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十二月,台北淡水河边的一幢豪宅。
生活中充满孤寂感和许多无奈的许安琪,带着她唯一且年幼的女儿住在这里。
安琪刚满二十七岁,虚岁已经二十八岁了。
「此二八非彼二八了……。」安琪告诉自己:「唉!我真的老了!」其实她一点也不老,只是心里慨叹着青春年华的老去而已,心态上的沧桑才真的会催人老吧!
那时网路的聊天室正当盛行,安琪百般寂聊的生活,总算找到一个宣泄郁闷的出口,学会了上网聊天,也和网友叙说了这个故事。
至於她的心情上的沮丧,到底怎麽回事,还得话说从头。
以物质条件来说,她的生活算得是阔绰舒适了;安琪的先生做的是婆家那边的家族企业,同时在台湾、大陆和中美洲的多明尼加以及哥斯大黎加开设加工厂。两年多前结婚後,安琪原本也是要帮婆家管些公司的事,但由於她没经验,犯了些严重的错误,自称读过商科的她无法获得充份的谅解,在公公实在气她不过,却也不愿多责备她什麽的情况下,从此就被闲置在家中当少奶奶了。
安琪为了表示增产报国不落人後,还怀孕生了小孩,结果是生了个女儿;虽说是女男平等,但在台湾,生女儿还是感觉失望的人多了些,反正婆家那边一大家子的人,从小女孩出生到将近周岁,加总起来祝福的话好像也没几句;但对初为人母的安琪来说,这还不是最令她失望之处,最大的失望是婚後到现在,她感觉他的先生已经变了。
她和先生李裕峰之间并非感情破裂,只是他和安琪相处的时间变少了,这事要从他们家的公司,移资到大陆设了新厂说起。
将近一年前,安琪的先生李裕峰去了大陆,那时他们的女儿才两个月大,她也很想要先生带她去,但是裕峰以孩子刚出世、不适合出远门为理由,硬要安琪留在家里;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安琪走向婚姻後的第一大冲击,只是开始时她完全想像不到。
这半年多来,她先生回来过三次,每次都是待一个礼拜左右;他会带了一些让她兴奋不起来,却又要装得很高兴接受的礼物,然後像演戏一般,他演他的好老公角色,安琪则扮演贤妻良母般的作作戏。大部份先生不在身边的时候,安琪只能安静的守着孩子守着家,白天会有褓姆来上班,除此之外,她慢慢的感到无比的孤寂与痛苦。其实那段时期,安琪的心里一直在呐喊,最後忍俊不住的一次,她还告诉他:「老公!我觉得我们像陌生人,你都没什麽要跟我说的话……。」她话才说一半,都还没说完呢!
他却只回了安琪斩钉截铁一句话:「你想太多了!无聊!」就把几乎快要爬出山顶口求救的安琪,又重新推下万丈深渊。
「男人喔!真的是娶回家就不怕你跑掉吗?结婚都还没三年呢!就把我冰在家里当果冻!」安琪会这样想着。
虽然夫妻生活变得聚少离多,其实她的先生还是每两个多月会回来一个星期;不是有人说什麽“小别胜新婚”吗!对安琪来说,那可真是屁话一句,因为半年多来,每次她先生还在台湾时,安琪就觉得他怪怪的,比如说,已经聚少离多了,他仍不像新婚之初那麽热衷房事,她知道他的年龄和体能都没什麽问题,但他常在该就寝时,好像故意似的跑去整理钓竿或高尔夫球具,一、两个小时後,回到房里倒头便睡……。有时安琪会疯狂的想着:「是不是要趁他整理东西时,光着身子去他面前晃一晃?」但毕竟只是想一想、自我嘲弄一番而已,安琪知道自己不是什麽豪放女,没把老公吓坏之前可别先把自己吓死。但夫妻之间是真的已经出了问题,安琪却不知道要怎麽解决。
总之,她觉得他的先生不爱她了。
安琪在想:「这大概是我这类型女人的宿命吧!」
如果她在个性上能再强一点,也许可以透过抗争的手段,换点什麽应有的尊重,但她先生好像从认识之初就是满欣赏她,有着传统女性的保守美德才娶她的;而安琪她自己从婚姻之初,就放弃了过问他在外的作为,而李裕峰也会用物质来满足她。
