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薄霜。
端木浅与江归雁漫步在御花园,冬日的清晨便是这样,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傲梅娇艳的红显得分外夺目,远远望去,犹如水墨轻点,层层渲染。江归雁兴致勃勃地跑在前方,她昨晚猜想用冬露泡茶必然甘甜清冽,今日便付诸行动前来采集。
晨风清冷,吹过发髻脖颈,端木浅瑟缩了下,自己似乎越来越畏寒了。
一池冬水,却是碧绿,走过池塘之时忽地传来清丽的声音,宛若黄莺。
「哟,这不是雁姐姐吗?」雾中嫋嫋走来一狐裘佳人,面带浅笑,风情万种,那双眸子说不出的清亮。
「给惠妃娘娘请安。」江归雁微微欠身,不施粉黛的脸庞依旧笑意盈盈。
「大胆丫头,见了本宫竟不请安!」惠妃一脸趾高气昂,也不叫江归雁免礼,却先挑起了端木浅的刺。「来人,给我好好教教她!」
惠妃身後的紫衣丫鬟初见端木浅先是一愣,然後畏畏缩缩地伸出手。
端木浅淡淡瞥了她一眼,这惠妃无非是想给江归雁下马威,江归雁不着痕迹地拦在她面前,「不瞒惠妃娘娘,浅姐姐并非我宫内丫鬟,娘娘当初进宫稍晚,没有见过浅姐姐,但浅姐姐并非娘娘能教训的。」一席话说得含笑却使惠妃脸色苍白,上上下下打量起端木浅,终究不敢再提教训之事。
她该是比江归雁晚进宫闱,却已位居妃位,想来也是厉害角色。
「皇上此次北征多亏有姐姐照顾。」话题稍稍一转,端木浅能清晰地听出惠妃口气中那一丝丝的咬牙切齿。
「雁儿不敢居功。」
惠妃掩面娇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姐姐还是快些回宫去,这天可怪冷的。」裹紧了狐裘,自己意欲离开。紫衣丫鬟紧随其後,慌忙转身却撞到了江归雁,本就临近池塘,江归雁瞬间就栽向了池塘。
这冬日寒水,端木浅惊出一身冷汗,眼疾手快想要拉住她,奈何她右肩受不住拉扯,一时疼痛脚心不稳便跟着掉进了池塘,漾起一汪碧水。岸上惠妃唇色全无,对於突如其来的情况,一时呆愣住。
刺骨的寒冷透过肌肤直袭心间,端木浅清晰地感觉自己右肩伤口的裂开,眼前有模模糊糊的血红,水像是猛兽在啃食她的伤口,万般疼痛後意识便散开来。只觉江归雁紧紧拉住她的手,似是在奋力往池边游。
惠妃终於回了神,惊地大呼起来,侍卫闻音匆忙赶了过来,纷纷下水,终是救两人上岸。
江归雁血色全无地扶着端木浅,一方面是因为寒冷,另一方面是因为端木浅的衣服已猩红一片,右肩之处格外鲜艳。
闻讯赶来的南宫渊脸色凛然地看了惠妃一眼,惠妃吓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南宫渊脱下自己的裘衣裹在端木浅身上,紧紧抱起她,奔向最近的昭阳宫。
走时对江归雁感激一笑:「归雁,你赶紧回澄雁宫换身衣赏,宣个太医瞧瞧,别受凉。」然後使了个眼色给太监总管,太监总管董公公见状立马亲自护送江归雁回宫,他们都没看见江归雁眼中若无若无的失落。
端木浅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存在,南宫渊胸前的衣服已湿了一片,她无力一笑,「惠妃丫鬟无心之过,不要怪罪她们,我没事。」
「端木浅,你照顾好自己便好。」第一次听南宫渊叫自己的全名,语气却是那般恶劣,她知道他在生气,便闭上嘴不再讲话。
耳边皆是忙碌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宫婢来来回回的走动的影子有些恍惚,伤口不再那麽痛,端木浅便沉沉睡去。南宫渊望着她的沉静的睡颜,轻轻用手点住她的鼻尖,这个女人,总是让他这般放不下。
蓦然胸口一闷,大口吐出鲜血,究竟是多少次了他记不清,自嘲一笑,以往只是溢出现在倒是大口吐出了。
「皇上!」回来覆命的董公公刚巧见着南宫渊嘴边的血迹,焦急地大呼。
「嘘,别吵着浅丫头。」南宫渊起身,示意他去外屋说话。
董公公心领神会,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床闱里的女子,虽不为後宫妃嫔,在皇上心里却是异常重要。
「皇上,可要叫太医诊脉?」对於皇帝时常无原吐血他不是不紧张的。
「罢了,太医还不是看不出什麽来。」南宫渊微眯起眼睛,太医院尽用华丽的语言,但归根结底就是叫他调理,开出药方却还没有浅丫头的有效,这症状是由於自己积劳成疾吗?
