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浅坐在客栈厢房的床榻上,静静地看着宫离绽拿出根根银针,闪着寒光,令她汗毛也静静地竖立起来,无辜地撇撇嘴,在针刺入她肌肤时力挽狂澜道,「其实喝几副药就好了。」
宫离绽自动忽略她的话,坐在她身旁,捻起一根银针。
「要不我自己来吧。」端木浅咽了口口水。
「我跟着天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宫离绽微挑眉,顺势解开她衣衫扣。
「说到师傅,不知他老人家怎麽样了。」端木浅晒笑一声,扯开话题之时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我不让你紮我就不让你紮!
「死不了。」宫离绽看出了她的意图瞪了她一眼,轻轻掰开她的手指。
衣衫半褪,他的指尖划过在右臂处留下清凉,端木浅脸色微红,银针触上臂膀时下意识向後闪躲去。
「别动。」他按住她,「又不痛。」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把针尖紮入穴道处,端木浅只觉微麻,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亦看着她,脸上摆出一副「我就说不痛的」的神情。
时间悄然流逝,满室静谧被端木浅的一声惨叫打破。清晰的刺痛感从右臂传来化成她指尖的颤抖和尖叫,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不是说不痛!」
「扎针是天人教的,现在还不痛的话他就是庸医。」宫离绽轻声说道。
「你别给我逮到你受伤的时候。」端木浅不满地轻声嘀咕起来,缓缓动了动僵硬的右臂。
宫离绽不置可否地替她拉好衣衫,却在触上她冰凉的手指。微微皱起眉,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外走去。
繁华的大街,寒风瑟瑟,又一年冬天。
他在前面慢慢的走,端木浅跟在他身後,凝视他超凡脱俗的背影。倏地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後默默的走,彼时夕阳拉长了身影,她十二岁。唯一的区别就是此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暖意直达到心里。端木浅微微的笑,一丝甜蜜。她想有些人一生只能遇到一次,那麽有些爱一生也只有一次。
脚跨过门栏方踏进某间衣庄,掌柜就殷勤地迎上来,笑眯眯地看着宫离绽,「这位客官可是要冬衣。」
宫离绽微瞥了眼身材矮小的掌柜,淡淡地点了点头。
「客观这边请,我们有新到的布料,材质上等,颜色也……」
「不用了,我要最厚的。」宫离绽打断了掌柜的话语,看了端木浅一眼直截了当的开口。
掌柜错愕了一阵,笑容有些僵硬在脸上,讪讪一笑後随即又精明开来,给下手使了个眼色。下手会意地捧出了一件白色裘袄,「这件裘袄……」
「就它了。」宫离绽又一次打断了掌柜的介绍,把裘袄披在端木浅身上。掌柜脸上的殷勤有些挂不住,当然在看到银票时便又眉开眼笑起来。他一面拿着银票,一面说着,「这件裘袄简直是为夫人量身定做。」随後暧昧地看了眼端木浅:「有这样的相公真是好福气哟。」
端木浅脸颊慢慢升腾起热意,沉沉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触宫离绽的目光。
「不用找零。」宫离绽轻搂上端木浅的肩,潇洒地甩下这麽一句话後衣庄老板笑的花枝乱颤。
端木浅不满地看了眼老板的笑颜更加不满地看了眼宫离绽,半开玩笑道:「纨絝子弟,看你用完了银两怎麽办。」
「用完了便叫他们去皇宫找当今皇上要。」宫离绽无所谓地答了句。
「皇上?」端木浅微微思索了下,他说的该是二皇子,二皇子将是赤龙的新帝吧,「二皇子他……」端木浅欲言又止,皇宫不过是个樊笼。
「赤龙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皇帝。」宫离绽淡淡道,却不掩饰对於二皇子的赞赏之意。这麽多年来,他有何才何能他自是知道。
「怎麽没有?」端木浅深深看了他一眼,扬起一抹笑意,「不就是你。」
「你若想当皇后那我便把二皇子赶下来。」宫离绽眸中有抹浅浅的笑和光芒,看得端木浅恍惚时慢慢心醉。
「才不要。」端木浅微睇了他一眼,相当不乐意地撇撇嘴。
「四弟,我似乎听见了我的名字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概就是这样的,端木浅话音刚落就听见来自二皇子独特的声音。她惊讶地看去,二皇子仍是一身青袍和善,丝毫没有即将登基的感觉,强者善於伪装真实自己又善於看穿别人的伪装。
「你怎麽在这里。」宫离绽微挑起眉,对於他无声无息的单独出现略微讶异,音调却仍是不带情绪。
