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生挂上电话,深吸口气,对包厢里其他人宣布:「江城不会来了。」
赵家大家长,前紫荆市市长赵振寰一脸不悦。「不是都说好了?怎麽突然改变主意?」
赵丽生嗫嚅道:「大伯,你也知道江城那个人,工作起来谁也拉不动他。」
她的姑姑,现任紫荆市市长,赵君仪抢在兄长回话前说:「咦?木之艺廊最近有那麽多事情吗?」
赵丽生犹豫地说:「江城,好像又开始创作了。」
席间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对艺术比较了解的姑姑赵君仪击掌笑说:「那是好事呀,我还怕他放弃了呢,多可惜呀。」
赵振寰转向赵丽生。「他这样,会答应跟你上去台北吗?」
「大伯,我们也不一定要他上来参加当代美术馆开幕,不是吗?」
「这点我们不是都讨论过了?年底你的政策里要主推中央资源分配到地方,促进地方文化政策,我们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在媒体面前介绍他为未来地方美术馆的馆长,再说,这次为了当代美术馆,我们送了三幅你爷爷的画,谁比他这个赵波专家更有资格在艺术圈面前介绍这三幅画?」
她低下头,一直保持沉默的赵经生跳出来缓颊,帮她说道:「大家先吃饭吧,不就是上台北几天吗?我会跟江城说说,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另一个长辈丢过来一句话:「丽生你呀,该好好管管江城了。」
「是呀,我们赵家对他算不错了,又不是什麽天大的麻烦,他应该帮忙才是。」
饭後,赵经生将妹妹拉到院子里,问她江城的情况。
「我让阿宝上山去问他,阿宝说他在工作室里,不理人。」
赵经生思索了会。「他这几天没去艺廊,我就在想他可能又开始了。」
「哥,你真的有把握说服他上台北?」赵丽生担心地问。
他摇头。「我怎麽可能说服江城做他不愿意的事?」他温柔地看着只要一遇上和江城有关的事,就变得一点把握也没有的妹妹。「他呀,只会为你屈就自己,只要我跟他说你真的需要,他会上去的。」
总是自信坚决的赵丽生却不太确定。「我觉得…离江城越来越远了,在他面前,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你这次回来,怎麽不住他那里?」
「每天开会到那麽晚,我不想回去打扰他,再说…」
赵经生鼓励地看着她。
她红着脸说出最私密的想法:「我总觉得他并不想碰我。」
男女之间的事情,赵经生并不习惯和人聊起,但这是他最亲密的妹妹,他很明白,丽生除了自己哥哥,也没别人可以讲讲心事,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语气轻快些:「怎麽会呢?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帮你看着他,哥跟你保证,江城没有其他女人。」
她叹口气。「我不是怀疑他,而是…他对我…很冷淡。」
「他一向不就是那样?」
她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他从来就不是热情的人,但是他对我并不冷淡,哥,大嫂从美国回来时,你们会这样吗?好像不知道该怎麽对话,也没有碰触对方的欲望?」
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你怎麽拿我的情况来比?我们和你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思考着赵经生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们是长辈做主,我和江城是自由恋爱吗?」她苦笑道:「问题是,我从来不觉得我们曾经谈过恋爱。」
「丽生…」
她振作起来,彷佛说着其他人的感情关系。「反正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也要求不了什麽。」
「江城那个人…天生就把男女感情看得很轻,虽然不能期待太多,但至少,你不需要担心他背叛你。」
「你这麽想吗?」她的表情遥远:「我倒希望他背叛我,至少证明他是个有感觉的人。」
他敲敲妹妹的头。「这话可不要让长辈们听到了。」
她的笑容有点僵硬。「我们本来就不是正常开始,所以永远无法正常相处。」
「别想那麽多了,全世界只有你对江城是有意义的,我跟你保证,他会为了你上台北的。」
她看着赵经生充满包容和了解的眼睛很久,最後叹口气。「谢谢你,哥。」
「一家人,谢什麽呢?」
***
「先翻译。」
「先工作。」
他们互瞪着对方,坚持着。
锺爱珍昂起下巴。「要脱衣服的人是我,我决定!」
看着她那个表情,他释怀一笑。「随便你。」
他的笑容和注视,好像能看透她似的,让人不安。她甩甩头,将注意力拉回正事上,从皮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他。「从第一页开始吧,我数过了,总共记了五十年,也就是五十页,你一次翻十页给我听吧。」
她的如意算盘是五天里把翻译搞定,也让她能尽快从那个人体模特儿的条件里解脱,可惜江城不是个能让人玩弄於手心的人,他眼里闪了下了然的光芒,摇头道:「一天一页。」
那是…五十个工作天?!她握紧拳头,要她脱五十次衣服?他想得美!
「不成,你看看就知道,每页就少少几行字,翻译社一个小时就能将全本搞定。」
他将笔记放在露台栏杆上,泰然自若地双手环胸:「那你去找翻译社。」
「你…」她换了个方式打击他:「看样子,你对创作过程不熟悉,我学过几年画,也练习过雕刻,让我告诉你吧,一般的艺术家只有在画草图时需要模特儿在场,草图就是简笔素描,这根本只要半天功夫,我给你五天以经很足够了!」
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爬回他脸上,动作优雅地在蛋形的竹编吊椅坐下,问她:「你学过几年画?」
「我可不是来聊天的。」
「跟锺振兴学的?」他坚持问道。
她双手垂下。「在他的美术班里读过几年。」
「几年?」
「就是正常的中学美术教育呀,你不知道吗?」她语气烦躁地回答。
他闭上眼想了会,嘴里数着:「国中三年、高中三年,所以你受过正规的美术训练至少六年,能进那个美术班,应该是从小就开始学画了,你还跟过其他老师吧?」
「紫荆市不就那几个老师,你应该比我更熟。」
他的气息沉稳,以男人来说过长的眼睫毛,在脸颊上映下动人的影子,锺爱珍看着他五官的细节,期待能穿透那平静无波的脸,捕捉一点他的想法和企图。
「你应该走上创作的路,为什麽反而从商?」
「那不关你的事。」
他睁开眼,向上看着站立一旁的她。「锺振兴的画,你怎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