「雁昭仪那如何?」
「回禀皇上,雁昭仪并无大碍,喝了姜汤便休息了。只是惠妃娘娘──」董公公欲言又止。
「说。」南宫渊脸色有些凝滞。
「奴才方才瞧见她一直跪在昭阳宫外头也不让通报。」
「她爱跪便跪着,宣朕旨意,惠妃有失妃德,降为婕妤,禁足安月宫三月。至於那丫鬟,处死。」南宫渊淡淡说着,风轻云淡间已决定两个人的命运。
「是。」董公公在心里默默叹气,这天寒地冻的,任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惠妃这样一个娇弱女子。但这话他可不敢说,皇帝的脸色不是不凝重的,脸上分明写着「谁求情谁一起死」的冷然。
端木浅醒来之时南宫渊不在身边,倒是江归雁听到宫婢唤声激动地进来,坐在床边,欣喜地瞅着她:「太好了,浅姐姐,你醒了便好,醒了便可以回澄雁宫陪雁儿了。」
「我睡了多久?」端木浅只觉头昏昏沉沉,睡了一点知觉也无。
「三天。浅姐姐有进步,上次你可是睡了整整七日,这次比起来呀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来上次她昏迷了七日,怪不得总有种去鬼门关转了圈的阴森。
忽地坐起,紧紧拽住江归雁的衣袖,「惠妃和那丫鬟怎麽样了?」
「如今惠妃已降为惠婕妤,只是禁足,那丫鬟已经……」见她表情,剩下的话便不言而喻了。
「我明明告诉他她们是无心的。」端木浅无力地放下手,自己莽撞地救人竟害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这是怎样的一种负罪感。
「浅姐姐不用自责,亦不要怪渊,对於这种情况,谁都能得到宽恕,唯独那丫鬟不能。」
江归雁微微正色,「因为她曾经是云妃的丫鬟。」
云妃?端木浅错愕,在脑海中搜索这人的影子,是她,那日她辞行时被南宫渊赶出宫殿的女子。疑问看向江归雁,等待她的下文。
「浅姐姐可记得你曾被追杀?那时渊曾派人寻过你,却得到马夫已死,你不明踪迹的消息。苦苦找人寻找终於得知你还活着。渊才下手去查是何人下的手,没多久便查到那些人是云妃买通的。」
江归雁眼前迷离起来,犹记得那些日子,渊是怎样的夜不能眠,也是那些日子,让她知道那绝色女子在他心中何止是御前宫女这般简单。云妃的下场是莫名的死亡,在他心中,所有伤害她的人都该是不可宽恕的。
她去找过云妃,为了了解端木浅,却没想到,她惟一一次去找她的夜晚便是云妃的最後一夜。
她终是没有说些什麽,只是惨澹一笑,有些嘲讽地看着她,「你定能得到皇上的宠爱,你的眉宇之间与她那般相似,那般相似!」她愣怔的後退,飞一般逃离了云妃的宫殿。
自此之後,待她真真见到端木浅才明白,云妃说的是真实。往昔的惠妃新进宫来便受尽恩宠,只有她知道,因为惠妃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双与她格外相似的明眸!一如她一般,这後宫里受宠的各个女人却只是缘於一人,好讽刺。
「浅姐姐,对於曾经意图杀死你的人的奴仆,在渊心中怎能得到宽恕呢?」拉回思绪,江归雁缓了缓脸色,微笑地看着眼前深锁眉头的女子,她善良坚强,却是她嫉妒不来。关於替身也好,相似也罢,何必怨念他的深爱,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便好,所以她不恨她,一点不恨。
「南宫渊呢?」她心中有些沉重,不是责怪他,是责怪自己。
「渊他……有些事。」
不知道为何江归雁说这话时眼中有些闪躲,从来都是敏感,她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揪着她的心,生疼之後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