「就允许你宫离绽在衣庄挥金如土?」二皇子微微一笑,戏虐地瞅着宫离绽。他叫他宫离绽而不是湛亲王爷,是因为他了然,在朝堂之上就了然。而後目光落到端木浅身上,唤道:「四弟媳。」端木浅愣了下,向他点了点头。
「一个人不怕被暗杀。」宫离绽瞟了他一眼。
「多谢四弟关心。暗杀了才好,这样就不用听那些老家伙成天唠叨。」二皇子挖了挖耳朵,一副十分受不了的样子。
宫离绽微微蹙起眉,「要是不愿……」
二皇子目光蓦地深邃下来,不待宫离绽说完就开口打断,「若是日後赤龙有难还得四弟伸出援手。」
宫离绽微抿唇,迎上他不是不坚决的眸光,静默了一阵,慢慢的开口:「士为知己者死。」
千言万语就此一句,世俗最浩然的情谊莫过於此。英雄豪迈,日月可鉴。二皇子的眸子宛若一汪碧波,佯装出泪流满面的样子,「四弟,我好感动。」
「还不走。」宫离绽挥挥手,似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就此别过。」二皇子会意地点头,转身而去。看来再不回去,这宫里人就要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了。他此来除了道别便是确定端木浅和宫离绽无事,嘴角笑意灿烂,士为知己者死,宫离绽,同样的话我一样送给你,得你这般知己此生再无缺憾。
赤龙元帝三十六年,腊月,二皇子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昭」,昭者,日明也,昭回於天,以表顺天意,天权神授。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亲贤臣,远小人。一卷誓书,百姓拥戴。(参考诸葛亮同志的《出师表》,阿门!)
彼时赤龙漫天飞雪,瑞雪兆丰年。端木浅坐在窗前,撑着下巴倾听窗外的绵雪飞落,彷佛自己置身於旷野看着雪融化成水淙淙流淌。她不宜赶路,便和宫离绽安置在这,这座庄园位处赤龙都城偏僻地段,虽小却也静谧,生活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想起往昔的人和事,就如同这雪,堆积之後慢慢淡了,却留下消逝不了的痕迹。
「在想什麽?」宫离绽的声音自後传来,宠溺地看着眼前紧紧裹在裘袄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却是神情恍惚的端木浅。
「没什麽。」端木浅静静地答道,微微叹了口气,偏偏就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送你东西。」宫离绽倒也不刨根问到底,轻轻地说道。
「什麽东西?」端木浅这才回神,期待而惊讶地看着他。
他浅浅地笑,从袖中拿出一物。色绯红玉通体,光芒虽黯淡了些却难掩它妖娆的模样,这分明就是在上官瑾萱手中的凤凰簪。
端木浅惊喜地轻呼一声,眉开眼笑起来。宫离绽把簪子插入她发间,熠熠光芒映着他满是柔和的脸颊,他自後怀抱住她。暧昧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他低语声中带了几分蛊惑,「怎麽谢我。」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回来为何要我谢?」端木浅努努嘴,强词夺理道。
「那麽便不是你的了。」宫离绽惋惜地摇摇头,说着就要把簪子从她发间拔下来。
端木浅一个挣扎,阻止住他的手,却未料他一个俯身,「口是心非的女人。」而後深深吻住了她的唇,贴合着甘甜和清凉,端木浅的手一路向上抚上他的背。宫离绽的背脊有些僵硬,缓缓放开她,瞪着她轻声威胁道:「别惹火!」
端木浅讪讪地笑,她承认她的动作带了撩拨!呼吸着他的气息,蓦地她抚上已经隆起的小腹,不知该用什麽神情,她是否还不够坦然,那麽又如何坦然。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这个问题,寂影曾经问过她,如今物事人非了。他又是否已经回苗疆陪伴流云了。
「你的孩子我都喜欢。」静默了顷刻,宫离绽微眯起眼,看向窗外,默默地开口。即使没有前因後果,他亦会接受这个孩子,只因为他爱她。风风雨雨一路走来,郁结也好,悲伤也罢,他介意的只是不要失去她。
端木浅垂眸,眼波流转一丝哀伤清晰。不知是为了宫离绽那个「你的孩子」还是为了这个孩子注定要牺牲的命运,她就是明朗不起来。
宫离绽轻点上她的鼻尖,眸光半分淡然半分幽深,「那麽便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端木浅脸颊微红,把脸埋入宫离绽的怀中许久,宛若冬日盛开的花朵。
「端木浅,你抬起脸,这样会蒙死。」宫离绽无奈地拉她。
「你才会蒙死!」端木浅翻了个白眼,甜蜜的笑容匿藏在冬日的午後的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