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四周热烈的掌声,指挥缓缓走到台前,利落的燕尾服和深的黑白相间,手放在胸口行礼,并等待着关状的拍手声音停止。
背後有着弦乐和管乐为了替指挥打气传来的敲击谱架声响和跺脚声,对於那些孩子来说,要面对临时换合作者的状况,就算只是一场不算大的演出,还是一项考验。
简单来说,男性刚强、女性柔媚,这是音乐方面无法掩盖的。
就算是柔软,男性的柔软感觉和女性如水的轻巧是不同的,将肌肉放松,并让所有的力气浮在弦之上,就算听起来非常细节和抽象的形容,也会造成合作者在演出配合方面的不同。
能撑多久呢?能将破绽减低到什麽程度?台下来了不少有名的教授和前辈,对於这些孩子的未来,如果有所影响就糟了。
缓缓转过头,用手请在门边静静等待,一脸冷淡的库尔特进场。
看着偏细瘦的演出者沉稳的踏着脚步,走到定点位置,给自己一个眼色之後也向观众鞠躬,心中稍微颤了一下,嘴巴轻轻喘了口气。
一直等到最後一刻,自己才确定了要这样演出下去的现实。
蒂斯‧德佛札克觉得人生总是充满惊奇。
比如说会成为一位指挥,成为在音乐界中少数的女性指挥,站在男性为主的世界中,拿着细细的指挥棒,将心中的音乐诠释给多数不信任自己技术的人。
指挥没有声音,就算用力挥舞指挥棒,也不会有任何被称之为乐音的声响。
甚至,粗鲁的挥舞双臂很丑,背影会看起来非常臃肿,甚至,女性的指挥必须维持着让人觉得舒服的女性体态,细腰,结实的肩膀但绝对不能太过於粗壮的身段,这些看似小细节、和音乐非相关的东西,在踏上指挥台之後,德佛札克觉得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一个人心中一定会有像男性的一面,所以性格上,自己让不同於外表的男性在外奔跑,以诠释来说,也是刚硬的德式曲风和较为保守的指挥为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台阶。
要就要接受身为指挥家、身为音乐人的我,而不是接受一位看似窈窕的女性,而她会着多数女性不会的专长。
耳边如海浪的鼓掌声渐渐消退,在当下,又给了独奏者一个匆忙的准备眼神,德佛札克指挥转过身看着乐团的大家。
就算是力图平静的脸,孩子们眼中的担忧还是无法掩饰过去,下半场的关键,漫长的协奏曲演出时间,就算自己不出错,独奏者也可能出错、那样刺耳或者瑕疵一出现,整体的凝聚力就会有所动摇。
「────」无声的开口用手是要大家沉淀下来,手放在胸口做了沉默的等待,之後才举起。
曲子最一开始是由管弦乐团带出像田园风格般淡雅的曲调,稍微轻柔并由管乐唱和的调子,之後进入引导主奏进来的弦律,声音也由优雅转换为较为强烈的拍感,管乐和小提琴团奏非常细腻的拉出,拍子也丝毫没混乱的引导出主奏要出来的前几个音。
耳边是非常清亮的,非常明快,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接入管弦乐的配合之中,主奏者非快的就抓住音乐的轴心,成为带领管弦乐的声音。
用中提琴演出这首曲子势必要牺牲掉一点高音部分的轻量,以及曲子最漂亮的从低音到高音并接续到低音的美感,做为演出者的人坚持使用最熟悉的乐器演出,虽然并没有对此反对,但也因为这样,得到了完全不同调性感觉的曲子。
果然啊──相信罗斯伯的话,去试着相信让这个人上台会非常好,是对的。
从他走进这个乐团开始,所有人,甚至连原本的主奏者伊莉莎白都没有办法去忽略,这个声音是标准的,领导乐团声响的主奏。
只做为一个中提琴的首席,真的是完全浪费这个人的才华,就算五年没有上台,那积蓄已久的爆发力反而让人更没有办法去忽略,这个人渴望被听见这个事实。
稍微用余光看着主奏者,看着对方还是那张异常严肃的脸,手指飞快并专注的按压在指板正确的位子上,弓的动作和身体的流畅度,还有完全没犹豫的,在成为合奏和独奏的声音之间,做出非常漂亮的诠释。
这个人是属於舞台的,就算他想要逃掉,想必音乐之神也不想这样捉弄世人的耳朵吧?
