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十四章 最後一次

叶翔钧怔怔的听着我说话,最後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快来吃饭啦!你们两个在楼上发呆啊!」妈妈的大喊声从楼下传来,似乎喊了好几次了。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缓慢的站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大腿,拍了拍弟弟的肩头,笑呵呵的说道:「什麽都别说了,别让爸妈伤心了,爸妈有他们的想法…而我以後也不是你姊了,我会用裴君依的身分活下去,有时候…爸妈想的比你还多呢,所以就当便宜你这死小孩吧!以前都是我这个做姊姊的欺负你,哈,现在当你乾妹可别欺负我阿。」

我笑呵呵的说着,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将地上凌乱摆放的图纸分成完成还未完成的两叠,然後率先走下楼。

看着铁皮屋子里的景象,不免有些感慨。

曾经我在这里生活成长,虽然家里的环境并不是很好,铁皮盖的房子夏热冬寒,但至少这里是我曾经的家,现在终於要别离了呀。

如果不是看到图纸,突然想画画的话,怕是也想不起这段往事了。

此刻的我心思无比清明,无牵无挂,以後就算忘了这段回忆,也能够无愧於心了。

才刚走下楼梯,Amy又凑了过来“汪汪”了两声,短巧的尾巴狂摇,把毛茸茸的脸蹭在我的小腿上,接着我便推开客厅的纱门,和狗儿一起走进客厅。

看着客厅里头正忙着招呼裴君依父亲的叶家爸妈,我心里那个酸阿…一个是我现在的父亲,一个是我生前的爸妈…虽然已经不能在承欢膝下,但是只要裴君依还在的一天,我也还是会好好孝敬他们的,我想就算我忘了,但是这一对『乾爸』、『乾妈』我也是会很珍惜的。

仔细想想,以前对父母总是有些怨叹的,抱怨为什麽我不能自主选择我想上的学校科系,埋怨父母管太多,嫉妒别人有更好的生活环境…等等的,这因该是每个孩子多少会有的心情吧,现在想起来,以前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平静的享用最後的一餐,除了弟弟那不断朝我投来的古怪眼神以外,其他三位家长都是和蔼可亲的互相交谈着,偶尔摸摸我的头,拉拉我的手,夹菜到我的饭碗里头。

我感动的想哭,以後,我会用什麽样的身分跟心情跟我过去的爸妈用餐呢?

除了弟弟跟裴爸,叶家爸妈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常,这样也好,我假装专注地看着电视,让几个长辈谈论着时事,白软的米饭混着泪水吃下肚,有一种异样的美味。

本有千言万语想再见到父母之後倾诉,谁知当真得见了面,那些话却怎样也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的心情,终究只化作一声解脱的叹息。

用餐完毕,我和三个长辈打了声招呼,自顾自的出去走走,弟弟没多久就跟了过来,一时间,我们两个相对无语。

天气有点冷,我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紧了紧外套。

「好冷阿。」我无不感叹的说着,「这种天气就跟我骑车出门那天一样。」我仰望着转为惨灰色的天空,看着那厚重的云层逐渐吞没了微弱的阳光。

「为什麽,那天你坚持要回来?」弟弟问着,声音有些压抑。

「不知道,也许被鬼牵了吧,那一天就是很想很想回家,连阿文劝告我,我都不听了…你觉得我会因为大雨而停下吗?」我平静的回答着,回想当时的情况,也许真的如此吧,阎王要你命,不留到三更。

明明是下午,因该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但是天气突然变得阴沉,风也狂野了起来,一旁的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带着一种阴森无比的气氛。

我轻轻偏着头观察着叶翔钧,这半年的时间,这小子终於壮了一些了呢,以前都还是乾瘦皮包骨,现在肩膀壮了些,手臂也有肌肉的弧度,人也晒的黑了一些。

好久了呢,上一次跟我这白痴弟弟去散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小时候打来闹去,自从我上了五专、二技之後,就再也没这样平和的和弟弟在自家外头散步,以前见面不是各做各的事,就是争吵,这种和平,还真是久违了呢。