这让安琪觉得自己像是不愁吃、穿的金丝雀:外表光鲜亮丽,却只能被关在笼子里;但她又告诉自己:「这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救命啊!」
先生去了大陆後,每个礼拜的星期一会打电话问她:「家里有什麽事吗?孩子好不好呢?……。」很固定喔!还每次都是下午一点多。安琪确定那是秘书安排的,她觉得他一点也不真正关心她。
「也许裕峰爱他的女儿,但当女儿长大後,她的妈妈可能早就郁卒而死多年了!」安琪曾经这样哭着笑自己。
当然安琪也可以有事打电话去去找他,但她根本想不出有什麽事好连络,如果打电话去讲一声:老公,我好想你,好像会被看成肉麻又三八,也许裕峰不会这样骂她,但安琪就先过不了自己的心关,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她好像只要等着把女儿养大,教育她念书,大部份时间只能当哑巴,或者说植物人比较贴切,她要麻痹自己的每一根神经,在孤独中伴着自己的青春老去。
安琪记得在先生离开身边五个月後,也就是他第二次返台又走後,自己就已经开始了这些无边的苦恼,那时她曾经滑稽的想着:「现在自己守着女儿,怎麽跟我和妈妈的情节那麽像?只是那时妈妈是真的守寡,我却是守活寡!那时我是十八岁,现在我女儿却只有八个月!我的天啊!怎麽有这麽悲惨的命运,这是因果报应吗?」
从那时开始,反正也不能去哪里,每天空下来的时间又很多,後来安琪就开始上网,逛呀逛的,就逛进了聊天室。
一开始她也和男性网友聊天,可是渐渐的,看遍听惯各种豪放不羁的打情骂俏,惊讶於感情竟然可以像喝开水一样挥霍,她也试了几次,把自己当成未婚的女子,去跟一些不知高矮胖瘦的人谈网恋,她一方面有趣着某些人的文学底子美到夏天都可以飘雪,另一方面却也觉得有罪恶感,心里想着:「我根本玩不起红杏出墙的游戏呀!何必挨着那一句句的情话穷开心?」
後来她便只以“慕风”这个昵称,和女性的网友说说心情。
听过她的心情的人,给了她一个她没听过的新名词:“包二奶”,说是叫她小心,也许她先生正玩着这个游戏,还有人问慕风是不是长得很丑,不然老公怎麽和她渐行渐远,她认真的想了一想,敲了一行字送了出去……。
慕风说:应该还好吧!可以去选中国妈妈了!
………。
虽然和网友说说玩笑话,但安琪却觉得心情黯淡,她开始胡思乱想,以她和先生目前如冰雪般的感情世界,她一点也不低估他去包二奶的可能性。之後安琪突然很想多知道大陆那边的女孩子的想法,她认识一个很聊得来的网友,昵称叫“白云”,她是上海人,比较特别的是,她线上交谈时是用繁体中文,只因为她的电脑刚好是台湾的工程师帮她安装的,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聊起天来没甚障碍,就这麽跟安琪熟稔起来了;安琪先生的公司也在上海,於是她就找了一天,和白云相约到那时正夯的即时通讯软体上,谈了一整个早上,把种种的苦闷告诉白云,白云静静的聆听着化身“慕风”的安琪说故事,也不时的发几句话安慰她。可是在末了,白云却说要告诉安琪一件事……。
………。
白云说:其实我就是在酒店上班的公关公主!
慕风说:瞎!我感觉好像吞了一个冰块!
白云说:别这样!我懂你的心情。
慕风说:大陆市场固然好作生意,但留在台湾的妻女却是无辜的,如果你们大陆女子爱上我的台湾郎,势必将是悲剧一场。
白云说:悲剧你也是最後的赢家啊!
慕风说:赢家?黄脸婆当赢家?白云!我想我一点也不美丽动人了,就算有也是过去式了!
白云说:别这麽说嘛!你先生叫什麽名字?
