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宠幸〈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了一个时辰。
光线照进的角度悄悄变化,已近中午。
室内的空气彷若凝固,只有那不时的细碎翻书声,让世界不至於遗忘这里。
慕容苓啪!的一声阖上诗词抄,打了个哈欠。
可恶的玉红,送那麽厚的一本来,存心虐待自己。
她撑起下巴,伸手拆开那封信。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诸如凤皇会好好习字啦、姐姐不要担心云云。歪歪扭扭的字,实在不甚美观。
慕容苓小心翼翼的将它折好,放进旁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中。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拆掉发饰。
发丝散落,长及腰的头发落在身後。
拿着梳子,缓缓整理头发,然她的眼神却瞪着铜镜失去焦距。
「姑娘。」这时,一位叫婉儿的掀帘走进,在她身後轻声道,「黄公公传大王的话来,正在外头等着呢。」
慕容苓手一顿,又动了几下後,将梳子搁在旁边。
「小芳呢?」
「小芳姊姊正在那伺候黄公公,让我来告诉姑娘。」说着,婉儿倾身向前,伸手。
慕容苓抓住她伸向梳子的手,又放开。
「快去帮忙小芳,别怠慢人家了。」慕容苓转头微笑,「谢谢你的好意。」
「...是。」婉儿脸一红,讪讪然抽回手,欠身离开。
祥龙偏殿当然不会只有小芳婉儿两位侍女,还有十多个人本也是要服侍慕容苓的。可其他人对慕容苓实是不服。
她无所谓,符监也不在意,因此造就这几日慕容苓虽得宠又身在祥龙殿,却周身冷清的情况。
除了小芳怀着目的,婉儿倒没什麽心机。只是其他人说,她就来做这没人要的活,因此慕容苓也算喜欢她。
慕容苓熟练的挽了个简单却不失雅致大方的发髻。这些天都自个儿动手,藉着观察侍女的,慕容苓研发出了改良版发髻。虽跟汉式不尽相同,也别有一番风味。
发髻是已婚妇女的象徵。慕容苓虽不甘愿,也只得照做。
她起身,将那精致盒子收进怀里,掀帘走出。
慕容苓缓步走在长廊中。
转角处传出几名侍女的嬉闹声,随着两边人的脚步,她们打了照面。
那麽一个大活人就在前方,想忽视也是不可能的。
「姑娘。」她们不屑的唤了声。
大概是小芳的关系,态度虽仍不敬,称呼倒从奚落的「大公主」换成「姑娘」了。
慕容苓也只是微一点头,目不斜视的绕过她们。
「...真是!摆什麽谱!」「...狗眼看人低...」慕容苓的反应使她们感到难堪,却也只能在後头大声骂道。
慕容苓在一间雅室前停下。因为天气炎热而半掩的房门,散逸出一丝丝淡淡的花香。
「姑娘请。」站在门前的侍卫连忙为她开门,丝毫不奇怪没有任何侍女跟随。
一进门,便有微风和着花香轻吹,淡香盈满五官。
竹帘半卷,隐隐可看到外头草木郁郁的景色和再远点一处荷花池,交集成一幅如真的名画,这花园造景可谓巧夺天工;明明日正当
空,因为巧妙布置,连带室内毫无潮湿闷热之感。
角落摆着一人高、描绘精细的花瓶,里头插满盛开的花儿,那香味便是从这里飘出。
对小芳婉儿点点头,慕容苓看向第三人。
只见那人两鬓斑白,却仍不失精神。
他从符坚小时便跟在其身後,多年来也是符监一名亲信。
慕容苓抿唇,端庄一笑,对年已过知命的黄公公欠身。
「黄公公。」
「姑娘多礼了。」黄公公忙站起,对慕容苓客气道,「是奴才不敬,突然打扰。」
「黄公公千万别这样说,」她坐下,一旁的小芳连忙上茶,「百般忙碌之中抽空前来,实是荣幸。」
「怎会呢?姑娘言重了。」黄公公摇摇头,坐回位子。
「这是最好。」慕容苓笑笑,轻啜一口冷茶。
「黄公公,有何贵干?」她抬头,问。
黄公公有些为难的开口。
「...这...」
他暗暗吸了口气,藉着溢满口鼻的香气提神。
「大王说姑娘这几日时在费心,也要好好休息一会。大王命奴才送姑娘回潇湘院,并且...」声音又低了下去。
慕容苓视线低垂,一动不动。
「并且将冲公子接来。大王要奴才先告知您,请您让人给公子传话,好让他准备。」黄公公压下眼中的同情,淡淡道。
慕容苓心中狠咒符坚,想着都已经如此他还不满足,偏要动凤凰。那她求情求个什麽东西呀!
说好等几日再说,本想趁时赶紧给凤凰做心理建设,结果他的等却从一开始就已算起!
伪君子!
