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跆拳道协会後,我问了好几次巴布罗有没有关系,他都说没事,反而总是以为只要打赢第三场就可以留下来似的直惋惜。
「不是这样的,巴布!……。」有时多明尼加人的名字可以用比较简单的昵称来表现亲近,那时我故意这样叫他。我跟他解释刚才领队先生的话:「……这边也不可能请外国人当教练的,显然我们对大使馆那人的建议都太相信了,那只是他个人的想法,根本就没门。」
「那怎麽办?还有什麽可以试的门路吗?我剩两天就要走了,安嘿菈!你再想想办法好吗?我没受伤,还可以再试试!」巴布罗心有不甘的问。
「还试啊!刚那人说了,棒球你会打吗?」我叹口气说。
「棒球?有看过、没摸过!但我可以学啊!很多东西我都一学就会了,你要让我试,确定不行了,我才会认输!」他坚定的说。
我心想:「好吧!反正是最後一次帮他,以後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就决定跟他再去瞎碰一天的说:「好吧!巴布!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我回去问看怎麽走,明天我们去找个职棒的训练场,问看看他们缺不缺洋将。还是个没打过棒球的洋将,想了就叫人头晕!反正你不怕丢脸,我明天戴面具去就成了。」
俩人又是一阵大笑。
那天晚上,我男朋友打电话来找我,因为我有两天没和他连络了,结果我的妈妈不经意的跟他说起:「以前的佣人来找安琪,她带他出去玩......。」惹得我男朋友随即跟我在手机电话里吵了一架。
虽然男朋友要我别管他,但我还是铁定的要再陪巴布罗一、两天,我觉得这是尽地主之谊,男朋友要生气,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安抚他,可是对於报答巴布罗的恩情,好好的招呼他一程,却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第三天,我们远征外县市,跑到某个职业球队的训练基地。
我故作轻松的直接问人,让他引见了领队的总教练。结果竟然是我小时候就听过的一位棒球明星。
一些想了大半夜的善意谎言加真话这下全出笼了:「先生你好!我这个朋友是个跆拳道和游泳选手,这次刚好应邀来台北,现在比赛结束了,结果他来找我玩,跟我说他很想要继续留在台湾发展,大使馆那边说了,只要他符合职棒外聘洋将的水准,还是可能留下来的,可是他没摸过棒球,我叫他别试他又不死心,所以啊!我就带他来了,可不可以请你就像是做个国民外交嘛!让你们的队员跟他练练球,顺便看看他有没有打棒球的天份,好吗?」
「呵呵!这个理由倒真新鲜,可以啊!来试挥棒看看。」总教练说。
想不到轻松得到允许,我告诉巴布罗後,我们同时认为,早知道就直接来这里试个三天,也许还更有机会留下来。
等到巴布罗站上打击区,这下可糗大了,他一下子犯了十几个错误,让大家看笑话。他连站也站不对,握棒也握不正确,要左打、右打怎麽想都不对的换了好几次,等投手投出球,他就急於闪开,怕被球打到……。在场众人实在又好气又好笑,只因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配上咧开着嘴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让大家一时没说出要请他停止再试的话,但一定有不少人以为他是来耍宝闹场的。
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还想着:「怎麽没真的带面具来?」
这时正好这支球队也有多明尼加籍的洋将,从我这边问明了巴布罗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便说要他停止再丢脸了,商请总教练给他两个小时,好让他教巴布罗一些入门知识後,再来练打看看。
这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乐事啊!
巴布罗高兴的紧抱着那位洋将。
在国外男性对男性也可以用拥抱来表现喜悦,只是由颊对颊改成颊对肩,但现场却有人戏谑的大喊:「教头!爱滋病是这样来的吗?」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但我却觉得这笑声让人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也许是因为在这座球场里,终於找到除了我以外,也衷心盼望巴布罗能留下来的人。
巴布罗和洋将个别讲解了半个多小时,并帮他调整了各类动作和姿势,然後跟他讲解跑垒和场内的守备,接下来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洋将叫来了投、补手,不让巴布罗拿球棒,却让投手真的投球;这是最困难的看球训练。觉得是好球时,巴布罗也必须挥棒,然後洋将就充当裁判,一直在告诉巴布罗球数,直到巴布罗打空气球不再被三阵为止。也就是说又练了一个小时後,巴布罗已经会选球了。
最後半小时,巴布罗又站上了真正的打击区;投手用慢速球喂他,让他击出了二十几支高飞球。两个小时到了,洋将走过来请我翻译给总教练听,说是巴布罗很有天份,可以派投手用正式比赛方式考验他,给他算球数,要是连续被三阵三次,只好请他回多明尼加去练了。但洋将却微笑着对我摇摇头说:「他也许不会这麽糟的!」
我很紧张的想看结果。
没想到第一回合的打击,巴布罗连续挥棒落空两次,但他也选球选得还算准,待到了二好三坏满球数都没再挥棒,相信不只我,连看球的所有人也感觉到巴布罗的镇定,我听到几句低声的赞叹。他真是个不容易的人,当他想做一件事,就是这麽专心致志,如同我已熟知的他的故事,如果旁人看他是走的辛苦,而懂他的人就知道他是走得多麽踏实。
又一次的挥棒落空,他的第一回合打击被三阵了。但因为是满球数後的三阵,反而所有的人都向他喊加油,似乎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打击出去。
第二回合投手先给他两个坏球,他选得很好,都没挥棒;然後就出现一个对当天看球的人来说,是件令人欣喜的奇蹟---第三个正中直球,巴布罗用力一挥,竟然是支全垒打。
我兴奋的直跳直叫,等到发现总教练在看我,我才觉得自己很幼稚的停了下来。
巴布罗在众人和洋将的欢呼和怂恿下,抛下球棒,高兴的绕垒跑了一圈。
「还有第三回合。」总教练告诉我:「先别太高兴,那个正中直球是投手赞许他选球选得好,故意让他打的,不过他不简单,臂力腰力都是上选,竟然轰了支大炮,这可是给投手失面子,接下来就是真正看实力了……。」
话都还没说完,第三回合的打击,锵的一声,巴布罗竟又打出一支全垒打!