………。
安琪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便说出口。
白云却还是很高兴的说要叫她一声姊姊!她竟然只有二十岁。她们行里带班的人给她们的讯息,都说那些台商大老板们很肯花钱,若是找上一个肯花钱包养她们的,那可就是熬出头了。领班要她们使尽手段、绑住这些老板的心,就算偶尔做陪宿都没关系,不过白云知道领班是为了自己的红包着想,小姐跟客人陪宿过夜他有红包拿,小姐被包养了,他更有厚厚的一包可以享受大半年。白云说她不做陪宿,因为她们领班说过,条件够的还要守得住,被包养的机会才大。
………。
慕风说:你一定很漂亮!
白云说:只要会打扮,大部份的人都会好看吧!
慕风说:你的人生目标就是找个有钱男人吧?
白云说:嗯!答对了!
慕风说:呵呵!你倒坦白!
白云说:很复杂也很单纯吧!
慕风说:那你现在有没有找到适合的猎物要下手呢?
白云说:还没有吧!你会把我当成你的敌人吗?姊姊!
慕风说:不会吧!但若是你抢了一个有妇之夫,我会很同情他的妻子,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个男人也有问题,我不能劝你别去找有钱的男人,你有你的自由。
白云说:慕风姊!你人真好!如果我认识的男人是你先生,我不会跟你抢,反而会劝他回去你身边喔!
………。
在认识一段时间後,住在海峡两岸不同的两个女人,在彼此反正也见不着面的情况下,反而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安琪告诉白云她的心情起落,周遭的亲朋往来,台湾社会的点点滴滴……。从那时候开始,安琪的生活重心,虽然没有个伴来相依傍,却反而可以寄语给萤幕上的另一个灵魂。其实,安琪也会觉得好笑,感觉自己好像在玩一个电脑游戏,有点不太真实,如果对方不是人,只是一套电脑程式,这样对着电脑萤幕谈内心的酸甜苦辣,算不算是另类的精神异常呢?
不过白云毕竟是存在的,她会听安琪说话,也会给意见,还会谈她自己。
白云是个有活力、有主见,积极追求自己未来的女孩。她的出身贫困,父亲是个病得快不行的人,妈妈竟然也赞成她进入酒店当公主这一行,白云说她的妈妈这样说:「趁年轻有多少赚多少,将来更要找个有钱的人嫁了,很抱歉!没有给你好环境,我们有你哥照顾,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从那以後,她就到上海的酒店上班,她的人生观就是找个有钱的男人,虽然心底深处她也希望有个家、养几个孩子,但那比较远而不切实际,就算遇到好男人又能留在身边多久呢?只要钱够花就好了吧!她说她羡慕慕风姊姊。对白云而言,有钱又自由是最好的,她要安琪把小孩当成生活重心,男人让他专心去冲事业,赚了钱知道要拿回家来就好了,别给对方太多牵制,产生不必要的问题与烦恼……。
安琪真是无奈又苦笑,心与心的频率不同,怎麽能说谁对或谁想不开呢?
不过安琪也会关心白云遇上怎麽样的男人,以同样身为女人的立场,她不希望她遇人不淑,也许白云周旋在男人间的社会经验比安琪强太多了,但白云还是会和安琪谈她遇到的每个男人……。
………。
白云说:在同一桌饭局里,身旁带的小姐出色,是每个客人的共同愿望,只要公主们浓妆艳抹後看来有点美色,再加上身材敢露,那男客们保证连说话都会大声起来,酒量都会好上几分。
慕风说:呵呵!有这麽回事啊!
白云说:是真的,慕风姊姊!你都不知道,其实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
慕风说:我当然知道辛苦啊!但个中滋味却还要问你我才能懂。
白云说:客人开愈多酒我们就抽愈多嘛!劝酒就是靠美色和肯吃亏嘛!所以每每酒醉饭饱时,早就被搂抱到全身发疼,更讨厌的是,满身烟薰酒味不算,还满脸颊的油渍和口水呢!可是却还要装得一脸高兴,笑着装可爱。
慕风说:唉!的确辛苦。
白云说: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失落感,觉得也许好男人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领班又常常举出一些前辈姊妹淘们的好运气,让我们不死心。我常常是夜里灰心梦碎,白天起来又满怀希望的再接再厉,继续追梦。
慕风说:白云你有交过男朋友吗?