叩!她猛然将茶杯用力摔在茶几上,脸色却十分平静,看着黄公公。
「我知道了。」慕容苓站起身,声音中的和善早无踪影。
黄公公跟着起身,对她的态度无动於衷。
「姑娘,午膳呢?」看慕容苓大力推门,还吓了侍卫一跳,婉儿急忙出声。
「不必了。」慕容苓头也不回的离开,「待我拿好几样东西就立刻走。」
婉儿皱眉看她的背影远去,却也无可奈何。
「黄公公请稍坐。」小芳开口,朝婉儿看了一眼。
「奴婢告退。」婉儿连忙一躬身,追着慕容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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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院
「麻烦姊姊了。」慕容冲一脸感激的将一封折的整齐的信和一本厚书,交给一位新来的侍女,「一定要快喔。」
「那当然,奴婢马上请人送过去。」看他如此紧张,那侍女保证。
「谢谢!」慕容冲俏皮的说,转身就跑。
「真是可爱...」侍女喃喃说,将没有黏合的信打开。
看完後,她满意点头,将信折回原样,随手翻了翻那本书。
是一本诗词抄。侍女看也没什麽异样,便将它阖上。
「姊姊!」一闪身,慕容冲轻巧的避开他人耳目,再度来到竹林和柴房连接的偏僻角落。
「怎麽?还有吩咐?」侍女有些诧异的转头,随即笑问。
「姐姐不可以跟别人说。」慕容冲拉住她的衣角说。
「为什麽?」她弯腰,眼中闪着好奇。
「唉呦...」慕容冲嘟嘴,眼睛看着竹林,「反正就不要说啦!」
「奴婢知道。」侍女有些好笑的说,「先退下了。」真是别扭的孩子,她心道。挥了挥手中的物事,转身离开。
「要快喔!」慕容冲在她身後喊道。
「是、是!」
慕容冲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玉红姊姊,我要人拿给姊姊罗。」他对与送信侍女擦肩而过、往自己走来的身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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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有些发晕。
慕容苓正坐在有些摇晃的软轿中,脸色极臭。
大概是气昏了头,现在坐这轿子实在不舒服,有点想吐。
潇湘院位於皇宫中有些偏僻的角落,若要用走的去祥龙殿大约要一刻钟左右。
理所当然,往来便使用轿子代步。
手中拿着诗词抄,慕容苓倚着放置在软轿中的丝枕。
软轿是人抬的,却十分平稳。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抬的,竟如此违背常理的摇来晃去。
慕容苓皱着眉,在心中暗暗诅咒。
亡国之痛、成为俘虏的对待、自己所遭受的痛楚、凤皇即将面临的屈辱...
种种不如意之事,化作沉重的压力,在心头上,使慕容苓感到快喘不过气来。
呼吸渐渐急促,慕容苓所感开始反应在现实之中。
「呼、呼...」白皙的手紧紧抓住裙子,她张大嘴用力吸气,却怎样也不够。
裙子皱在一起,手背隐隐浮现青筋。
然而如何努力,不适却无好转迹象,有些窒息。
「呜呜...」慕容苓猛然用右手捂住嘴,使其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低垂着头,眼角的湿润滑落,在苍白的手背、艳红的裙子画下一道道痕迹。
她哭了。
心中的脆弱爆发,势如溃堤。
身子一抽一抽,慕容苓低声呜咽,素白的手紧紧拥住自己。
轿子仍然走着,眼泪依然流着。
没事的,没事的...
慕容苓努力说服自己。
呼吸渐渐平顺,虽然泪水不断滑落。
慕容苓从怀中拿出手绢,擦拭脸上恼人的异物。
轿子一晃,停止。
慕容苓也不急着下去,免得被人看见她的狼狈样。
「姑娘!」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竟是那稳重的玉红。
慕容苓觉得好笑,也不作声,就坐着等她。
「姑娘?」玉红唤了声,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往里面探。
「啊!」玉红惊叫了声。
慕容苓刚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看她出声,也不放手,反而又施了力。
「我不想出来,」慕容苓低声说,嘴角微勾起一抹顽劣的笑,「你想个法子吧。」
玉红微睁双目,但回忆她那鼻音後,也顺从的点点头。
「等会儿。」玉红抽回手,转身往後退。
慕容苓看着放下的帘子晃了两晃,听见玉红对抬轿的人道。
「两位哥哥,实在不好意思,」她歉然说,「姑娘身体有些不舒服,请你们抬到内里,可以麽?」
「这...」其中一个尖细声音迟疑着。
「我们姑娘身子赢弱,若出事了不知如何交代?」玉红打断他,淡淡说道。
「知道了。」另个声音说道。
轿子再度缓缓抬起,一晃一晃的前进。
慕容苓摇摇头,对玉红的烂藉口感到不可思议。
这岂不摆明她在摆谱麽?
现在只好足不出户几天,装虚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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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院
慕容苓房中只有一个小小身子寂寞的在那。
慕容冲呆坐在椅子上,小脸难得少了那些生动的表情。
四周的侍女们早被他撒娇着去忙其他活儿了,房间一片寂静。
「吱呀──」脚步声伴随难听的开门声响起。
他眨了眨双眼,唇角泛起可爱的笑。
「姊姊!」慕容冲跳下椅子,朝门口跑去。
「?」半掩着脸走进的慕容苓愣了一下,连开门的玉红也忘了礼数。
「姊姊!」慕容冲一把扑进她的怀里。
「凤皇...」慕容苓低声喃喃道,心中五味杂陈。
「姊姊?」慕容冲抬头,便看见她那红红的眼框和复杂的脸色。
「没事儿。」慕容苓笑笑,推着他往前。
「凤皇有没有乖乖的呀?」
「当然!」
玉红看着他们说话,笑了笑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