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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她说的一样,我是月光,无法反驳。
在花莲的第一个月无论是酸甜苦辣味道嚐起来都很深:无论是平头佬的臭脸;口臭肿得跟面包超人一样的大头;坐在最靠窗的位置看躺在学校外头,显得懒洋洋的中央山脉;或是,遇见那个会让我脑袋一片空白的人。
而一个月後,在学校的政策下,我们每个月必须返家一次的头遭滋味很快就出现了。
接近返家前的好一阵子,我们班的我和李辰筑、隔壁班的阿克和孟晓寒总是会偶尔的一起出去市区漫无目的乱晃,在晚上没课的时候在校园里四处走走。但不是阿克约她们就是她们约我们,从来没有一次是我主动去做邀约的。
从来都没。
是安於跟我们班的那卦男生去打篮球,或请假跑到市区打网咖的悠闲?
不安於约的那一方就要负起那对方开心的责任,而我连对上某一双眼睛有时都会显得无所适从?
「你小子懂爱情吗?」朱承桦问我。
这种问句是很可以理解的。我们那四个人的组合会很自然的让大家产生想像,就像班对啊、或是速食爱情那类的邪恶想像。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喔?所以我可以追李辰筑同学罗?」
朱承桦那奸诈的脸让我无法想像为什麽他可以在国中毕业才没多久的现在就说出「追」这种字眼。那时男女之间光是接近就要让我得喘上好几口气,也把所谓爱情想得很遥远很遥远。
老实说,A片的喘息声还比较近。
「可以。」不知道为什麽发呆良久後我说了这麽两个字。
这下连朱承桦都吓到了,他以为我的反应会很激动,然後可以酸我。莫名的平静可能让他还以为我生气了。
「如果凭你追得到的话……」我继续说,而他给了我摔角技巧里很痛的一招卍字固定技。
我其实想OS这句嘴贱只是我想要转换气氛的体贴。
真的可以。
关於这种事我还没有想得很多,很遥远很遥远的放在我这个月光照拂不到的另个半球。
「陈浩宇,晚上可以陪我出去买给爸妈的名产吗?」
返家前一天的数学课上李辰筑传来摺好的这麽一张纸条。显然她不知道这张纸条会加速班上多少同学的邪恶想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幸运在这张纸条的传球路径上没有着朱承桦这麽一个人的座位,免上了被半途接杀的风险。
可在讨厌至极的数学课上看见这麽一张纸条让我真的很在意,非常在意的在意。
我回头看看坐在最後排的趴在桌上睡到冒出鼾声的朱承桦。
既然没有被接杀的风险……
「学校门禁怎麽办?」我投球。
我们学校禁止我们在平常日出去,但就算在假日也有晚归的门禁时间。
「没关系,我请假看牙医了。」她接球。
「靠北,那我呢?小孟跟阿克你通知了吗?」反正是纸条,对女生用脏字应该没差…吧?
「应该只有我跟你。对了,记得借脚踏车。」
棍!你还是没解决假单的问题啊,而且我去哪借脚踏车?
等等,字条上写的是我跟你?听起来像只有两个人?
坐在第二排的她的背影却一点也没转过来的意思。快啊,快用眼神给我一点暗示这是真是假?拜托你!
「很好,陈浩宇同学你终於愿意看黑板了。」
「喔?既然情绪还这麽激动,那麽这题就给你解一下好了。」数学老师推了推他笨重的金边眼镜盯着我瞧。
讲台上的那个男人却一球就三振我。
那一刻我有点生气,我的心里头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是你挑起的,为什麽被老师盯上的是我,为什麽是我要去承受!妈的。
去你妈的高中数学!