白云说:没有说!
慕风说:没有?那你怎麽懂男女间的事?
白云说:我们领班啊!你就不知道他给我们上课“上”得多仔细,我敢说你结婚生过小孩都还没我懂得多。但你别嫌我脏喔!入行之後我真的不做陪宿,要陪宿还要避孕,我连这种课都上过。
慕风说:好了,别说了!至少我会心疼你。
白云说:谢谢你,姊姊!那你呢?跟你先生结婚前,有交过别的男朋友吗?
慕风说:有过蠢蠢的爱,不算交过。
白云说:是纯纯的爱吧!
慕风说:呵呵!纯和蠢没有差很多吧!
白云说:好!赶快说!我要听!
慕风说:高中的时候,我们隔壁班,有个男孩子很喜欢我,他功课很好,却很内向,就叫他以前的死党,却和我同班的另一个男孩来向我表达,结果我却比较喜欢来替人表达的那一个,我直觉得到,其实他也喜欢我,他有勇气替人表达,怎麽明明喜欢我却又不敢说,结果後来三方都没结果,因为高三毕业,我不久就出国了。
白云说:出国?没听你说过,那不就交过很多外国帅哥?
慕风说:往事不堪回首,那几年一点也不快乐,因为高三时我爸爸和我弟弟车祸过世了。
白云说:是喔!
慕风说:对啊!我好像有种封锁记忆的倾向,你没问,我都没特别回忆起来!因为那时我妈很伤心,阿姨约她带我一起去中美洲的多明尼加住。都是为了让我妈心情好一点我才让阿姨带我们去的,在那里要讲西班牙文,刚开始语言不通,还遇到很多困难。
白云说:伤心的别谈好了,男朋友交过几个啊?
慕风说:男朋友就後来这个老公啊!
白云说:原来没有外国帅哥啊?
慕风说:有喔!怎麽会没有外国帅哥,满街的男人都会想娶我,问题是我不敢嫁呀!呵呵!
白云说:为什麽?
慕风说:因为他们的肤色是棕色或咖啡色的。
白云说:那有什麽关系,爱情不分国籍、种族和年龄吧!管他什麽颜色,黑人也有帅哥呀!
慕风说:你真这麽想喔?
白云说:对啊!那样比较浪漫说。
慕风说:我真的很不浪漫,以前有个叫巴布罗的多明尼加人,爱我爱得死心塌地,为了找我,还跑到台湾来打职棒,可是我和我先生,那时正在交往准备结婚,他知道巴布罗来了,跟我大发脾气,叫我不准理他,也真奇怪,我记得那时明明被他感动的偷偷流眼泪,可是热恋中的我,竟然就是顾不得朋友,我竟然就将他忘了!
白云说:怎麽会忘了?真奇怪!你有失忆症喔!人家太爱你,你就突然忘了他。
幕风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麽,现在想起来,我也很责怪我自己,可是如果你恋爱过,你应该就会懂,恋爱会把你的心全给一个人装满,差不多是六亲不认喔!
白云说:真可怕!还好我很遵守我们的行规:只跟钱钱谈恋爱。
慕风说:那时候我应该是放心他吧!已经打职棒了呀!而且我虽然感动,却没想过能和他进一步交往什麽的。连我妈也替我先生拦他的信,把他五百个日子里的二十七封信全没让我知道。我直到他不再写信给我後,才在娘家无意间找到那叠信,害我感动又愧疚的直掉眼泪。唉!如果像你说的,我当初就能提起勇气嫁给他,我的人生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他是个很有情的人,对多明尼加人来说,还真是异类,可是那时我对他,却只有感恩,现在想来,真是肤色和种族把我和他分开的。
白云说:那他有钱吗?
慕风说:他小时候穷到没裤子穿,但他很努力,也很幸运。都打过一年多的职棒了,虽然已经退出棒坛了,我已经查不到他的讯息,现在应该很好吧!只是我没有他的消息了。
白云说:你们以前怎样?说给我听!
慕风说:要说可以啊!要好几天才讲得完。
白云说:好啊!我要听!我去拿板凳来靠在你的膝盖上听。
慕风说:呵呵!乖女孩!好!我慢慢回想,慢慢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