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夜市逛完後,我回到住处时,传了封简讯给阿木,讯息内容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倦鸟恋花。」
过没多久後他马上打电话过来了。
「这是什麽?」电话那头的他满是疑惑。
「你知道有一种鸟,必须倚赖花蜜吸食才能活吗?」
「我知道啊,就是蜂鸟,怎样,你是想到喔。」
「向来我都以为,我是只蜂鸟。」我说。
「嗯嗯,是这样没错,所以你想说什麽。」
「蜂鸟一生会遇到无数花朵,不断来回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花群里,但这样的生命却总有一天会疲惫。」
「所以才叫做倦鸟吧。」他说。
「是啊。」
「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或许就不用这麽累了。」
「所以呢?」
「所以,如果有一天这家伙,已经让我遇到了。」我说。
「哪朵花这麽虽小,啊干,不是啦,是那个人这麽有运气。」
「即使我没说,你应该也猜的出来。」
「嗯嗯,很好,所以你们那个了?」
「那个?」我不知道他在说那个。
「就是那个之後,会让人那个的那个啊。」
「干,你这样说,听的出来才有鬼。」
「我这边有杜蕾斯跟冈本的啦。」
「……」
「你既然有那种东西,为何当初还会让人怀孕……」
「凡事总有意外啊。」
「认识你这麽久,你终於说句人话了。」我说。
「喔?」
「今晚我遇到她了。」
「谁?」
「先女友。」
「看来你运气不是很好。」
「是啊,遇到你就会很虽小。」
「所以呢,你们有说话了?」
「嗯嗯。」
「那之後?」
「没之後了。」
「什麽?」
「我说,没之後了。」
「剧情都开始了,总会有落幕吧。」
「开始就是她说她刚分手。」
「干,报应。」
「……」虽然前女友的作为让我很不齿,但听到别人这样骂她,心里还是会怪怪的。
「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没差,反正都过去了。」我整理了下情绪。
「所以她?」
「她希望我能重新开始。」
「干!」我听到电话那头很大声的咒骂,然後我又听到他好像被什麽东西打到的声音。
「跟你说过几遍,要你改掉别骂,是怎样,很困难是不是。」我听到婷停,也就是他老婆的声音。
「啊就不小心说出口了……」
「你还顶嘴。」於是我又听到他被什麽东西打到的声音。
大约过了十秒,我才终於听到他声音。
「嗯嗯,没事了,你继续说。」
「你真的不戒掉吗?」我问。
「戒掉什麽,骂脏话喔。」
「黑啊,我想你不会希望以後你的子女也这样跟你干来干去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只是你有看过狮子不吃肉,改吃草吗?」
「但我有看过狮子吃太多肉被打的画面。」
「掯,那只是拰北要给他面子而已,那是你没看到她被我训话的样子,像只小猫咪一样,叫她往东就不敢往西。」他意气风发的说。
「你说什麽谁是小猫咪。」我又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高分贝的声音。
「没有啦,我是说你可爱的像只小猫咪一样。」
「好啦,先这样子,总之既然是你决定的,那就别後悔。」
「但求前生有悔,只盼今生无愧。」他说完後便挂断电话。
挂完他电话後,我打开住处窗户看了下外面,心中突然有种复杂的情绪由然兴起,之後又想起今晚的种种,让我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微笑。
手机挂掉的那刹那,我又打开手机介面,点到简讯地方,我想要传点什麽给她,打了几个字之後却又删掉,就这样反覆不停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我还是打不出个结果。
说来很讽刺,枉费我还是中文系出身的,而今却败在这短短七十个字的简讯里,就在我还摸不着头绪时,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发信人是小蓁。
「能跟你一起,我感到很幸福:)!」
十一个字,加上一个逗号,一个笑脸,以及一个惊叹号。简短的内容却让我看的愣住好久。
关於幸福的定义,从来都是自由心证,对她而言,倘若跟我一起就是幸福,那麽我所拥有的幸福,就是因为有她一起才存在的。
一种互补互生的幸福。
平常这时候,大约过了十二点,住处附近都会很安静,除了偶尔几只该死的狗会鬼叫之外,而现在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安静,还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安稳。
真的很久了,我这样难有的一种安稳。
我知道今晚一定又要失眠了,於是我又打开手机想找几个出去逛,住在都市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管什麽时候总是会有地方能让你待,於是我就很快速的看了下手机,大约有一百多个联络人,这当中却有超过一半是我很久没联络的,而剩下会联络的都是学校,也就是行政单位一些公务的电话。
