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倦鳥戀花 — 倦鳥戀花 30

那天晚上夜市逛完後,我回到住处时,传了封简讯给阿木,讯息内容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倦鸟恋花。」

过没多久後他马上打电话过来了。

「这是什麽?」电话那头的他满是疑惑。

「你知道有一种鸟,必须倚赖花蜜吸食才能活吗?」

「我知道啊,就是蜂鸟,怎样,你是想到喔。」

「向来我都以为,我是只蜂鸟。」我说。

「嗯嗯,是这样没错,所以你想说什麽。」

「蜂鸟一生会遇到无数花朵,不断来回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花群里,但这样的生命却总有一天会疲惫。」

「所以才叫做倦鸟吧。」他说。

「是啊。」

「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或许就不用这麽累了。」

「所以呢?」

「所以,如果有一天这家伙,已经让我遇到了。」我说。

「哪朵花这麽虽小,啊干,不是啦,是那个人这麽有运气。」

「即使我没说,你应该也猜的出来。」

「嗯嗯,很好,所以你们那个了?」

「那个?」我不知道他在说那个。

「就是那个之後,会让人那个的那个啊。」

「干,你这样说,听的出来才有鬼。」

「我这边有杜蕾斯跟冈本的啦。」

「……」

「你既然有那种东西,为何当初还会让人怀孕……」

「凡事总有意外啊。」

「认识你这麽久,你终於说句人话了。」我说。

「喔?」

「今晚我遇到她了。」

「谁?」

「先女友。」

「看来你运气不是很好。」

「是啊,遇到你就会很虽小。」

「所以呢,你们有说话了?」

「嗯嗯。」

「那之後?」

「没之後了。」

「什麽?」

「我说,没之後了。」

「剧情都开始了,总会有落幕吧。」

「开始就是她说她刚分手。」

「干,报应。」

「……」虽然前女友的作为让我很不齿,但听到别人这样骂她,心里还是会怪怪的。

「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没差,反正都过去了。」我整理了下情绪。

「所以她?」

「她希望我能重新开始。」

「干!」我听到电话那头很大声的咒骂,然後我又听到他好像被什麽东西打到的声音。

「跟你说过几遍,要你改掉别骂,是怎样,很困难是不是。」我听到婷停,也就是他老婆的声音。

「啊就不小心说出口了……」

「你还顶嘴。」於是我又听到他被什麽东西打到的声音。

大约过了十秒,我才终於听到他声音。

「嗯嗯,没事了,你继续说。」

「你真的不戒掉吗?」我问。

「戒掉什麽,骂脏话喔。」

「黑啊,我想你不会希望以後你的子女也这样跟你干来干去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只是你有看过狮子不吃肉,改吃草吗?」

「但我有看过狮子吃太多肉被打的画面。」

「掯,那只是拰北要给他面子而已,那是你没看到她被我训话的样子,像只小猫咪一样,叫她往东就不敢往西。」他意气风发的说。

「你说什麽谁是小猫咪。」我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高分贝的声音。

「没有啦,我是说你可爱的像只小猫咪一样。」

「好啦,先这样子,总之既然是你决定的,那就别後悔。」

「但求前生有悔,只盼今生无愧。」他说完後便挂断电话。

挂完他电话後,我打开住处窗户看了下外面,心中突然有种复杂的情绪由然兴起,之後又想起今晚的种种,让我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微笑。

手机挂掉的那刹那,我又打开手机介面,点到简讯地方,我想要传点什麽给她,打了几个字之後却又删掉,就这样反覆不停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我还是打不出个结果。

说来很讽刺,枉费我还是中文系出身的,而今却败在这短短七十个字的简讯里,就在我还摸不着头绪时,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发信人是小蓁。

「能跟你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十一个字,加上一个逗号,一个笑脸,以及一个惊叹号。简短的内容却让我看的愣住好久。

关於幸福的定义,从来都是自由心证,对她而言,倘若跟我一起就是幸福,那麽我所拥有的幸福,就是因为有她一起才存在的。

一种互补互生的幸福。

平常这时候,大约过了十二点,住处附近都会很安静,除了偶尔几只该死的狗会鬼叫之外,而现在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安静,还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安稳。

真的很久了,我这样难有的一种安稳。

我知道今晚一定又要失眠了,於是我又打开手机想找几个出去逛,住在都市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管什麽时候总是会有地方能让你待,於是我就很快速的看了下手机,大约有一百多个联络人,这当中却有超过一半是我很久没联络的,而剩下会联络的都是学校,也就是行政单位一些公务的电话。

「啧。」我心中黯淡了一会。

就这样之後的打算变成我一个人跑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宵夜,当我到那时,才发觉到整个寒假都不见的朋友也在那。