「姊,你以後还会在吗?」

「……不会了。」

听完我的回答,弟弟沉默了下来。

天际阴沉,我循着以前常走的散步路线晃着,若是夏天的晚上,虫鸣鸟叫蛙嘓,微凉的风,这也是在都市享受不到的乐活生活;现在因为是冬天,所以还挺冷的,阳光被遮掩,连花草树木都显得有些萧瑟。

「汪!」一声犬吠声从後头传了过来,伴随着狗儿喘息的“哈哈”声,Amy从道路的尾端追了上来,白色与褐色斑块的弯耳飞扬,像极了一团奔跑中的白色棉花糖,当然不小心染色了的那种。

她先是凑到弟弟脚旁吠叫了两声,接着蹭了过来,在我脚边绕了两圈,便喜孜孜的跑到前头,时不时地回望我们。

「Amy很高兴呢。姊,你知道吗?你办丧事的那段时间,Amy都没有吃饭呢,以前那些大骨汤、鸡腿通通堆给她,她看都不看一眼,每天就是病恹恹的趴在门口看着你以前会回来的方向……看到其他人连招呼都不打了。」

「嘿,Amy至少比你聪明,哈,她还认得出我来哩。」

弟弟弯下身子,半蹲在地叫了声Amy的名子,那原本远远跑开的狗儿又飞也似的奔了回来,“哈哈”喘着。

「姊,为什麽你明明回来了,却又必须忘记呢?……爸妈都很想你,阿文也是……」

我跟着倾身拍了拍那毛茸茸的狗头,掌心来不及收回惨遭犬吻……呃,Amy的口水!然後我很恶质的往弟弟身上抹……

听他这样问,我想我因该笑的很苦涩吧,因为我没能选择。

「你就当我失忆了呗,毕竟现在这身体是裴君依的哩,我和她已经分不了彼此了,只是也许…我还能勉强保有回忆,也是老天让我把该说该做的都处理完吧。」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由於他正低着头玩着Amy的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老天对我很好啦!这种情节跟本就是只在小说里会出现而已,但是人若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须失去一些东西……记忆跟抖抖手不过就是我支付的少部分代价,换来一个全新的人生,没什麽不好的。」我开怀的笑着,毕竟,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看着自己的掌心,紧握,温热的感觉让我知道我是真正活着的,会呼吸、会跑跳,不像是在丧礼当时那种绝望的死亡感。

「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又怎样?你以为大喊“主神”,系统就会回应你的要求吗?而且看我这鸟样也知道不是什麽重生後得到什麽鸟屁拉杂神力的样子吧?那些都是小说写的,实际发生根本不是这麽一回事……」我撇了撇嘴角,谁不想像那些小说主角一样?不过…赶羚羊阿草枝摆,虽然我也想当这麽一回主角,但这主角命可还轮不到我勒。

弟弟一脸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确定你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没有神器?没有满脑子武学修练的功法?没有什麽融合吞噬啥能力的…对了,最近可是很流行都市仙侠这类小说的……」

「……我只有身体变差,手因为不明原因会颤抖,还有失忆跟记忆错乱,你觉得我像是什麽主角命格的人物吗?」我回答着弟弟的问题,笑容无比“纯良”……你这小子小说也看太多了吧?!

接着,我扬首看了阴沉的天空一眼,感觉似乎又更冷了些,「好拉,回家去了,等等搞不好要下雨了,闪人,回家!」不等弟弟反应过来,我“嘿嘿”一笑,抬脚踹了他一屁股,再听到他骂了句「卧槽」之後赶紧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可惜现在的体质比以前那个懒得运动的宅女身体还差,跑没几步就喘的像什麽似的,汗如雨下,身体真差,看样子以後每天除了画图以外还是要做些运动才是。就在喘息片刻之时,我感觉到有东西搭上了我的肩膀……当然,不是什麽阿飘阿晃的,是刚才被我踹了一跟斗的白痴弟弟……

「干,踢那麽大力要死了,你白痴喔!草泥马的……」

我不用回头,都可以想像这家伙变成超级赛亚人的模样,外加一条不明所以的Amy正朝着我们「汪汪」叫着,你这笨狗跟你主人瞎起哄什麽呀?

