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白嗫嚅道,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她终於说出口:「我和龙格先生一起吃晚餐。」
老总的脸沉了下来,回复办公室里不悦的吓人模样。「我不是说过你没必要陪他?」
美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小白,发现她脸上的紧张消失了,换上了她每次遇上坏消息,决定豁出去的决然神色,她听见小白说:「那是道别晚餐,他接下来都会在中部办公室,我们应该也见不到面了。」
「难说。」老总咬着牙说:「他明天没有约你出去?」
小白摇摇头。「没有。」
这是怎麽回事啊?高美里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人生大事等着处理,津津有味地从旁观察着这对上司秘书的对话,老总平常就这麽关心小白的行踪吗?
老总看向她,语气客气地说:「高小姐,我和白小姐有一些关於公司的机密事情要谈。」
她明白那是希望她回避的意思,尽管小白对她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但她只能无奈地回道:「喔喔,我本来就要走了,你们聊,你们聊。」临走前在老总身後对小白比了个「打电话给我」的手势。
美里关上门的声响对白雅惠而言宛若敲了丧钟。她闭上眼睛,回想下午龙格说的话:<fontface="标楷体">杜伯比你想像中还要复杂难懂,你应该小心一点。</font>
他刚刚说了什麽?关於公司的机密事情?
老总异常地跑来找她,恐怕是要跟她说在办公室里不方便说的话吧?或者是老总猜到龙格会跟她说些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内情,例如张蓉的黑函,所以才一直不让她私底下跟龙格来往?不管是哪一个理由,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判决,今天就会知道结果了,她只是不明白,辞职那天老总干嘛不明说?
「你…好像很怕我啊?」
闻言,她睁开眼睛,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带笑的表情。「不…不是的,只是你在这个时间来找我,我有点不知所措。」
「你要是注意自己的电话,我也不必多走这一趟呀。」少了美里,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严厉,她甚至有他心情似乎不错的错觉印象。
「因为杜伯先生从来没有在下班时间找过我,所以我没有带着电话的习惯,对不起,我以後会注意的。」
「难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应该注意的电话吗?」
她摇头。「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固定,即使没有电话,亲人朋友都知道要怎麽找到我。」
「我以为离了婚以後,你的生活应该很精彩才对?」
白雅惠睁大眼睛,这个问题也未免太…私人了吧?她好像面对着那天聊着彼此父母,那个人性化的杜伯先生,他不是来宣判她死刑吗?难道这是最後的晚餐吗?
龙格说过杜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问题是她实在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和他互斗。立定主意,她直视着上司的眼睛:「杜伯先生,你直接说吧,我应该受到什麽惩罚?不管怎样,我都会接受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什麽意思?」
「你不是为了河北厂的事情来的吗?我知道张蓉发过黑函,也知道宏总希望开除我。」
他声音里有着嘲弄:「你认为我是为了追究那件事,才在,」他看了眼时钟。「星期六接近半夜时间来找你吗?」
「不是吗?」她几乎为自己的勇气喝采。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上司啊?」
<fontface="标楷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上司啊?</font>
白雅惠在心里重复那个句子好几次,用初级法语文法知识检查,确定不应该因为语言表达习惯不同,而有不同的意思。
「这个问题那麽难以回答吗?」
他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到现实,看着态度轻松的杜伯先生,突然感到恍惚和熟悉,这不是她习惯的上司,但却勾起她另一个很幽微的熟悉感觉,她说不出来是什麽。
「我觉得,」她稳住气息回答:「你是个很公平的上司,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怎麽可能不处罚犯下那麽大的错误的我」
他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神色,似笑非笑。「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她等着知道答案。
但他却说:「但目前你还不必知道。」
我的老天爷!她有股冲动想当着老总的面打电话向美里、芊芊、艾莉丝、全天下的人求救,这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为了维持内心波滔汹涌的情绪,她用尽所有自制力,她没有聪明的头脑,足以和一个这麽复杂的人斗智,事实上,这个对话开始让她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
这个意外连连的周六还没结束,她家里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凑起热闹,尖锐地响了起来。
见她动也不动,杜伯提醒道:「你瞧,电话还是有它的用处的。」
她回过神来,冲过去接起电话,听到母亲慌乱的声音。
「雅惠啊,你快过来,你爸快死啦!」
她脸色发白,突然间杜伯的存在再也没有意义,全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妈,爸怎麽了?你好好说啊!」
「他吐了一整晚,全身发冷,脸色苍白,现在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你不要急,我马上过去。」
抖着手挂上电话,她对上老板关心的眼神。
「是我爸…他好像病了,我得过去看看。」
「他们住在哪里?」
「西城区,我得叫辆计程车。」她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着车行名片。
「我的车在楼下,我送你过去吧。」他提议道。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先是龙格跟她揭露河北事件的後续内幕;接着是美里惊天动地的求婚过程;还有杜伯先生突然跑到家里来质问她和龙格的行程;最後是老爸病危的消息。
坐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廊上,白雅惠终於能喘口气,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接到老妈电话後,她接受杜伯的建议,搭着他的车赶回家。到家时看到老妈在床边哭得淅沥哗啦,老爸则张着嘴,躺在床上捧着肚子边滚动边哀嚎着。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样也叫「动也不动」吗?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自然,杜伯帮忙将全身软趴趴的老爸扶上车,载白家三口到附近医院,急诊医生在五分钟内就诊断出白爸爸只是食物中毒,清清肠胃,吊一晚点滴隔天就能出院了。
凌晨一点钟,在医院的长廊上,白太太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
她也不管这个外国人懂不懂国语,迭声道谢:「谢谢啦,我就没遇上过这种情况,看他那样好像快死了一样,我那知道是晚上那个喜酒有问题?真的谢谢你啦,那个,」她丢给女儿一个紧急的眼神。「这个老外叫什麽名字啊?」
白雅惠幽幽地回道:「妈,他是我老板啦。」
白太太吓了一跳,抬头瞪着那个高高的阿斗仔,笑笑的,看起来没有老板的样子。「那个,老板,那个,我,那个…」她突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一连听了好几个「那个」,杜伯转过去看白雅惠,问她那是什麽意思?
白雅惠突然笑了出来,开始笑了以後,不知道怎麽着,就是停不下来。
「什麽事这麽好笑?」他一头雾水。
她举起手比向目瞪口呆的母亲,忍不住又笑了,笑到说不出话来,一整天的压力和起伏的心情突然间释怀。
看着杜伯,这个平日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上司,呆立在自己母亲前,刚刚扶着,不,应该说「抬」白爸爸上下车而弄乱的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现在又一副手足无措的糊涂样,她笑得更厉害,去他的黑函、去他的开除、去他的「理由你现在不必知道」,她就是忍不住,这个情况实在太让人忍俊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