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爱珍本来以为一个艺廊经理和医生热爱的日本餐厅,会是高雅幽静的怀石料理,她决没想到竟是间狭小吵杂的居酒屋,一半的桌椅摆到人行道上,远远的就能听到客人点餐、夥计吆喝、厨房锅铲声交杂的噪音,类似海鲜热炒店,不,更糟,根本就是夜市里的大排档嘛!
她将墨镜收进柏金包里,拉起亚曼尼裤管,小心翼翼地在畅饮生啤酒的客人,和穿梭送菜的夥计间前进。
看着锺爱珍拉着裤管走过来,江城对寿司吧台里的野口使了个眼色,野口张开嘴,下巴几乎没掉下来。
他用日语大声喊:「来了条黑鲔鱼,怎麽会游到我这小河里?」
江城笑笑,回道:「你看怎麽处理比较好?」
野口隔空送来一个「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上好的食材,当然是生吃呀!」他吼道。
不懂日语的赵经生却一脸了然地看着这两人,在锺爱珍抵达前,他低声警告道:「你给我正经点,人家来跟你讲正事的。」
江城放下抬放在长凳上的腿,举起啤酒杯。「那当然,不然你也不会带来跟野口炫耀。」
赵经生来还不及送出白眼,锺爱珍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先前在艺廊里的气势,此刻让惶惶不安的表情给减去一大半,她目不转睛瞪着油腻的桌椅。「赵医生,这里…就是野口寿司呀?」
江城喝口啤酒後说:「如假包换,野口本人就在吧台後。」
她斜睨他一眼,像忍受油腻桌椅般忍受着他。「江先生,我们能不能换个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
从眼角看到野口终於按捺不住好奇心,朝他们这桌走来,他刻意鲁莽地拉她坐下。「可以,但得先喂饱肚子。」
屁股一碰到板凳,她立刻弹跳起来,拍着臀上的布料,波浪的长发垂在脸上随着动作轻摆,看着她,江城怔住,手痒了起来,有股想把她拉往工作室的冲动…
她才刚直起身子,野口师傅摸过寿司和生鱼的手一把搭在她的洁白的毛衣上。「大美女要吃点什麽?」
江城注意到她的脸在瞬间有了从懊恼到豁出去的转变,她放下拉着裤管的手,藉由坐下的动作优雅地摆脱掉野口师傅的接触。
她对着赵经生问:「他…说的什麽呢?」
赵经生耸耸肩。「这得问江城,我不懂日语。」
这句话似乎突然间让她对他产生兴趣,她转过来面对江城:「江先生会说日语呀?」
他的视线从刚才就没离开过她。「点菜还行。」
野口在一旁刺激他:「江城桑吃下黑鲔鱼吧,别让给赵桑了。」
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麽,让这一开始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女人突然愿意朝他靠近一点,用让人心痒痒的沙哑声音说:「那就请江先生表演点菜罗。」
在和野口一来一往点菜兼插科打荤的过程中,他可以感觉到那对生动的美眸一直定在他脸上,突然间赵经生从主角变成了配角,他很确定这女人脑子里正动着某个主意,并不是他的直觉有多准,而是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眼里只有能帮助她达到目的的事物,他有预感,山城的平静生活将会结束,好戏要开演了。
江城是个好看的男人。在充足光线下近看他,锺爱珍在心里确定这个想法。最重要的是,他会说日语,又对赵波的画了若指掌。
以往和男人周旋的经验归结出,她就是受不了脑满肠肥、油腔滑调、长相作恶的男人,即使再有利用价值,她也不愿意屈就,而只要她心里不情愿,散发出的吸引力就会减低。这次运气不错,虽然不是她喜欢的成功人士类型,但以东方男人标准来说,江城长得还不赖,她决定视江城为下一个有待攻克的目标。
「我脸上有东西?」
她回过神来,看着江城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露出下午给赵经生的那个暖笑,一天两次,真是破了纪录了,锺爱珍。
「我在想,」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还真没见过穿拖鞋的艺廊经理。」
赵经生笑了出来,但没插嘴。
江城扯了扯嘴角,夹起一只炸虾到她盘里。「关心别人的外表前,先关心一下自己,你只吃生鱼片怎麽会饱?」
这男人讲话总是这麽没有重点吗?她嫌恶地看着那只虾子,回想自己已经好几个礼拜没运动了,她决不能放任自己吃这些会增胖的食物,在同桌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她将两支筷子分别拿在两手,仔细地剥除虾子上的炸粉。
江城的筷子却比她更快,夹起被剥了一半皮的虾子,不说分由地放进她嘴里。「老赵没跟你说过野口是山口组的?你这样吃他的虾子,我们今晚谁也别想活着回家。」
