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黛華‧有蓉 — 第二十七章

在王府里住了几个月,渐渐地,我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水榭里进出的使女丫鬟,我已经能明确地分辨她们的名字和样貌;七针白薇她们就算整天跟着我後头跑,也不再局促在意;对於园子的东西南北大路小径,都逐渐摸熟了;起居坐卧那套繁复的规矩,重复几次之後,就不容易犯错。

其实,我在王府里也挺快活,没谁敢欺侮我、管着我,想什麽有什麽、除了出府,园子里的各院各处,都不禁我去。父王每隔一、两日便来水榭里瞧我,同哥哥和我说话,我也常在事闲的午後去郁斋,父王见了我,总是很高兴的。

但我虽然能在王府中任意,却无法出府去。相形之下,哥哥的生活可比我有意思多了。他每天上朝,回来後虽然得跟着书房的先生读书,却能出府去到外头玩玩逛逛。哥哥有了好些朋友,在他的口中,我经常听到青王的名号;青王同哥哥关系好,经常带哥哥去认识京里的其他贵族、官员,他们无话不谈,也经常出郊跑马、参加游宴、谈论政事,从哥哥东扯一句、西拉一句断断续续的敍述闲聊中,我慢慢明白,青王在朝中管的是兵事。

「青王管带兵啊?」我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

「在驿站和渠船上,你不是也看到兵了吗?」哥哥耐心的替我解释,「那是翊卫,翊卫是三卫之一,是陛下的禁卫军,除了三卫,还有宫廷禁兵、上京禁兵……这些都是归北卫管的。北卫管着上京的兵防,青王执掌北卫。」

「听起来好像挺了不起的。」我想了想,问道,「但青王没有父王官位大,是吧?」

哥哥对我皱了皱眉头,「瞧你说的!」他斥责我,「青王总有一天要继承帝位啊!到时候,他就是陛下了,就算是父王也得在他面前称臣。」

「但现在陛下好好的呀!」

「现在好好的,总有一天会不好吧?陛下总有万一的时候,」哥哥叹口气,他说,「你怎麽老是搞不懂哪?」

我听他这麽说,脸就臭了起来,一面嚷着哥哥才是不懂事的笨蛋,一面跑了出去!其实,我什麽都懂,这些事影姑姑早就说过了。影姑姑说,青王总有继承帝位的一日,他会进入大庆殿,在四王和众朝臣面前坐上帝座,接受朝拜,到时候,他就是万人之上的帝主了。

照理来说,这该当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毕竟,如果按照母亲和陛下所安排的,在青王即位之前,我已经嫁给他了。他什麽时候登基,我就什麽时候成为帝后。

但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说不上来缘故,只是隐隐觉得不安。我觉得,父王似乎并不希望青王即位,我也觉得,父王恐怕根本不愿意我嫁给他。虽然父王从没为此多说一个字,但他的想法,我就是能感觉得到。

影姑姑说,关於母亲的安排,父王现下仍是一无所知。「时候到了,陛下自然会和元王提,到时候,公主只要答应就是了。」她叫我在这之前,万万不可同父王说起此事。

但这事搁在我的心底,真叫人心烦。我总想起陛下哭泣的模样,她话里的意思彷佛是说,只有我才能救青王啦!为什麽呢?我真不明白!青王该不会是得了个不娶我就会死的病吧?天下真有这种病吗?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我有些着急,又有些乱,心里添了事,做什麽都不对。我总想着青王如何如何,但从宫廷一别,他便彷佛从我的世界里走脱了似的,消失的乾乾净净,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有从哥哥的言谈中,我才知道,他在外面那个世界好得很、活得可自在。他管着北卫的人,而北卫三天两头操演练兵,忙得不可开交,更少不了他,他公务繁忙,却总能分拨闲时,同哥哥和其他人出去,谈军国大事、说经道文、结交朋友,踏青节的时候他们到河上坐彩舫,花朝节的时候他们参加了庆典和游艺,禊日的时候他们又去水滨洗濯、开酒宴……他这麽忙,忙着大事小事正事闲事,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闲心思搁在我身上,根本不可能还记得住答应了我什麽微不足道的琐事!