「芊巧?」我看到一个流着俐落短发的女生,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她的样子让我很惊讶,因为本来她是留着一头长发及肩的女生。

「我为什麽把头发剪掉了,对吧。」她咬着一块烧饼说。

「对啊,还有他是?」我更好奇她旁边的男生,因为她是个很少跟男生朋友出去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就是。

「他是我男朋友。」

「思力麻谁,阿诺挖达西……」他讲了一段话,但我却没一个字听懂的。

「他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芊巧在旁解释着。

「你什麽时候学会日文的,还有你什麽时候交日本人当男友?」我完全抓不到头绪。

「我不会日文啊,我也正在学而已。」

「也太冲了吧。」我说。

「他是我上周去日本玩时认识的,因为当时我在日本发生了点小意外,多亏有他帮忙。」

「所以为了答谢,你就以身相许了?」

「也没有啦,只是我有一种很强的感觉。」

「感觉?」

「就是那种,对了,就是你了,这样。」她说的很惬意,我却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那语言呢?」

「他是驻台日商的人,所以也会一点中文,只是没有很标准而已。」

「你好。」之後我听到那个日本人用不标准的口音跟我说你好,而且居然站起来跟我鞠躬。

「这世界还真小啊。」

「是啊,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遇到。」

「而且你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我说。

「哈哈哈。」芊巧笑的很爽朗,那笑容让我想起在小蓁买花那个阿宅旁边女孩的微笑,而且这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幸福。

我点了一杯豆浆和一个肉包,跟芊巧还有他那个日本男朋友坐在一起聊,不知道为什麽,对於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聊天,吃东西,我觉得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特别是当我们正逐渐长大之後,势必会消失很多东西。

例如,这种难得的惬意。

寒假结束前是农历过年,芊巧要带她的日本男友在台感受年的滋味,阿木则要在家当个称职的好爸爸,还有好好老公,而我则打算带小蓁回老家去,一个叫做「后里」的地方。

每年过年我老家总是会聚集很多人,因为爷爷奶奶跟我们一起住的关系,於是过年这时候总会特别热闹。

当我把小蓁带回家时,我事先并没有事先告知,就在我父母看到小蓁时,也没有说什麽,只是点了个头,然後给了我们一个很缅腼的微笑。

「那个微笑是?」小蓁问。

「认同的,笑容。」我也给了她一个微笑。

除夕夜那晚吃年夜饭时,餐桌上聚集了五个人,分别是爷爷奶奶和父母,以及我。

「宏啊,你还没介绍你朋友是谁啊。」爷爷是外籍老兵,操着一口很重的广东腔问着。

「喔,哈哈哈,她是……」我突然楞了一会。

「爷爷您好,我是盛宏的男朋友。」她说。

当她说完後,我人又愣住好久,直到她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然後那顿年夜饭的话题就一直围绕在小蓁身上,反倒是我完全被冷落在旁边,爷爷奶奶和父母都是非常好客的人,总是不断夹菜给小蓁,而我麻,就要靠自己了。

这种一群人围聚的感觉,又让我想到「幸福」这字眼,特别是除夕夜这个具有特别意义的节日,跟自己家人,或者自己所在乎的人,团聚吃饭,也许一年当中有很多时候都能聚,但却也有不少人只有这时候才能这样好好静下心来吃顿饭,聊着以前的事情,最近怎样之类的,还有未来的展望,或期许。

「说真的,我很感谢你。」年夜饭吃完後,我带她到住家附近走走。

「有什麽好谢的?」

「感谢你愿意到这不算热闹的小地方,感谢你愿意跟我们这样吃顿饭,因为我们是小家庭,难得有客人来,所以这样子聚会,让我们很高兴,还有……」

「嗯?」

「感谢你愿意当我女朋友。」我说。

「是我该感谢你才对。」

「在我出生不久後母亲就死了,而後父亲也走了,若不是亲戚收留我,我想我不会有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你让我感受到一股很温暖的。」

「天伦。」她红着眼眶说。

「这是应该的。」我说。

简短的几句对话,我却从她眼中看到无比的感动,当然还有从她眼中映照出我脸上的感动。

晚上的后里很安静,跟热闹的台中市区相比,犹如天差必别,这里没有繁华的夜景、没有肚子饿时随时都能填饱肚子的永和豆浆、但却存在一种热闹中所没有的东西。

幸福。

一个国语歌手阿桑曾有一首歌叫做「叶子」,其中一段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正如同我走在吵杂喧闹当中,当在众多人群中却更凸显出我的孤单,因为我是一个人。

至於现在,我只想到,狂欢,是因为另个人的陪伴,陪伴,於是彼此都不孤单。

我想到很多事情,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其实我不知道关於未来的样子,但我只清楚,未来这东西,始终在我手里,因为我正活着现在,现在的下一秒就是未来。

