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好看,「是嘛?」他叹口气,「可是你并不明白……」停了停,他徐徐说道,「你方才说我人好,是心里这样想,还只是嘴上说说?」
我侧过脸,不愿看他,也不愿回答。同青王说话真难,他总拿我取笑!可我又想同他多说些话,我喜欢看他说话的样子、听他说话的声音……
我们俩沉默了一阵,各自想着心事,茶上来了,他喝茶,也劝我喝,细点心一道一道都端上桌,每样我都尝了一些,那酸酸甜甜的羹、糕饼点心什麽的,吃起来味道,都与王府里常见的点心不同。我喜欢一样夹着桂花馅的甜饼,配着茶吃起来,特别有味道,於是多吃了两块。
青王也尝了几样,但他吃不多。他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看着我的时候还会笑,但眼别开,就沉默了。
他那抑郁的神情,我在父王脸上也曾见过。
但我不明白,当他们露出这样神气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父王也许是在想念母亲、也许是在烦恼家国大事,但青王呢?
我小心翼翼地瞧他,却不敢问。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转过脸来,对着我说,「你说错了,」他专注地看着我。
「说错了什麽?」我莫名其妙地反问他。
「你说我人好,其实,我人不好,心眼也多。」他神色阴郁至极,「对你来说,我是最危险的人。你回去把那珠花扔了吧,别留着了。」
我听了,只觉得错愕不解。「你……你生气啦?」我担忧地问,「我刚刚说错什麽话了,惹你生气啦?」
「那花是为了讨你欢喜才送的,」但青王恍若未闻,「我想拿你作制挟,先讨你欢喜,再把你从元王府抢过来,」他淡淡地说道,「你是母皇眼中的救命药,但在我眼中却是一张挡箭牌。我想,先抓牢了你,元王多少就有顾忌……」青王欲言又止,顿了片刻,又说道:「我是想拿你制挟元王,虽然良心不安,但不得不这麽做,蓉儿,我是有心眼的,我的心眼坏透了……」
我脑袋里那片浑浑沌沌的事物,在他的话语间,愈来愈明显了,就像是拨开云头就能看尽一切事物似的……可我不想看,也不想听,我不想知道这些事。那些隐藏在父王、影姑姑、陛下和青王端正的外表、慈和神情底下的,到底是怎样错综纠结复杂的事物?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你不要说、你不要说!」我吓得恳求他,「你不要都说出来,我怕听,我不要听!你人是好的,父王也是,影姑姑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好的。有心眼没什麽,我也有的──讨厌练字的时候就会装病,哥哥不想上书房的时候,还会喊肚子疼──我也是有心眼的!」
「你那点小心眼算得了什麽呢?」青王说,他的语气里尽是无奈之意。
「不要再说了!」我按住他的手,「别说啦,我不爱听。方才你说的,我什麽都没听到,也不会同任何人说去。等回去了,我跟影姑姑要回那珠花戴着就是了。」想一想,又道,「我不是真的讨厌珠花的,那花很、很……很漂亮。」
我按着青王的手,压抑着羞涩和心慌同他说话,一心只想劝慰;我不爱听他说自己心眼坏、也不愿听他说什麽挟制抓牢的,那些都是很不好的事。青王也不言声,只是瞅着我,脸上神情很是奇异,像是吃惊纳闷,又有几分宽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手背一热,低头来看,只见青王把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我按着他手的同时,他也按住了我,两个人四只手就这麽层层迭迭的相互盖着──这是个多麽大胆的动作,我大吃一惊,只觉得脸红心跳,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按住,怎麽也动不得。我窘极了,不敢抬头,也不敢声张,四边坐了那麽多闲人,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耳根子如同火烧,又热又烫,往上烧到了发根、向下蔓延到了脖颈,我觉得自己就要这麽烧起来了,眼前花成了一片,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似的冬冬有声。
楼梯板蹬蹬响起,穿着黑衣裳、描奇丽花纹的南海女子走上楼来,她的皮肤黑极了,眼睛却很大很亮,看人的时候很是娇媚,一头乌云似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两根金簪子。茶楼上的客人见她上来,都喊了起来:「黑姑娘来了、黑姑娘来了!」
趁乱中,我使劲扯回了手,藏在桌下,再不敢伸出来了──这麽粗野的动作,如果影姑姑知道了,不捏我耳朵才怪呢!
手是抢回来了,但我还是不敢正眼瞧他,藏在桌下的手还留着青王的手温,他按住我时的触觉,彷佛就这麽的留在我的手背上,怎麽也去不掉了……心里跳、脸上慌,只得乱乱地说:「海女来啦,我们听曲儿。」
青王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自己搁在桌案上的双手,嘴边慢慢露出笑意。他温和地说:「好,我们听曲。」等了一会儿,又说,「等听过了曲子,再带你四处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