「以後可没机会踹你了嘿,翔钧哥~~恶,还好以後我已经没这段记忆了,不然可把我恶心死了……叫你一声哥就让我寒毛直竖了,唔!」我晃了会身子,毕竟我现在还有无良姊姊的记忆,叫自己弟弟叫“哥”,怎样就是一个“毛”字不能形容滴……

只是听我这样说,转到我前头,原本燃着熊熊怒火的弟弟瞬间就是被泼了水的火鸟,一下子蔫了下去,「回家吧。」

我伸手搭上他的肩头,眼里也有些遗憾,知道他是因为我说的话伤心了,这死小孩,从小到大跟我打闹长大的,除了丧礼当时,没看他那麽感性过。

「往前看齐吧,虽然我以後会忘了记忆,但至少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可以创造更多未来跟梦想……嘿,等等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记得我说的话,4月28号,带我去见阿文吧……」

「恩…对了,姊。阿文若是不相信怎麽办?」

我挠了挠後脑,挑起眉头,扁嘴,「不怎样阿,就看着办呗。想太多也无济於事,毕竟阿文…我想他因该现在就只是埋首工作,跟本不管其他鸟事吧…依我对他的了解,我的过世带给他的打击,至少也要三五年才过得去……阿文人很好我知道,但是他可是比牛还固执,一时间要让他接受我,他因该会不相信,所以慢慢来吧,呵。」

「爸妈也很担心阿文的说,毕竟他在丧礼之後就…唉,你这白痴姊姊,那天与那麽大你为何非要回家呢?搞到现在爸妈少了个女儿,我少了一个姊姊,阿文却少了老婆阿……」

我耸拉着肩头,翻翻白眼,「施主,木已成舟~~早日放下早日解脱~~」

「施主你妹!」

「以後我就是你乾妹了!」我无比邪恶的灿笑着。

「……」弟弟垮下脸来,喊了声「Amy」便快步朝着家里走了回去。

「喂!我还在喘欸,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下吗?!」话才刚说完,冰凉的雨滴就直接落到我的脑袋上头,寒凉的感觉瞬间让我的颈椎凉个透彻,接着大滴大滴的雨水开始飘下,我哀嚎了声,也不管身体正累着,赶紧跟上了弟弟远走的身影。

只是才没一会,那修长的人影瞬间消失的一乾二净,我滴妈呀……我的体能也太差了吧?跑没几下又累了,哦…真是累死我了,我撑在一旁的电线杆上,气喘咻咻。

弟弟又跑了回来,不过这次多带了两把伞,一支撑在手上,倒是Amy没跟上来,我记得Amy最讨厌下雨出门了说,因该事先一步回家了吧。

「拿去!快回去吧,爸妈都很担心你呢。」

我打开了伞,雨正巧开始直直落,我无比庆幸还好弟弟事先回家拿伞来,若他笨笨的陪我走回去,两个人走回家之後因该变成落汤鸡了。

「……你回去之後,一定要把那些图画完吗?你不分批画吗?不是说画完了就忘了…那为什麽不分好几次画,这样…以後你来的时候才会记得我们……」

「呵…恐怕不行,我怕今天若是不画完,之後我看到图纸可能也想不起这是什麽时候画的东西了吧,会完全没有记忆跟情感,今天是最後一个让我想起的机会,你就当我回光返照吧……该做的还是得做,错过就没了。」

弟弟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道:「所以今天是你最後一次回来了吧……」

「是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叶美君的身分回来,下一次,我就是裴君依了,呵呵……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不过,弟弟,请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阿……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呢,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用别人的脸说着感觉很熟悉的话,然後还没能习惯,一下子又不负责任的失忆了,姊,你真的很任性。」

「呵呵…任性吗?也许吧……人生偶尔还是要任性一下的。别提了,想到我又想哭了,等一下爸妈他们会以为你欺负我哩,让我安静一下吧……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在雨天里散步了。」

随着雨声越来越猖狂,我们两个也就这样一路沉默,听着那哗然的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我低垂着头,眼泪悄悄地滑落颊畔,在我的注视下,滴上了湿润的地。

再见…不,这次,是真的永别了,叶美君的记忆。

那种感觉就好像得了绝症的人知道自己将要失去生命一样,那样的悲凉哀伤。虽然我知道自己之後还是会继续活着,但是少了这段拥有的曾经……似乎就象徵着,一段生命的终止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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