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幾個寂寞 — 8.重拾曙光(下)

《第几个寂寞》

8.重拾曙光

『生命,一定会遇到许多困难。人生中有着大困难,当然也会有小困难,这些人生中的不顺遂,就是你的课题。问题,要靠自己解决,而不是选择逃避。你如果死了,只是逃避问题,这些问题只会永远的存在。如果你死了,只会遗留更大的遗憾,带给其他人更大的痛苦,你有想过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从心脏阵阵传出痛却,阻挠思绪。蒋健宇的话语,逐渐击溃我的思绪。

『有什麽问题不能解决,非得用死来解决?』蒋健宇缓缓走到病床的另一边,看着我说。他的眼神,有如夜里的北极星,是种透明的闪耀。

「一些…家里的问题。」我的喉头乾涩,身体彷佛裂成万段的痛苦。

「其实,我还有个双胞胎姊姊,她从小就很聪明。不只是姊姊,就连哥哥、爸爸、妈妈都是高知识份子。从小,我就觉得我不是家里的一份子,觉得我的存在只是让他们丢脸与困扰。」气若游丝,我缓缓说着潜藏於心里最深层的话。

「其实,这并不是我最难过的事情。我难过的是,我从未感受到家人给我的爱。很少人会用冷漠来形容一个家庭,但,我的家庭就是这般,冷漠又无情。」虽着语絮纷飞,眼角不禁流下泪水。

「从小,我就看着父母追逐名利。在爸妈眼中,智慧就是财富。真可惜…我毫无遗传到他们的财富。所以从小我就深深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不聪明,等於是个没有用的人。父母很少对我投注关爱,所有一切,只给姊姊。而姊姊也瞧不起我。其实,我活得好自卑……」

蒋健宇依旧静静聆听。而我躺在病床上,每当说出一字,就如同刀又割了一次。

「姊姊是个相当追求完美的人,从小就不容许自己输给别人。不愿意第二名,不容许排在别人後头,她要站在同辈中的最高点。因此,我的存在对她而言,是种沉重的负荷。所以只要我表现不好,她就会打我,若妈妈问起伤痕的事,姊姊总抢先一步替我回答,说我的伤是摔倒的…」

「小学时期,姊姊每次段考都拿第一名,当然五育也全拿优胜。我没那麽厉害,成绩只是中等,五育也只拿甲。姊姊知道了很不开心,还记得有一次,她把我关在仓库里一个晚上,要我忏悔。只要我的成绩退步,她就会甩我耳光。我真的好怕,好怕达不到姊姊的目标,好怕再让她丢脸。」

「我还记得国中时,我让姊姊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糗。他们班同学在姊姊面前耻笑她跟我一样笨,姊姊当然无法接受这种窘境,发狂的怒斥班上同学,一整天都不说话。一回家,她仍止不住怒意,拿了只钢笔,就往我的手臂上狠狠插下。」我侧了一下身,卷起病袍衣袖,肩膀露出一个约莫两公分的黑色疤痕。

蒋健宇原本面容平静,看见伤口後,表情顿时转为惊讶,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这个已经痊癒的伤疤。

「我明白的。生活在这个家庭也许痛苦,但就像你所说的,死了,也无法解决问题……」泪已经不停歇滑落脸庞,我企图保持着平静。但是哭得抽搐的身躯,却显露出我的深度伤心。

『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家人都还活在这世界上,其实这就是一种幸福。』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蒋健宇开口说着。

『我住在屏东乡下,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上山采竹笋,摔落山谷死了。此後,我就跟阿嬷相依为命。』

我看着蒋健宇,他的脸庞顿时蒙上一层忧伤,表情沾染着沉痛。

『这个家的重担顿时落到阿嬷身上,阿嬷老了,年纪一大把还要出去工作,就为了养活我这孙子。阿嬷一路辛苦拉拔我长大,可是,她却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去世了……』

『我也明白生死乃人之常情,但是,我却还没好好孝顺阿嬷,她就这样走了……』蒋健宇突然趴在我的病床边,毫无预警的嚎啕大哭。

这是第一次,有个男孩在我面前大哭。他真情流露,满脸无措,有些无助,像极受了伤的小动物。看着眼前情景,我却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麽适当的话,安慰伤心的他。

人生,总是如此残酷。也许我自怨自艾人生的无情,蒋健宇的家人却逃不过霸道的死亡。於是,我缓缓抬起手,轻抚着他的发稍。

「别哭了……」看着他流泪,我的心顿时揪了几分,有些痛却。

『阿嬷……』蒋健宇哭得抽搐,喉头哽咽。泪珠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一次爆发开来。

用尽全身的力气,我缓缓於病床上坐起,轻拍着他的背。空气中弥漫哀伤气息,一个男孩在我面前伤心流泪。我陪在他的身旁,静静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就像你说的这样,人生就是如此无常……」

空气有些溽湿,是泪的蒸发。蒋健宇与我的沉郁,将白色病房压得好重。

『所以,你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因为,我不想要身旁又有人离开人间……』蒋健宇这时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两行眼泪,鼻头绯红。

「我答应你……」伸出手,朝他比了六的手势。「打勾勾。」

『嗯。』

蒋健宇同样也伸出手,与我深深地,打了个勾勾。

一个深深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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