我从口袋取出手机很想打电话给阿木,跟他说点什麽,我想他是最清楚的,关於我的未来,在感情世界里,他向来都是清楚且果断的,就像他的事业一样。

没有几个人能够拥有当机力断的勇气,就是那种当你看到某人时,你心里会产生,「啊,就是你了。」这样。

关於这点只有阿木才能做到,可惜的是,我无法像他那样的勇气,於是到头来我又多绕了一圈,或许很多人会想,如果早知道我会遇到某某某,我就不会怎样之类的,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吧。

倘若凡事都能预料的人生,就不会有任何意义了。

「盛宏啊,你不带你女朋友进来坐吗?」老妈的声音从屋子传来。

「晚点吧,因为我还有事情没说完。」我暗自喃喃自语。

「什麽事情?」旁边的小蓁斜着头问我。

「我还没好好感受过你的存在。」

「呵呵。」她笑的很灿烂。

「你知道吗?曾经我以为老天是残忍的。」我说。

「为什麽?」

「因为那件事情?」她问。

「是啊,这世界就是如此,即使你认为无愧於人,但并不代表这世界就会善待你,」

「你还会难过吗?」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你还记得那碗冰吗。」我提及那碗夜市的事情。

「嗯嗯。」

「在我定义里,感情有如一碗光鲜亮丽的冰,从冷冻库来出来时,经过机器加工,之後加了点料下去,在淋上糖水,就是碗鲜艳可口的成品了,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碗冰会慢慢融化,因为大气中的温度会促使冰的反应,之後逐渐变为无形。」

「所以你想说的是?」

「道家思想中曾说到,万物无形皆有形,有形也无形。」

「什麽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简单的循环而已,冰因为大气温度融化,化为雾气散发在空气中,之後过了若干时间,这些空气又因为较低的大气而凝结,化为冰。」

「那你当初怎没……」

「没跟她说,是吧?」

「即使我们又历经几个循环回到了冰的状态,但这碗冰的本质已经改变,却是不争的事实。」

「除非她能回到过去。」

「嗯……」

「或许这是报应吧。」我说。

「今天你怎对人,明天人就会怎麽对你。」

「想不到你这麽多愁善感。」

「哈,比起我,还有一个人更加善感。」我想到阿木。

「谁?」

「就,一个很会骂脏话的人。」我很婉转的说。

「哈。」

在我们聊到一半时,爷爷缓慢的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那是一个生锈斑驳的铁盒,看的出来已经有相当久远的年代。

「这是?」我指着那盒子问。

「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东西,它虽然小,却足以存放着我所有记忆。」

「这麽神?」我露出很讶异的神情。

「当年我将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放在盒子里,每当我想起你奶奶时,我就会写一张纸,就这样写阿写的,一共写了五十几张。」

「喔!」对於他的话题我开始感兴趣。

「这五十几张也许你会认为很少,其实每张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那战乱的年代。」他拿出一张老旧泛黄的信纸,在信的开头还有一些血渍。

「这是?」小蓁很好奇上面的东西。

「当年我中弹时,一边止血,一边写的。」他答的很轻松惬意,我却听的很震撼。

「可惜我没能把所有话都跟她说。」

「为什麽?」

「真正的思念,并不是一张纸可以形容的完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信摊开,里面写了一首诗,虽然只有几行字,但我却看出很深很深的感觉。

那感觉叫做爱。

我信手往天可能随意拈来,倘若那遥远你可在?

不求神佛何奉信仰,只要有你就会是港。

不惧怕暗,灯火之处必然你会是光。

当无限之情撰我有限之手,千万思念可让我为你暂放容缓,在你收到之时,告诉我好吗?

「这首诗的名字是?」我看的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港。」

「港口的港。」爷爷重覆了一次。

「港口?」

「这世上没有谁是能够一个人的,所以需要另个人来给你指引,陪伴,对我来说,那就是全部了。」

他说的有点含糊,但脸上却流露着很愉悦的笑容。

「想不到你爷爷是个性情中人。」小蓁看完信後很感性的说。

「我想,我爷爷不会反对我偷他的东西。」我说。

「什麽?」

「在你收到之时,告诉我好吗?」我用手指了下心脏地方,给了她一个微笑。

「如果我说,我还没感受到呢?」

「那就再给我几天时间。」

「那如果我说几天时间过了,我还是感受不到呢?」

「那就再给我多点时间。」

「多少?」她问。

「几年如何?」

「几年也没办法呢?」

「那就,一辈子吧。」我很轻柔的说。

她流着眼泪看着我,而我也早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那就,一辈子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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