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他竟然……什麽时候……我的头脑混乱了……这样的胤祥啊,我怎麽承受得住?我噙着泪,笑着戳他的胸口:「傻瓜!」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胸口:「我情愿,情愿做你的傻瓜!」
「我也是你的傻瓜。」
「我知道……」
我用仙人掌捣成泥外敷,又用婆婆丁煎水给胤祄喝。这其间,御帐内的所有眼睛都盯着我,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上天保佑,第四天上,胤祄的病情终於有了起色,众人的脸上才微微有了些笑意。而我和胤祥也松了一口气。
以後的时间里,胤祄一天好似一天,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康熙帝龙颜大悦,说回京後重重有赏。赏赐我倒不在乎,只要胤祄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正在我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却风云突变。
一天晚上,我好容易得空回到胤祄的寝帐打个盹,忽然李德全带着一群侍卫闯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绑起来,压了出去。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路上胤祥苍白的脸……难道,胤祄他……
我被压到马棚里关了起来。
现在已经八月,早晚寒重,加上这里又四面透风,我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此刻我顾不上这些,心里头只惦记着胤祄的病。看情势,他的病情是加重了。怎麽回事?明明已经见好了啊?哪里出了差错?……可偏偏也没个人告诉我里头的情形,一时间我忧心如焚。
我在又脏又臭的马棚里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清早,我迷迷糊糊地,彷佛听见胤祥地声音。努力撑开眼,他果真焦急地看着我。
「是不是胤祄出事了?」我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
「这儿冷,先回去再说。」他伸手来扶我。
「哎哟!」蹲了一夜,腿已经麻木了,此刻一动,身上、心里好像千万只蚂蚁爬来爬去,难受极了。
胤祥见我不能行走,伸手便来抱我。我急忙按住他的手:「别,脏!」此刻我满身地泥土乾草,还有马圈里的味道。
「都什麽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些!」他有些怒了,仍不顾他人讶异地眼光,一下子将我托起。我红了脸,将头转向他地胸膛,讷讷地不知说什麽好。
他抱着我,在瑟瑟的晨风中疾步而行。恍惚间,我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是什麽时候,他也是这样轻轻地拥着我,如果托着一片鸿羽……可是什麽时候呢?……啊,那是在……我蓦然抬首,对上那双深邃、温柔泛着如同池水一般淡淡蓝绿色的双眸。
「光儿……」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呢喃。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周围的人和声音都不存在了,只有他拥着我伫立在风中……胤祥,你果然是他――我前世的羁绊!穿越轮回,可是为了在这一时空相聚?一如在那锦莲盛开的池畔,我的泪静静滑落,在他的双眸中凝成永恒……
回到帐中,我赶紧洗漱更衣,他站在门帘外头,一边等我,一边同我讲现在的情形。原来昨晚胤祄好端端忽然又烧起来,而且来势更为凶猛,甚至几度昏厥,太医乱成一锅粥。康熙大怒,命李德全将我拘押,听候发落。本来御医打算拿我做个死罪羊,将罪责全推在我身上。幸亏胤祥同一名御医私交甚好,打听出,其实胤祥的痄腮已经痊癒,此番却是新症,与我的方子无干,於是对着太医们威逼利诱,终於迫使他们在康熙面前说了实话,我才被获准释放出来。
我整理好,撩开帘子,胤祥见我形容憔悴,甚是心疼:「好好养着吧,出来作什麽?」「我摇了摇头:「我要去照顾胤祄……」
由於胤祄的病,康熙龙颜大怒,竟一改常态,动辄呵斥责罚,此刻龙帐中已是人人自危,大家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诺大的龙帐里,满满的人,却静得连碗盖碰茶碗得声音都分外清晰。
我上前请安,康熙也没说什麽。自然,我也不指望他老人家跟我赔不是。我走过去,接过太监手中的帕子,一瞧胤祄,眼泪簌地流了出来:原来圆鼓鼓的小脸,现在几乎只剩一层皮;嘴唇乾裂,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丝;额头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淌,枕头已经湿了一片,身子却冰一样冷;还有那双原来水汪汪的,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的大眼睛,此刻半闭着,微微露出不停翻动的眼白……这哪里还是我的健康活泼的胤祄啊!
我帮他换了枕头,擦了身上的汗,用棉花蘸着温水润他的嘴唇……许久,胤祄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愣愣地望着我,忽然嘴角绽开了一朵笑容,却是那样地勉强:「额娘……」随即眼睛一翻,又昏厥过去。
这一声,喊得我心碎了啊!我身上果真有你额娘的味道吗?泪水糊了眼,不敢流出来,悄悄背过身,用袖子拭干,却怎样也擦不净……
「华丫头!」一旁久久无语的康熙忽然开了腔,语气竟分外地无力——他也憔悴了,深陷的眼窝,蓬乱的胡须,彷佛连头发都白了许多,「你的方子医好了胤祄的痄腮,朕……谢谢你!」
我一惊,正要下跪,他却摆了摆手:「方才那句不是君主对臣子说的,而是一位年迈的父亲对他儿子的救命恩人说的,你用不着行那些虚礼。华丫头,太医说,胤祄这次所患的是慢脾风,你……可有什麽土方?」
这句话问得我心中一痛:如果不是山穷水尽,堂堂一朝天子何以屈尊向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讨方子?也就是说,胤祄他……
我多希望我有啊,但我只能摇摇头。刹那间,我看到康熙眼中闪动的小小的希望的火花,骤然熄灭……
胤祄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康熙整日抱着他,健康和精神也越来越差,有时竟至癫狂。众人分外担心,几次跪请康熙歇息,却被康熙大声骂了出去,甚至一次一茶杯飞在太子爷脸上……此刻,他不再是清朝的圣主明君,只是一个眼睁睁痛失爱子,却又不肯放弃一点希望的父亲。生命的是残酷而公平的,无论是对王侯将相,还是对寻常百姓。
我忽然体会到了那次永安宫受罚,洗衣局卧病时胤祥的心情:眼睁睁望着自己心疼的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整日徘徊於自责、绝望和转瞬即逝的企望之间,茫茫然不知未来……
身心俱疲,我的身子也每况日下,茶饭不思,卧不安寝,几乎没日没夜地守在胤祄身旁。胤祥几次劝我都被我「骂」了回去,我想我也和康熙一般,有些癫狂了。
入夜了,九月的秋风卷了枯草败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沙沙地响。我撑着身子,给胤祄擦洗。抚上他冰冷的小手,冻伤了我的心,泪水又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他的掌心。
忽然,他的手一动,握住了我的。抬起头,他竟睁开了眼,迷蒙地望着我。这些天他也偶有苏醒,却总是喊着我「额娘」,我见康熙并不阻止,也便应承下来。此刻我见他醒了,明知答案,却仍轻轻地问道:「胤祄,好些了吗?」
「苏……姐姐!」他有气无力地,竟是我的名字——他清醒了!我的心雀跃起来。一旁的康熙精神也是一振:「传御医,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