「啧。」我心中黯淡了一会。
就这样之後的打算变成我一个人跑到附近的永和豆浆吃宵夜,当我到那时,才发觉到整个寒假都不见的朋友也在那。
「芊巧?」我看到一个流着俐落短发的女生,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她的样子让我很惊讶,因为本来她是留着一头长发及肩的女生。
「我为什麽把头发剪掉了,对吧。」她咬着一块烧饼说。
「对啊,还有他是?」我更好奇她旁边的男生,因为她是个很少跟男生朋友出去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就是。
「他是我男朋友。」
「思力麻谁,阿诺挖达西……」他讲了一段话,但我却没一个字听懂的。
「他说,他是我的男朋友。」芊巧在旁解释着。
「你什麽时候学会日文的,还有你什麽时候交日本人当男友?」我完全抓不到头绪。
「我不会日文啊,我也正在学而已。」
「也太冲了吧。」我说。
「他是我上周去日本玩时认识的,因为当时我在日本发生了点小意外,多亏有他帮忙。」
「所以为了答谢,你就以身相许了?」
「也没有啦,只是我有一种很强的感觉。」
「感觉?」
「就是那种,对了,就是你了,这样。」她说的很惬意,我却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那语言呢?」
「他是驻台日商的人,所以也会一点中文,只是没有很标准而已。」
「你好。」之後我听到那个日本人用不标准的口音跟我说你好,而且居然站起来跟我鞠躬。
「这世界还真小啊。」
「是啊,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遇到。」
「而且你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我说。
「哈哈哈。」芊巧笑的很爽朗,那笑容让我想起在小蓁买花那个阿宅旁边女孩的微笑,而且这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幸福。
我点了一杯豆浆和一个肉包,跟芊巧还有他那个日本男朋友坐在一起聊,不知道为什麽,对於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聊天,吃东西,我觉得是件很难得的事情,特别是当我们正逐渐长大之後,势必会消失很多东西。
例如,这种难得的惬意。
寒假结束前是农历过年,芊巧要带她的日本男友在台感受年的滋味,阿木则要在家当个称职的好爸爸,还有好好老公,而我则打算带小蓁回老家去,一个叫做「后里」的地方。
每年过年我老家总是会聚集很多人,因为爷爷奶奶跟我们一起住的关系,於是过年这时候总会特别热闹。
当我把小蓁带回家时,我事先并没有事先告知,就在我父母看到小蓁时,也没有说什麽,只是点了个头,然後给了我们一个很缅腼的微笑。
「那个微笑是?」小蓁问。
「认同的,笑容。」我也给了她一个微笑。
除夕夜那晚吃年夜饭时,餐桌上聚集了五个人,分别是爷爷奶奶和父母,以及我。
「宏啊,你还没介绍你朋友是谁啊。」爷爷是外籍老兵,操着一口很重的广东腔问着。
「喔,哈哈哈,她是……」我突然楞了一会。
「爷爷您好,我是盛宏的男朋友。」她说。
当她说完後,我人又愣住好久,直到她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然後那顿年夜饭的话题就一直围绕在小蓁身上,反倒是我完全被冷落在旁边,爷爷奶奶和父母都是非常好客的人,总是不断夹菜给小蓁,而我麻,就要靠自己了。
这种一群人围聚的感觉,又让我想到「幸福」这字眼,特别是除夕夜这个具有特别意义的节日,跟自己家人,或者自己所在乎的人,团聚吃饭,也许一年当中有很多时候都能聚,但却也有不少人只有这时候才能这样好好静下心来吃顿饭,聊着以前的事情,最近怎样之类的,还有未来的展望,或期许。
「说真的,我很感谢你。」年夜饭吃完後,我带她到住家附近走走。
「有什麽好谢的?」
「感谢你愿意到这不算热闹的小地方,感谢你愿意跟我们这样吃顿饭,因为我们是小家庭,难得有客人来,所以这样子聚会,让我们很高兴,还有……」
「嗯?」
「感谢你愿意当我女朋友。」我说。
「是我该感谢你才对。」
「在我出生不久後母亲就死了,而後父亲也走了,若不是亲戚收留我,我想我不会有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你让我感受到一股很温暖的。」
「天伦。」她红着眼眶说。
「这是应该的。」我说。
简短的几句对话,我却从她眼中看到无比的感动,当然还有从她眼中映照出我脸上的感动。
晚上的后里很安静,跟热闹的台中市区相比,犹如天差必别,这里没有繁华的夜景、没有肚子饿时随时都能填饱肚子的永和豆浆、但却存在一种热闹中所没有的东西。
幸福。
一个国语歌手阿桑曾有一首歌叫做「叶子」,其中一段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正如同我走在吵杂喧闹当中,当在众多人群中却更凸显出我的孤单,因为我是一个人。
至於现在,我只想到,狂欢,是因为另个人的陪伴,陪伴,於是彼此都不孤单。
我想到很多事情,过去、现在,还有未来。其实我不知道关於未来的样子,但我只清楚,未来这东西,始终在我手里,因为我正活着现在,现在的下一秒就是未来。
