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隔天早上醒来,脑袋还很茫然,花了几分钟思考後,才想到自己在垦丁。
昨天小酒下肚,睡的很安稳。
或许是昨天在梦境中,想到琴轩的事,心情好了很多。
但刘海依然是心中的一个挂碍。
刷完牙,才七点。阿助他们还在熟睡。
我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走过刘海她们的房门时,我还嫌心跳太大声,不敢直视房门,头看着地上。
走到室外,终於松了一口气。
正想大声唱歌,突然看到小冰提着早餐走过来,吓了一大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猛捶自己的胸口。
「看到我这麽可怕吗?」她问。
『不,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呢。』我挣扎还不忘白烂,真是可悲的天性。
「那你一定眼镜度数不够。」她笑了笑。
我等气平顺了些,呼吸几口气後,又到处张望一下,才对小冰低语:『刘海呢?』
「她还在睡。」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便松懈下来。
「怎麽了吗?」她问,「你松了口气。」
『你看错了。』
「原来我该配眼镜了。」她笑了一下,好像有深意。然後提着早餐,问我:「一起吃吧,我买了五人份了。」
『好。』
我们走回店家的一楼,那里有一个吧台,我们便在那里用餐。
吃完後,我起身,收拾了一下。
「要出去走走吗?」她问。
『到哪?』
「清晨的海滩应该很安宁吧。」
『好。』
我骑车,载小冰到了小湾。
早上果然没什麽人,一片大海宛如沉睡般宁静。
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不太像游客,反而像当地人,在海滩上晃着。
小冰轻轻走向海滩,让海浪拥抱她的脚踝。
我则坐在岸上吹风,顺便帮助早餐在我肚子内消化。
早晨的阳光暖和的很适宜,令人懒散,洒落在身上。
於是我又昏昏沉沉,便要睡去。
当我和周公下棋下到一半,小冰突然把棋盘打翻,棋子散落一地。
不,我是说,小冰叫醒了我。
『太阳好温暖。』我揉揉眼。
「你看,好多贝壳。」她摊开手掌,笑的很灿烂。
『哇,好漂亮。』
「嘿嘿。」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玩弄着贝壳。
清醒的我望着风景,便会想到等会还是要见到刘海,就很想继续睡下去。
但被小冰一叫,周公便回去商朝了,不再过来。
心情便有些沉重。
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一口不够,又叹了第二口。
我还想叹第三口,可是已经没有气了,只好放弃。
「小夏……嗯,夏学长。」小冰开口。
『叫我夏殿下就好了。』我说。
「不要!」
『那你还是叫我小夏吧。』我摸摸鼻子。
「小夏学长,你又叹气了。」
『嗯。』
「是因为小刘的关系吗?」
『小刘?』
「就是你说的刘海。」
『喔。』我说,『你怎麽这麽说?』
「她昨天晚上有跟我说一些,断断续续的,到了四点她才睡。」
『那你也四点才睡吧?』
「嗯。」
『不困吗?』我问。
「习惯当夜猫子了。」她笑了笑。
过了一会,我又说:『对不起。』
「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感觉只要说了对不起,心情便会舒服一点。』
「你在逃避吗?」
『逃避?』
「你的对不起,还有举手投足,都是在闪躲呀。」
『什麽意思?』
「嗯……」她想了一下,「你想躲开事情的後续,所以你拒绝一些思考,又追求另外一些思考的。」
『能说清楚一点吗?』
「你拒绝思考後续发展会是什麽样子。而追求着,如何让刘海别受伤,大家都能全身而退,回到过去。」她说,拿起手中的贝壳,「小夏学长,你现在就像是贝壳,为了不去面对,而闭壳来封闭自己,在里面一昧的让自己苦恼,这样对事情是毫无帮助呀。」
『那麽,有可能吗?』我越来越入迷。
「有可能?」
『有可能大家都别受伤吗?』
「小夏学长,你知道的呀。」
『就算我不逃,也不可能了?』
「嗯。」
我闭上眼,呼了长长的一口气。
原本封闭而不透气的心,像是被剖开而透入新鲜空气一般。
像是将要窒息的灵魂,轻松了一些。
平时不熟捻的小冰,竟然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人。
我体会到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定理。
我做了如此多的犹豫,不过是向下不断沉沦啊!
尽管我知道这些道理,却狠不下心,使谁受伤。
这是否更是愚昧?或者,我不过是妇人之仁?
