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华美装饰繁复细腻的房间里,阳光透窗而过,洒落在一口大木箱上。殷颖坐在床沿,无声的瞅着那装了画的箱子。
思忖半晌,她起身走到江圣崴的房间,轻敲了两下门,唤道:「Savy,你打算什麽时候让新看护过来?」
江圣崴坐靠在沙发上,闻言转向殷颖,略顿了一瞬,才应:「下星期吧!」
「下星期几?」殷颖追问明确的答案。她搭下星期二的飞机回台,很希望有机会先和新看护碰面,告诉对方一些江圣崴的生活习惯之云云。
「星期二。」
殷颖皱眉,表情充满困惑,「Aland说对方已经准备好了,早点让她过来我才有时间跟她交接工作,若是她不适任,要换人也才来得及,不是吗?」
江圣崴将头撇回去面向前方,脑中闪过殷颖仔细交待新看护日常用品要买哪个牌子,吃饭要订哪家外卖,他的生活作息与常去的地方──甚至是教新看护如何煮出尹俪曦特制口味的料理……他不知怎地有些抗拒。
看他陷入沉默,殷颖寻思,试探道:「你有没有想过,Lizzie是因为你不动眼睛手术、不亲眼看一看她,所以才无法感觉到你的诚意而不愿意清醒?」
「……你在说什麽?」
「我是说──我认识Lizzie。她生日那一天,还是我送她去医院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决道:「过去我一直看着你们……我知道你有多爱她,愿意为她付出所有,但你心里却也怀疑她对你的感情不够坚定,所以才自暴自弃。有一件事,过去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但时至今日,我也要走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治疗眼睛……那我也应该要负一些责任。」
「什麽?」他身子前倾,试图理解她话中的意涵。
「我跟Lizzie认识很久了,我们是一起四处寻欢作乐的朋友。她出车祸後,我们发现她什麽都不记得了,而且还一心向着你,於是威胁她不准告诉你有和我们见面,否则就要对你不利。」
「过去,她──或者说是你,一直是我们的摇钱树,我们想去哪里享乐,第一个就想到约她,哄她作东,要她想办法从你身上挖出花不完的钱来。」殷颖面无表情地说着盘算好的谎言:「那一天,我们早就听说你为她的生日准备了很久,就想一定是新作品,所以逼她带我们去看一看,想不到她竟突然晕倒……我们一时情急,就把画给带走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面色铁青,声音发颤。
「Lizzie昏厥前还一直惦念着你,叫我们绝对不准动你的东西──你却怀疑她对你的感情──她一直爱着你。」殷颖闭上眼,不敢再看他的表情,「你怎麽可以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你的时候,选择弃她而去?」
江圣崴全身因激动而颤动,双拳紧握,奋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是你编出来的吧……」
殷颖环抱着自己,凄然一笑,「我见过画。画中的Lizzie对着镜子回首微笑,是不是?」
江圣崴眉头深锁,虽然对殷颖举出的证据无可反驳,却也无法相信。他认识的殷颖不是个贪图享乐的女人,个性更与失忆前的俪曦大相迳庭,很难要他随便因这几句话就相信她居心叵测的说法。尤其,她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态度,更让他产生一种不自然的感受。
迟疑了下,他语调平淡,犹如循循善诱地问:「你再说一次,我刚才没听懂。」
殷颖心头一震,不知怎地竟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我说……画是我拿走的,Lizzie没有背叛你,她是爱着你的……」
「所以?」
「所以……所以你应该要尽快接受手术,赶快看得见,才能照顾Lizzie、才不辜负她对你的感情。」他明明离她有段距离,也看不见她在哪里,可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势,却压迫得她不能呼吸。
听出她语调不稳的紧张,江圣崴蓦然想起那天在医院,曾不经意听到Ilon对她的评语「你啊……能不能别一遇到他的事大脑功能就停摆」,当时他只关心尹俪曦的病情,对Ilon的话并未多心,指当那个「他」指的是别人。
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若说他们曾经认识,若说她对他存有情意,那麽很多事情似乎更为合理。比如他们的个性一般冷淡,共同生活却不见磨擦,抑或她二话不说的完全配合,甚至是对他的习惯异常熟悉,简直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你到底是谁?」
「……Shaddy、殷颖。」她顿了顿,别过脸道:「是为了赚钱来的。」
他不信,总觉得她的话里藏着说不出的心虚。
改口中文,江圣崴铿锵有力地再问:「你是谁?」
深吸了口气,这次她说得坚决笃定:「殷颖。」
「殷颖?」他专注地一字字念出她的中文名字。
殷颖忽然感到头皮发麻,默默退了一步。
她表现出的不安,让江圣崴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凝起神色,不知何时已来到殷颖面前,「再说一次,你是谁?」
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听在殷颖耳里像具有魔力,让她瞬间脑袋一片茫然──又或者,她本来就答不出来?
她的沉默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江圣崴低声一叹,察觉她说词反覆的背後,埋藏的是对自己的迷失。他虽然没见过殷颖的长相,可她茫然的神情却和问自己是怎样的人的尹俪曦重叠,让他忍不住心头发酸。
两人无言相对半晌,江圣崴才再度开口:「如果你是为了钱,那早就有机会搬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何必待到现在?」
殷颖无法回答。
「既然你见过那幅画……想知道她的名字吗?」
原本,他是想在庆生时和尹俪曦一起命名的,但心中早已有个备案。现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告诉他,身旁这个茫然无措的女人更需要听听那幅画的名字。
「《重生》。」
闻言,殷颖彷佛全身力气瞬间被抽空一般,就这麽背靠着门框,掩面蹲了下来。
江圣崴担心她的状况,伸出手在空中寻找地挥了挥,然後猜测地蹲跪在她身旁,触摸到她的手臂,然後轻拍她的肩膀。
「还好吗?」
她摇头,想起他看不见,才带着鼻音道:「我没事。」
又沉默了片刻,江圣崴忽然问:「你台湾的工作急吗?」
「怎麽了?」
「我决定要接受手术了。」
殷颖一愣,想不到他这麽轻易就答应了。
「这段时间我常想,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也不是办法……当初的决定毕竟还是太冲动了,就像你说的,自暴自弃、逃避责任,不敢面对俪曦她……」他叹了口气,「变成植物人的事实。」
「如果,你在台湾那边的工作还不急,能再留下一段时间吗?」
「我……我不确定……」他将重见光明,她再高兴不过了,可是,刚才她说自己曾对他心怀不轨,难道他真的无动於衷?还有无方那边、韩予月那边……
「手术後,我很希望能见你一面。」
这话将殷颖狠狠一震,让她心跳失速狂飙起来。
「留下来,好吗?」
他那既慎重诚恳又期待企盼甚至还掺了点撒娇意味的请求,让殷颖不禁唇角勾起一朵笑花,松口道:「这教我如何拒绝呢?」
那抹笑容,就像雨过天青後的明丽阳光──正如《天使》画中,自峰峦层叠的云层中穿透而过的光芒。
或许,见了面以後,一切将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