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錦年紀 — 第十九章

「师妹在这儿瞧什麽呢?」骆嘉怡微笑道,一双眼睛却循着林楚红刚才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陈青絮跟矢野流云,唇角不禁悄然向下一撇,把微笑扭成了讥诮。

「骆先生还不去准备,在这儿探头探脑算什麽?」林楚红这次倒没给他留余地,直接冷冷地嘲讽道。

骆嘉怡毫不在意地笑道:「第一个上场的是你,我急什麽?该好好准备的是你,当心待会儿唱的时候出错,砸了林家戏班的牌子。今天来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哪个都得罪不起,师妹可要小心呀。」

林楚红冷哼一声觉得他话里有话,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两眼。今晚这场演出是骆嘉怡提议的,说是为了让戏迷们听听看谁才是江南第一花旦。林楚红直觉骆嘉怡没安好心,却也不能不来。若是她不上这个戏台,更使林家戏班的气势弱了下来。刚刚在後台换装的时候,她已经派自家戏班的人看好行头等东西,以防骆嘉怡故伎重施砸了她的演出。但端详许久,没有见骆嘉怡对他们戏班动什麽心思,不禁有点狐疑起来。

听骆嘉怡这麽一说,林楚红冷笑道:「是,只怕我唱完这出戏就没你的立足之地了。」

骆嘉怡没动怒反而笑道:「那我可是十分期待你的这出戏。」说着他自行去了。此时,锣鼓开始响起来。林楚红忙到後台整了整行头,瞧了眼镜子里自己的扮相,又吩咐师弟师妹们看好行头准备上场,这才放心地上了台。

但当她上了台蓦地发觉不对劲,原来那些鼓乐手弹奏的,不是《霸王别姬》而是《昭君出塞》。林楚红一时间瞪向身後的鼓乐手,却没有一个人瞧她的眼色,自顾自地起劲地鼓瑟吹笙,这下林楚红也慌了神儿。台上的鼓乐手不是自家戏班的人,是开戏园子的老板自己雇佣来的,自己只是借这园子唱戏,便没有把自家吹拉弹唱的带来,而这些人显然不买自己的账。

台下的听众渐渐听出端倪,只听大厅里有人议论道:「这分明不是《霸王别姬》,怎麽改了剧码?」

「可是林楚红穿了虞姬的衣服哩。」

「怎麽还不唱?」

「林楚红愣在台上干什麽?」

……

後台里,骆嘉怡对着镜子整理行头,听着台上隐约传来的鼓乐声吃吃地偷笑。想到林楚红在台上发愣的样子便觉得出了口恶气。这是他汇出的戏码,先跟鼓乐手套好关系给他们点好处,告诉他们等林楚红上台的时候,吹奏《昭君出塞》的曲子。若是戏园子老板怪罪下来,就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而骆嘉怡只消告诉老板:「不小心给鼓乐手们说错了。即使那老板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能多说什麽,毕竟骆嘉怡是江南名角,自己这戏园子想挣钱还得仰仗着他。虽说林家戏班也不好得罪,但从人脉和知名度比起来,骆嘉怡还是略胜一筹。光是捧他场的达官贵人便不计其数,更不要说那些夫人小姐们。捧林楚红场子的也不少,但比起骆嘉怡来还是寒碜了些。两相比较下来,戏园子老板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骆嘉怡胡闹去。

二楼雅座里,陈青絮看着台上发愣的林楚红不禁着急起来:「林姑娘这是怎麽了?干麻不唱?」

矢野流云已经察觉是怎麽回事,听陈青絮这麽一问,知道她没弄明白状况,估计即使听了林楚红唱完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想起刚才陈青絮说「我爹喜欢戏曲,自小跟着他听戏,我也便喜欢上了」那故作认真的样子,矢野流云不禁失笑,於是问道:「你不是自小喜欢听戏吗?难道瞧不出这状况。」

陈青絮蓦地涨红了脸,乾咳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奇怪她怎麽应付不来这种状况。」

矢野流云好笑地暗想道:「果然没看出来。」

林楚红看着台下的众人,把心一横,就着那曲调唱了起来。本想就这样唱《昭君出塞》的戏码,但一想跟自己同台唱戏的师弟不熟悉这剧本,更背不下那唱词,不如把《霸王别姬》的唱词混着这个调儿唱出来。所幸这段唱腔也是一段离别曲,是昭君出塞前跟汉元帝道别的情形,与虞姬别西楚霸王的生离死别有点相通。一边唱着,林楚红一边冒冷汗,台上的分分秒秒都显得漫长起来,而踩在铺了厚地毯的戏台上,也像是踩在针毡上,步履维艰。

雅座里,陈青絮依然没听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有点怪异,因为发现台下观众的神色不对。半晌後,她偷瞄了瞄矢野流云,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不由心中不快,於是刻意打断矢野流云:「我的确对这出戏不熟呢,她唱什麽?」