「哇,小夏学长,那里有人拿着冲浪板。」小冰拉了拉我,把我拉出了思绪,「我们去看。」
『好。』
小冰拉着我快步跑去,我被拉着走。
看着她的神情,竟然无法把刚才如此深刻的见解,与现在眼前这单纯灿烂的小女孩连结起来。
那个人把冲浪板放在一边,弯腰捡起沙岸上的垃圾。
我们走了上去,像乡巴佬一样,兴奋的观察着他的冲浪板。
「嗨!」他先挥手,走了过来。
『你好。』
他的皮肤黝黑,笑声和表情都很阳光,看起来很好相处,是个豁达的人。
很快的,我们便被他的热情融化了。
「郎才女貌啊。」他笑着。
『郎不才,女貌却是真的。』我叹了口气。
「那就是美女与野兽了。」他哈哈大笑。
『喂!』
小冰掩嘴一直轻笑,我只好叹气,默认这事实。
但这家伙也太诚实了吧?
「你们喜欢冲浪吗?」他问。
『不,只是好奇来看看。』
「好吧,那陪我劳动一下吧。」他拿出两个袋子,分别交给我和小冰。
『要干麻?』
「清洁海滩。」他又开始大笑。
念在他诚实的份上,我实在不想帮他忙。
但小冰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叹口气,只好慢慢跟上。
捡了一个段落後,我们停了下来,把垃圾集中在一起,让他放入一个大麻袋。
他要我们等他一下,他便离去。
回来时,给了我们一人一瓶冰可乐。
我们便坐在海滩上,聊了起来。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他望着蓝天,「长大後,我到外面闯荡过一段时间,却在城市中,越来越找不到自己,开始感觉不适应。」
「怎麽办呢?」小冰问。
「我想可能是我的问题吧,我开始努力的自我调适,但无论我怎麽改变心态,依然觉得跟那个城市的脉络格格不入。」
『我懂。』我点点头。
「真的吗?」
『嗯,就像是飞翔的鸟,突然间被捆住了翅膀,被迫开始用双脚来迁徙,虽然为了生活必需如此,却始终不感到快乐。』我想起了刘海之前的比喻。
我当初,也是如此。
无论是琴轩刚离去时的不适应,还是上研究所後的生活。
那男子想了一下,暗暗点了头,「你的比喻,很适合呀。」
『谢谢。』我笑了一下。『继续说吧。』
「嗯。」
他顿了一下,继续开口:「有一天,当回我到老家,也就是这里,那一刹那,我才真的感受到,一股清新的空气就这这样涌入肺泡,我有种自己是从城市逃出来的错觉,无论如何,我终於感到自己活着。」他的语调很爽朗,笑声也是,「反正,再度找到活着的感觉後,我便离不开了。」
「恭喜你找到归属。」小冰笑了。
他也笑了一下,似乎对小冰的话感到开心。
「我在这里开了间店,做起生意,虽然收入不多,但很自在。」他继续说,「大海好像就是我的母亲一般,每当我来到海边,她就能包容我的一切,然後带有所有污秽的心情。」
『这比喻很好。』
「哈哈,」他笑了笑,起身,「我也要去开店了,两位在此一别。」
『你不冲浪吗?』我问。
「我只是先来看看今天的浪友不友善。」他的笑声始终没停。
我们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他走之前,还不忘说:「可乐喝完别乱丢啊。」
『嗯。』
「再见了,美女与野兽。」他笑的更大声了,向我们挥挥手。
小冰一直笑的很灿烂,不断挥着手。
我也不断挥着中指,笑的不怎麽灿烂。
不久,我们便打道回府了。
回途时,我後座的小冰,也谈起了她的过去:「那个人让我想起了以前呢。」
『嗯?』
「小夏学长,你知道我住在山脚下的,不是吗?」
『有吗?』
「你那天在餐厅里猜到的,忘了吗?」
我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有了,刘海与鬓(冰)脚啊!』
「呵呵。」
小冰说了下去:「小时候,我住在山脚下,常常和附近的大哥哥大姐姐玩在一起,等年事稍长後,他们都到外地求学了,於是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时,我便常常跑到山上去玩,有什麽不快;受了什麽委屈,对着大树、小草倾诉一下,心情就好了很多,那座山之於我,就像是父亲一般,能够用慈爱,包容我一切的任性。」
我听着,愣了一下,如同被电流窜过。
昨天晚上的梦境,又浮上了心头。
我想到了琴轩。
对於那个男子来说,大海便是他的母亲;对於小冰来说,山便是她的父亲;对於琴轩来说,山便是她的父母。
山与海对他们来说,就是心灵的归属。当他们手足无措,遇到了挫折、难题时,他们便会到那里,寻求心灵的慰藉。
如果这麽说,山与海对他们来说,是否也是Family呢?
那麽,我是否也有从什麽地方,得到慰藉?
突然,我灵光一闪,想通了,心思澄明了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女孩。
对於我而言,Family这个字,能够形容她的。
於是我不是孤独的,遇到挫折、难题,我都能由记忆中,她的一个回眸、语气、一举一动之中得到慰藉呀!
想通了之後,见到刘海,似乎也没那麽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