喝点下午茶好吗?」
「为什麽?」小乐打着手语伴随着不甚清楚的咬字说道。
柳静观露出鼓励的笑容,「我们要跟一个叔叔聊天,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我不想去。」小乐神情茫然地低下头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头,一双手的指甲早已经被他啃得伤痕累累。
柳静观拉住他的手,「不要咬指甲,这样很痛又容易生病。」
小乐只是看着她的手语并不答话。
「一起去吧?」柳静观再次问道。
「那个叔叔是干嘛的?」小乐只是打着手语索性就不讲话了。
「小乐,你要讲话,这样才会习惯发音,不要只是打手语。」柳静观提醒他说道。
「会讲话干嘛?反正我是个不听人,我会讲话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小乐继续打着手语。
「小乐,是听不见的人,不是不听人,你可以讲话就不要放弃。」柳静观拿起摆在小乐桌上的纸笔分别写下『听不见的人』以及『不听人』,一边用手语跟他解释着。
「我妈妈就放弃我了啊。」小乐依然不肯开口说话执拗地打着手语。
「妈妈是因为生病过世,并不是放弃你,你知道的,不是吗?」柳静观表情温柔地表示,「所以你更没有理由放弃你自己。」
「上帝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我,所以我才会听不见。」小乐打着手语说道。
柳静观知道失去母亲的痛苦让他的身心障碍更加严重,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刻跟孩子强辩,只是伸手摸摸小乐的脸颊,听见上课铃声响起,美术老师也准时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你知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想上帝没有放弃任何人,美术老师来了,我们晚一点一起去吕琦老师那边喝果汁再聊,好吗?」
小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随着其他同学起身向美术老师行礼,柳静观退到教室後面,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