陈青絮这话一出口顿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在听戏之前她就看过剧码单子,林楚红唱的是《霸王别姬》,自己这一问,明显是没话找话。

但矢野流云没有在意,解释道:「楚红本来要唱的戏目是《霸王别姬》。但鼓乐手搞错了戏码,这调子是《昭君出塞》。」

「弄错了?不可能。」陈青絮说道:「听我爹说,真正能在台上当鼓乐手的都身经百战,不可能轻易出错。」

「哦,那就是故意的喽。」矢野流云笑道。

听了矢野流云无意间的这句玩笑话,陈青絮心中一动。陈青絮虽然脾气火爆直爽,心思单纯,但有时候也有点小聪明。前几日因为琳琅的事,她从市井中有意无意地打听过骆嘉怡,听说骆嘉怡跟林家戏班向来敌对,今儿个却肯同台演出,而且是骆嘉怡提议的,陈青絮就觉得事情不对劲。现在看来,骆嘉怡是想了法儿整林家戏班,想把他们打压下去。

陈青絮虽然不喜欢林楚红,但比起伤害琳琅的骆嘉怡来说,她更厌恶骆嘉怡。今天见骆嘉怡为人的确狡诈歹毒,打抱不平的倔劲儿又冲上来燃成心头一把火。思量半晌,陈青絮想到一个整治骆嘉怡的妙计。

台上的林楚红还在唱着。陈青絮抬手敲了敲隔间的屏风,不多会儿,陈培清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陈青絮,你消停会儿行不行?我想好好听场戏都不成,不是说了不会给你告状吗!」

「二哥,你过来下。」陈青絮说道。

陈培清一听,眉头微挑。很少见小妹如此和气跟自己讲话,不知这丫头又打什麽鬼主意。於是,他离了位子,挑帘走进陈青絮的包间问道:「你又怎麽了?」

「二哥,你不是喜欢听林姑娘的戏?」陈青絮笑道。

陈培清皱眉仔细看了陈青絮两眼,抬手摸了摸下巴,不知她问这个有何目的,却还是说道:「没错。这又如何?」

「你瞧,我也觉得林姑娘唱得不错,想赏她点银钱捧捧场。而且林姑娘也算帮过我,我想谢谢她。今天这同台竞艺,若是捧林姑娘场子的人多了,她便压过骆嘉怡的风头,我就是想帮她这个忙。二哥你认识的人多,在这里听戏的也不少,都让他们打赏林姑娘如何?」陈青絮笑道。

陈培清说道:「人家想赏谁便赏谁。想捧骆嘉怡场子的,我也不好去跟人家说让人家打赏林姑娘。」

「二哥,你在苏州城混了这麽多年也不见得多有人缘嘛,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吗?」陈青絮斜睨着他,故意嗤笑道。

「嘿,你开玩笑!只要我说一声,谁不给我这个面子?你当我这陈家少爷像你说得一样一文不值吗?!」陈培清最恨小妹不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这一点,不禁反驳道。

「那就试试看。你要是说动了这里你认识的所有人,我就服了你,也不会跟爹提起你今天差点儿跟人家打起来的事。」陈青絮笑道。

陈培清听她这话明知是激将法,也听出来她话里的威胁,却不想置之不理,於是挑帘出去了。

陈青絮手扶二楼的栏杆将头探了出去,果然见陈培清立马去了一家包间。陈青絮笑道:「有好戏瞧了。」

矢野流云暗中瞧着这兄妹俩觉得好笑。见陈青絮手扶栏杆将身子探出大半个,不禁下意识地扶住她,说道:「当心些。」

陈青絮回过头,瞧见矢野流云温和的瞳眸,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矢野流云示意她坐下来,说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帮楚红。她很出色,应付得来,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恭维。」

陈青絮一听,莫名地心烦起来,气鼓鼓地顶撞回去:「你倒是清高。你这清高其实就是袖手旁观。你不是跟林姑娘要好吗?怎麽不去帮她!」

矢野流云一怔,盯着陈青絮气恼的脸色似笑非笑:「你干麻这麽生气?」

陈青絮不知如何作答,矢野流云反倒来了逗弄她的兴致:「该不会是因为我跟楚红亲近,你不高兴吧。」矢野流云这话本是玩笑话,却正好说中陈青絮的心事,於是她大叫道:「开什麽玩笑!你当你是谁,我凭什麽中意你?」

矢野流云这下真正怔住,不觉有点尴尬起来。陈青絮吼完才觉得失言,悔得肠子发青。

所幸,这时台上的林楚红已经唱完,掌声将两人间的尴尬击碎。

「林姑娘唱完了,」陈青絮忙说道,继而招手唤来二楼上侍候的跑堂的:「告诉你们老板,我要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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