我从口袋取出手机很想打电话给阿木,跟他说点什麽,我想他是最清楚的,关於我的未来,在感情世界里,他向来都是清楚且果断的,就像他的事业一样。
没有几个人能够拥有当机力断的勇气,就是那种当你看到某人时,你心里会产生,「啊,就是你了。」这样。
关於这点只有阿木才能做到,可惜的是,我无法像他那样的勇气,於是到头来我又多绕了一圈,或许很多人会想,如果早知道我会遇到某某某,我就不会怎样之类的,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吧。
倘若凡事都能预料的人生,就不会有任何意义了。
「盛宏啊,你不带你女朋友进来坐吗?」老妈的声音从屋子传来。
「晚点吧,因为我还有事情没说完。」我暗自喃喃自语。
「什麽事情?」旁边的小蓁斜着头问我。
「我还没好好感受过你的存在。」
「呵呵。」她笑的很灿烂。
「你知道吗?曾经我以为老天是残忍的。」我说。
「为什麽?」
「因为那件事情?」她问。
「是啊,这世界就是如此,即使你认为无愧於人,但并不代表这世界就会善待你,」
「你还会难过吗?」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你还记得那碗冰吗。」我提及那碗夜市的事情。
「嗯嗯。」
「在我定义里,感情有如一碗光鲜亮丽的冰,从冷冻库来出来时,经过机器加工,之後加了点料下去,在淋上糖水,就是碗鲜艳可口的成品了,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碗冰会慢慢融化,因为大气中的温度会促使冰的反应,之後逐渐变为无形。」
「所以你想说的是?」
「道家思想中曾说到,万物无形皆有形,有形也无形。」
「什麽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简单的循环而已,冰因为大气温度融化,化为雾气散发在空气中,之後过了若干时间,这些空气又因为较低的大气而凝结,化为冰。」
「那你当初怎没……」
「没跟她说,是吧?」
「即使我们又历经几个循环回到了冰的状态,但这碗冰的本质已经改变,却是不争的事实。」
「除非她能回到过去。」
「嗯……」
「或许这是报应吧。」我说。
「今天你怎对人,明天人就会怎麽对你。」
「想不到你这麽多愁善感。」
「哈,比起我,还有一个人更加善感。」我想到阿木。
「谁?」
「就,一个很会骂脏话的人。」我很婉转的说。
「哈。」
在我们聊到一半时,爷爷缓慢的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那是一个生锈斑驳的铁盒,看的出来已经有相当久远的年代。
「这是?」我指着那盒子问。
「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东西,它虽然小,却足以存放着我所有记忆。」
「这麽神?」我露出很讶异的神情。
「当年我将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纸上,放在盒子里,每当我想起你奶奶时,我就会写一张纸,就这样写阿写的,一共写了五十几张。」
「喔!」对於他的话题我开始感兴趣。
「这五十几张也许你会认为很少,其实每张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在那战乱的年代。」他拿出一张老旧泛黄的信纸,在信的开头还有一些血渍。
「这是?」小蓁很好奇上面的东西。
「当年我中弹时,一边止血,一边写的。」他答的很轻松惬意,我却听的很震撼。
「可惜我没能把所有话都跟她说。」
「为什麽?」
「真正的思念,并不是一张纸可以形容的完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信摊开,里面写了一首诗,虽然只有几行字,但我却看出很深很深的感觉。
那感觉叫做爱。
我信手往天可能随意拈来,倘若那遥远你可在?
不求神佛何奉信仰,只要有你就会是港。
不惧怕暗,灯火之处必然你会是光。
当无限之情撰我有限之手,千万思念可让我为你暂放容缓,在你收到之时,告诉我好吗?
「这首诗的名字是?」我看的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港。」
「港口的港。」爷爷重覆了一次。
「港口?」
「这世上没有谁是能够一个人的,所以需要另个人来给你指引,陪伴,对我来说,那就是全部了。」
他说的有点含糊,但脸上却流露着很愉悦的笑容。
「想不到你爷爷是个性情中人。」小蓁看完信後很感性的说。
「我想,我爷爷不会反对我偷他的东西。」我说。
「什麽?」
「在你收到之时,告诉我好吗?」我用手指了下心脏地方,给了她一个微笑。
「如果我说,我还没感受到呢?」
「那就再给我几天时间。」
「那如果我说几天时间过了,我还是感受不到呢?」
「那就再给我多点时间。」
「多少?」她问。
「几年如何?」
「几年也没办法呢?」
「那就,一辈子吧。」我很轻柔的说。
她流着眼泪看着我,而我也早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那就,一辈子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