叫朱承桦陪你去算了,我想。
可就在我这个念头出现以後,她转头了。跟每个转过来看我不会解题窘样的人一样,噗哧的笑了出来。
因为这个笑容。
我输了,彻彻底底。
因为输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战争,所以那天我忽然的牙痛,在教官面前摆出一幅痛苦的样子。幸好我只要不讲话看起就是一副乖乖牌的样子,只要不要跟朱承桦那种人一起请病假的话大致上没有太大问题,他是那种怎麽用力装病都像在搞怪的人。连装病都不诚恳,所以教官通常也不会太仁慈。
脚踏车却是很大的问题了,那个笑容很杀的家伙坚持骑脚踏车。但新生的我们哪来的脚踏车?
因为输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战争,所以那天我不得已「借」了一台脚踏车。在跟学长们关系不是太好的时候不断求佛祖保佑「借」到的是国中部学弟的脚踏车。
那晚有很多很多的「我以为」没有发生。
重点是只有「两个人」这件事。
对跨越了这种四个人与两个人的分界其实我能逃就逃。我很想,只是我真的还没准备好去当一个能和女生自在相处的男生。就像一只家猫被给野放,看着外头的花花世界,跟那些野猫不太能沟通,还没准备好去做自在的生存。
所以那个晚上我变成了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陈浩宇。
当你变成一块木头你还能期待另一边有什麽火花吗?
我以为吃晚餐的时候我们能闲话家常的聊着我怎麽骗过教官,怎麽小心翼翼的叫朱承桦把风,潜入停车场借走那台忘了上锁的捷安特,甚至最最基本的晚餐菜色。
「最後你用什麽理由请假?」
「……」
「车哪来的?」
「……」
「这家拉面店是我第一次来耶?我觉得不错,你呢?」
「……」
回不出话,只是傻傻的看着她。是的,我还在逃,但就像要逃进她的眼睛里似的,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傻傻的望着她的眼睛。
望得她的话也渐渐少了。
我以为我会在骑到市区的半个小时路程多少嫌一下後座的她的体重,报一下早上数学课的仇(虽然她根本没做什麽,数学老师比较狠)。
但没有。
我以为在走进花莲超好吃超好吃,好吃到一口咬下去会全身酥麻麻的曾记麻糬时,她会很好奇的问我喜欢哪一种口味,或是问哪种口味可能比较好吃。
没有,没有。
我以为在走过唱片行时我会拉着她冲到孙燕姿的最新专辑前指指点点。
没有,还是没有……
「想去哪里。」
然後那个两个人的另一个人会给你一个地点。
这已经是我们之间出现得最频繁的一类对话。
好像有阵子有一个综艺节目单元叫「你要去哪里」,主持人们必须紧张兮兮的问路人一个想去的地点,然後不管那个路人想去哪里,主持人们都必须承受後果,用尽一切办法去到那个给答案的人的目的地。
而那晚她给,我承受後果。
脚用力的踩着踏板,再给她很累很累的喘息。
嗯,对不起我忍不住乱想了:A片的喘息声果然比较近。
也许没有阿克或孟晓涵在我就成了无光可映的月球,很黯淡。
「原来这就是平常的你?」那晚走回去女宿前李辰筑刻意扮个鬼脸问了我?
她弹了我一下额头。
「里面装什麽呢?」她说,摀着鼻子一副很臭的感觉。
「你有没有可能变呢?呵。」最後说完这句,她转身要赶在门禁前走回女宿。
就像什麽累积了许久,像是身体里有些细胞告诉着应该这麽做。
我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那种。
她似乎吓到了:「陈浩宇,有点痛。」
我却只是更用力更用力的握住,然後用比手上更强的力道吃力的说出:「再见!」
「再见。」她笑着说。
「这个再见很痛。」她继续说。
「对…对不起。」我放开了手。
她弹了我一下额头半举的挥了挥手:「这种再见比较不痛。
哈!
忽然的,忽然就这样一起的笑了出来。闷了一个晚上,终於。
我是月光,那一刻,我映那个笑容的光。
──「我是不是奇怪了些?」我投球。
「你只是比较有个性了些…应该……」她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