总教练站了起来,我在他身边听到他喃喃地说:「真的是天才吗?」
巴布罗跑完了垒,直接冲回看台问总教练:「怎麽样?可以让我留下来吗?安嘿菈!你赶快问他看怎样……。」
「他是不是真的很有运动天份?可以考虑让他留下来吗?」我难掩兴奋的问总教练。
「嗯!刚刚三次打击是初选,决选再一次就可以了。」总教练说。
总教练走上去,另外派了一个投手,结果是一个用低肩侧投的投手,而且总教练就亲自站在旁边,用手势暗语指挥。结果投了一好一坏巴布罗都站着没动。
一旁的洋将赶紧跑过去和总教练说话。
显然巴布罗没学过这种球,必需临场恶补,教头想了想才点头,他说只给五分钟。
两个多明尼加人,就这样叽叽咕咕的又讲又比,约莫过了三分钟,然後洋将转头比了个五,总教练点点头,原来又要抽掉巴布罗的棒子,让他再做五球的看球训练。
五球投完五分钟也早过了;我问过总教练,刚开始的一好一坏,球数照算。
接下来巴布罗又挥棒落空,球数二好一坏。
然後是坏球,球数二好二坏。
锵一声!是界外球,球数不变。
又是坏球,球数二好三坏!
又锵一声,还是界外球。
接着就四坏球保送了。
投手看了总教练一个手势後点了点头。
总教练也微笑着点点头,跟我说:「再一次打击吧!比赛不能靠保送的。」
在我想,刚那手势应该是叫投手投好球让巴布罗打吧!因为接下来连续七球只有两个坏球,五次不是擦棒就是界外。
在第八球上,巴布罗终於又打击出去了,很高!但不知道够不够远?……结果球是落在墙界上,接着弹了出去,是第三支全垒打。
球场的所有人都走回球棚。纷纷说道:「没问题啦!教头!这个人让他留下来!」「真不可思议!第一天学球一定是骗人的!」「我可能要退休了,哈哈!」「这种的多几个,我们不就稳拿冠军,厚!」
……。
「小姐!叫他拿证件给我们秘书,我可以用洋将的最低薪资跟他签八个月的合约,他应该愿意接受吧?打得好下一年再说。」总教练宣布他的决定。
我高兴的翻译给巴布罗听。
巴布罗想都没想、问也没问就答应了。大概他认为天堂之岛---台湾的最低薪资,随便也高过他们国内的中上阶级薪资吧!
三支全垒打,改变了巴布罗依依不舍跟他心目中的天堂说再见的命运。但是我却要求他换个名字在体育界和新闻界使用,我的要求巴布罗一定会答应的,看着原本雀跃的我突然又显得心事重重,巴布罗急於问明原因,但我勉强的笑了笑跟他说:「别急!我们先回去台北吧!找个餐厅再庆祝一下,我慢慢跟你说。」
其实我是不想让我的男朋友兼未婚夫知道巴布罗要留在台湾。
直到餐叙的时候,我才告诉巴布罗,我已经快要结婚了,婚後有一段时间也许不能再来看他,希望他好好打棒球,在台湾过得快乐。
巴布罗愣住了,虽然早知道有这麽一天,却是在他拼命设法留下来之後就听到这个讯息,他这才明了和我竟连继续当好朋友的机会也没有了。我看见泪水在他眼里转,只是他努力克制,还勉强挤出微笑问我:「那我们要怎样连络呢?」
我握了握他的手,自己反而先哭了出来,我很难自己的走到餐桌对面,抱了巴布罗一下,然後说:「巴布罗!对不起!我也很希望你能如愿留在台湾,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如果结果是你要回去了,我可能会一直瞒着你,我真的不要你伤心啊!」
我呜呜的哭了起来,巴布罗让我靠在她的肩牓上,而他的泪水也跟着淌下来,滴滴落在我的脸颊边的发上。
最後,我教会巴布罗如何写信,让他用信件的方式保持连络。
道别的时候,巴布罗还故作轻松的跟我说,既然他来到台湾,就会想办法用中文写信,他不会写让我看不懂的信……。
那一天起,我们两人就此分开,虽然同处在台湾这块土地上,几年间却不曾再见过面。不得不说是命运捉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