她抬起头看了眼吧台後那个短小精悍的男人,勉为其难地咀嚼着口里的炸虾,香脆的滋味在嘴里爆炸,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久违的美味。
「我听说法国女人只吃不淋酱汁的沙拉,看样子是真的。」赵经生批评道。
夹着这两个男人的攻击之间,她忍不住想说句话。「总比丰乳肥臀的美国女人好吧?」
「炸虾滋味如何?」
她瞄了眼问这问题的江城,炸虾的余味还在嘴里,她舔了舔嘴唇,老实承认:「棒…透了。」
他的眼里迸射出光芒,她确定这个男人受她吸引,这是个好开端,她得找机会和他聊聊祖父的笔记本。
野口似乎就是不能放过他们这桌,又放下吧台客人,亲自送上两盘烤鱼,满嘴阿诺阿哩地和江城聊着天,她留意到江城虽然嘴上跟野口应对着,但眼神却是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心花怒放,决定放纵自己拿起生啤酒,大口畅饮。
嗯,明天再开始运动吧。
江城不耐烦地应付着野口那些不入流的笑话,脑子里重播着锺爱珍刚才舔嘴唇的动作,该死,他怎麽没带相机出来?突然间他不再受得了野口寿司的吵闹,也受不了赵经生警告的眼神,有股冲动想抓起这个女人,关进工作室里,立刻开始工作…几乎三年了,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但是在他更进一步之前,他必须知道这女人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一个人不会突然间改变态度,尤其是女人,除非那女人有求於对方,她想从他这里得到某种东西,江城几乎可以听到锺爱珍脑筋转动个不停的声音。
等着被利用的感觉,竟然令人如此兴奋。
「所以,拖鞋的解释呢?」她弯起的嘴角像猫一样。
他听见赵经生代自己回答道:「江城想穿什麽就穿什麽上班,谁也管不了他,我倒是愿意付出高价,看看他穿上皮鞋的样子。」
「你是老板,就不能直接要求员工吗?」
「江城才是木之艺廊的老板,不是我,再说木之这个名字…」
江城打断好友的多嘴:「我可以穿上皮鞋。」他凑近那女人,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说:「条件是你必须脱衣服。」
她扭头回瞪,他则一脸满足地享受着这个让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刻。
赵经生也不问他到底耳语些什麽,喝了一大口啤酒,和他一样享受着这个时刻。
她拿出电话来。「我看我们今天别想聊正事了,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改天再约你。」
「没有手机。」
她再度瞪大眼。「没有手机?」可以料想这女人即使不工作,仍旧手机不离手,她此刻肯定把江城当山顶洞人了。
她接着问:「那…住家电话呢?」
他懒洋洋地说:「也没有。」语毕,又加了一句:「不过欢迎你来我家。」他刻意上下浏览着她曼妙的身材。
她站了起来,彷佛再也受不了。「那我明天到艺廊找你。」
看着她逃离的身影,他笑了半天,最後迎上好友谴责的眼神。
他扯起嘴角,举杯遥敬锺爱珍的背影。「山城里只有小虾小鱼,偶尔来条黑鲔鱼热闹一下也不赖。」
「锺爱珍不是那种女人,你可不要太过份了。」
「喔?你倒是比较有经验,说说看她是哪种女人?」
赵经生嘲讽地说:「我没有你迷人,经验没你多,但是我知道,她是锺振兴的女儿,你给我放尊重点。」
「你对帮锺振兴办画展,似乎热心的过头?」
赵经生脸色沉了下来,只有被说中心事时他才会摆起脸,江城通常会到此为止,不继续刺探,但是他对从天而降的锺爱珍实在太有兴趣了,所以今晚不准备轻易放过他。「那女人,不是为了锺振兴的画展来找你吧?她很清楚办画展的纪念意义大过商业收益,很难想像她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画展上。」
「你才认识她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她摸得这麽清楚?」
他耸肩:「那女人也没费心掩饰。」
赵经生叹口气。「她和她母亲还真是差很多呀。」
江城扬眉以对。
「李书平…是锺爱珍的母亲,她曾经是我的中学老师,很照顾我。」
「所以画展是为了李书平,而不是锺振兴?」
他点点头。「可以这麽说吧,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和女儿截然不同。」
江城看着好友,沉默着。
「就当是…」赵经生接着说:「报答她当年对我的照顾吧。」
江城将两人的啤酒杯添满。「只要不要求我穿皮鞋,你爱帮谁办画展,就帮谁办。」
赵经生感激地看着不多追问的他,笑容里加了点捉狭意味:「恐怕轮不到我强迫你穿皮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