但至少父王还是挺在意我的!为了预备我和哥哥过生日,早半个月前王府里就忙成了一团,前院搭起了彩楼灯台,南北戏班艺班陆续抵达,住进聚远楼。七针白薇激动的根本顾不住我来,成天往聚远楼跑,她们回来後总是生动地比画着那些艺师伎人们正在排什麽戏码、正在练什麽功夫……我兴奋极了,几次也想跟着去,都被影姑姑管了下来。

「你是个公主哪!」影姑姑拿我很没辄。「这样疯疯癫癫的成什麽样呢?那些小丫头忍不住,也就罢了,你可得摆出个尊贵的模样来。」

「公主也是人嘛,」我被挡了下来,非常沮丧。「我就是想看呀!」

「王爷不是说过了,生日那天给你演三天两夜的戏,到时候还怕看不够吗?」

「可是可是……现在就想看哪!」

但影姑姑毕竟是影姑姑,我论不过她的理。她要我别动,我也只能乖乖坐下来等着。

幸好水榭里还有其他事情足够让我分心。随着生日近了,从四面八方送来的贺礼一件件、一样样地堆满了两座侧厅,有送珠宝首饰的、有送布料衣裳的、有送给哥哥的胄甲剑弩,也有送给我的胭脂头钗、有送南海火龙珠、东海牙蛋、西漠郁罗香、北山鹏羽的、也有送各种新奇玩意事物的,会说话会认人的杜鸟、会随着音乐摇摆的玉树、发热的暖香玉……数不完、看不尽,一座水械彷佛变成了宝藏窟似的,我无事的时候,便把那些礼物一一翻出来,这儿摸摸、那儿瞧瞧。

对於这些礼物,父王看过了,他皱了皱眉,只说,金银珠宝必须退回去,其余物件一一造册,除了我跟哥哥喜欢的各选个一、两件,其余的,都收进库房里去。

我要了那只会唱歌说话会认人通灵性的雀鸟,哥哥选了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他说,他总有一天要上战杀敌,有这麽一柄利器傍身,也就没什麽好忧心的了──这话让影姑姑沉默了一整个下午。

青王也送来了他的礼物,他给哥哥一方古砚,送我一串银丝藤花。那串花镶了好些漂亮的翡翠、白玉、宝石,做得几可乱真,银丝缠绕出的枝叶精致极了,插在发上,连影姑姑都笑说好看。

但我立刻拆下珠花,一把扔回侧厅的贺礼堆里。

「你又在使什麽性子啊?」哥哥觉得奇怪,他让七针把珠花捡起来。「瞧,这麽漂亮的花串,戴在头上多好看!这可是青王送你的哦!」

「我才不要戴他送、送……这种东西!」我气鼓鼓地扭过头去,看也不愿看。

哥哥拿我没办法,他问:「你这奇怪的丫头,到底在生什麽气?」

但我怎麽能说在生气,我才不让人知道我在生气!

影姑姑接过七针找回来的珠花,也没说什麽,找了个匣子收起。

「蓉儿,你这样不好──」哥哥还在一旁摆起兄长的架子,对我说教。

我赶紧捂住耳朵。「不爱听!」

但哥哥的话还是顺着流进了我的耳朵里,「青王位高,你怎麽老想着要得罪他呢?」

我急了,立刻回嘴,「我没得罪他。」

「他送你珠花,你摔得远远的,不是得罪他吗?」

「他又不知道。」

「我如果告诉他,他就知道啦!」哥哥好笑的说。

我大怒。「要你多嘴!」

「我才不多嘴呢,不过,如果人家问了起来……」哥哥的语气里夹带着恐吓的意味。

但我才不吃这套,「问!由他问!问个够!」我指着哥哥喊,「你们都是一夥的!」然後砰砰砰砰的跑出去。

珠花有什麽了不起,不过就是串银丝而已。我才不希罕那东西!我在意的才不是这串花呢,而是比这串花、这满屋子的礼物更珍贵的……

我心里记着那人的承诺,那人却满不把它当回事的忘了个一乾二净……这算什麽呢!这一会儿,就算陛下哭着来求我,我也要说:不嫁不嫁,宁可做姑子去,与青灯为伴,也不嫁青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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