曾经有位有名的音乐家说过,他所有的作品和荣耀,都归於上帝。
但那些聆听的人,是否也因为这样有幸听到天堂的声音呢?德佛札克指挥并不知道,只是更加专注的,想要咬住着个奔放的声音、让乐团跟上、让手中的声音更加能衬托出这个人。
感觉非常的不满足。
手下的乐团声音是更漂亮的、更加完美的就好了。
如果是完美成那样,那就算要自己脱下指挥的西装,成为一个普通的聆赏者也好。
在音乐的高潮声之中。
整首曲子可以说最吸引人,身为独奏者的炫技部分在几个音就到了,到了那个拍点後,指挥轻轻的握住,并在嘴边轻吻。
那是属於独奏者,最灿烂的一部分,不需要这麽多人衬托,台下的人,请听吧。
这是对我来说,最为美丽的协奏曲配合。
我愿意为了这个声音成为配角。
***
已经很久没有跑了。
罗斯伯双手紧握,尽可是的迈开大步拼命往音乐厅跑去。
老实说,丢下才刚清醒的病患,心中隐约的感到不安,但女孩一醒来,开口问的就是音乐演出。
这会让自己想到库尔特那个笨蛋。
「…你不去吗?」伊莎的双眼中除了疲惫还有未褪去的恐惧,却看穿坐在一边,看护自己的罗斯伯的燥动。
「你才刚醒来,我好歹是半个医生。」倒杯水给女孩,被提醒之後只好傻笑。
「那就不是医生吧,还不去?」身体的状况还是很不舒服,但口气还是拉高,带着命令,「本小姐可担心的不得了啊,给一个多年没上台的笨蛋演出者顶替,如果被搞砸了你可要负起责任,还不赶快去监督?」
真是个欠揍的小女孩。
罗斯伯笑着,在走到门口时稍微喘口气,看门口的人有些惊讶的脸,并要他在门口等待乐章交替。
华丽的炫技隔着门隐隐约约听见,不知不觉有点懊悔,就贴着门板,静静的听着。
如果可以坐在最前面的位子,大概连心脏都会跳快到停吧?就算是那样不清晰的演出,罗斯伯还是忍不住为了快速的滑奏和高低起伏的声音感到惊心,就算是快速抖音的感觉,都让人有种被抓住的颤抖感,害怕他有所错误,也害怕他就这样又一头栽进去音乐之中,不可自拔的无法停止连接到乐团。
听过无数次了,所以完全能想像,他的手指是怎麽快速又精准的滑动,稍微动作的身体,每一个都是必要性的,像在加强音乐张力,或者制造更细微的引导效果。
在轻快的声音之中,管弦乐也跟着进到了第一乐章的最後段,用着不是非常突出声响的乐器,却在大声的伴奏之中,可以站在所有的乐器之上。
那把非常美丽,从他的恩师那边承袭的乐器,一定也非常热爱在演出舞台上吧?那本质就非常美丽的音色,在管弦乐的声音之中,闪闪发光到让人觉得有生命般,两个对音乐有着爱情本质的人和乐器互相对撞,所演奏出的激情和普通时的平稳和只有技术的演出真的完全不一样。
「罗斯伯先生,第二乐章要开始了。」旁边的收票员小声的说到,并指了一下门。
轻声推开门,在无声之中,走进的那一刻,非常熟悉的,带着绝妙轻柔交错着亮和吟唱风格的第二乐章开始了。
摸着墙边,轻轻的往前面走去,音乐厅的观众像凝固住,在黑暗之中,并没有人晃动身影,甚至连吐息的声音都被非常柔雅,甚至带着点哀伤的音乐覆盖过去。
柴可夫斯的音乐一直有种民谣风和情伤,大概是因为住在冰冷的地方吧?音乐就算非常跃动美丽,也会参杂了特殊异国色彩,而那样的风格和冲突,在库尔特的演出之中,却像是从心底流露出什麽秘密。
和他一直不太需要语言沟通。
这样说很奇怪,但自己除了开玩笑还有少数较为关切的话外,很少和友人有过深入的聊天沟通。
但自己从来不需要从他嘴里听出什麽,只要静静的看着他,或者在他身边就够了。
拉着琴的人身体并没有太大的摇晃,因为过於专注,也不会注意到站在非常靠前墙边的自己吧?
罗斯伯双手抱胸,靠在墙边,盯着对方的弓和手的激情,以及本身非常冷静的强烈对比,耳边是那样情感缠绕又交缠的音乐,写作的作者大概没想过,会有一个人这麽妄恣的,将乐曲做了适合其他乐器的改变。
是因为非常喜欢这段音乐,所以做出这样潜越的改编,罗斯伯缓缓闭上眼睛,听着那把中提琴久违的,在广大空间和乐团音乐碰触摩擦发出的声响,音和音之间的空间之中像是有晶莹的颗粒般,无论是碰撞或者和谐的交缠,音乐温柔,像垫着脚尖,在仅有的四条弦上,轻轻划过,缓慢跳过。
就算有人不认同这样的改编,也必须要认同演奏者的高超技术,还有对於音乐诠释的美感,以集那种投入到好像已经失去个体,只剩下声响的美丽音调。
喜欢一件事到非常喜欢,是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就算一直将音乐节和家乡做为义务和责任,但也不过是一种使命感的驱使,就像自己学医学时,并没有讨厌甚至对於所有科学驾轻就熟,但真的开始准备考试时,却又提不起劲。
所以那样闪闪发光,执着到那种程度,是让自己羡慕、忌妒,一开始真的只是被声音迷住在,但……
是那个人的关系。
明明已经放弃了,却还是没办法割舍下音乐,就算连自身都放弃,连身份和家族都抛掉的人,还是死都不愿意方放下音乐。
被这样的人迷住,非常彻底的,明明就是绝望,却永远无法停止从指间下涌出希望,明明就是纤细的人,在演出时却力量强大的吓人,并永远会爆发出让耳朵感到鼓动,甚至被拉扯的音响效果。
啊啊,明明是非常淡雅,只带着些许幽寂的片段,却让自己非常想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