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外,停着一辆黑的发亮的高级房车,车门旁,站着一位青年,他面向育幼院,带着忧悒的眼直盯着园内,一名捧着书看的少女。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像是要把少女的轮廓锁进心里最深处一样。
彷佛是察觉到他灼然的视线,少女抬起头,往他的方向瞧一眼,那眼神没有友善与诧异,反而有着浓浓的敌意。
两双眼在空中交会,挑衅对着执着,就当她站起身,准备朝他走来时,园里的院长就在这时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翔,我照你的意思把东西送到了。」
凝视的目光收回,他微笑点点头。「谢谢你,文浩。」
「谢什麽,举手之劳而已。只是翔,那女孩是你什麽人?为什麽你这麽关心她?还为了她半工半读?」真是了不起,害他都忍不住好奇起来了。
他与他,同窗一年,虽然交谊不深,但也不算浅,以冉翔沉默寡言的性子,朋友理当不多,但情况却恰恰相反。
他沉默却内敛,他寡言却出口成章,标准的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则吓死人。他的成绩优异,是学校里的高材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以想跟他攀交情、套关系的人多到可以挤到校外去。
只可惜,冉翔这个人有怪癖,对人他总是亲切温和,但只有最近身的他清楚,在他温和的表象下,有着冷漠孤寂的面容。
而他,又是如何跟他有交情呢,呵……那得多亏了里头那个女孩子。
标准的因缘际会,要不是他一时爱心泛滥,看那女孩坐在公园一整天,看起来无依无靠的样子,好心的给便当却被她泼了盆冷水,恰恰好的,冉翔经过身边,也就很莫名的,他成了冉翔的换帖,一直到现在。
本来,他以为那女孩是冉翔的妹妹什麽,经观察不是,反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所以,这种牺牲小我,完成女孩将来的伟大行迳,真教他匪夷所思,又好奇的要死了。
冉翔转开视线,楼梯上空无一人,少女早已随着院长拆包裹去了,目光不再恋栈原地,他转身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李文浩尾随坐进,穷追不舍的问。「翔,你就行行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免得我闷在肚子里难过。」
他转头看过来。「她是我美术老师的女儿。」
「啥?就这麽简单?」他不信,就为了这麽平常的关系,值得翔花心思培养那少女。
冉翔露出了抹神秘微笑,目光转向了路面,不愿在自己与黎筱柔之间多做解释。
他和她的关系,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美其名是美术老师的女儿,事实上,只有他心里清楚,他还是抢了她的亲情,害她母亲坠楼的共犯。
这层关系,能说简单吗?
彼此若是单纯,又何须用尽心机,现在的他,只能低调,为了唤回昔日那最灿烂的笑容,最单纯无邪的小小灵魂,就算再辛苦,他也愿意。
不管多久……
***
十年後—
台北高等法院前围满了记者与好奇民众们。
当一名中年男子被两名员警押解由内走出时,记者们随即一拥而上。
「楚先生,你为什麽要强暴少女?」
「你身为一名立法委员,不觉得这麽做太泯灭天良吗?」
「你对社会向来贡献良多,是不是有人故意诬陷你?」
「这个事件真的是你做的吗?」
此起彼落的询访纷纷问出,男子眼底并没有任何恐惧与愧疚,他望着随後走出的黎筱柔,露出阴险的眸光,大声说道:
「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又何必承认,一切都是有人诬陷我,我是冤枉的!」
「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怎麽说?」一名记者又问。
他伸长手指指向黎筱柔。「你们为什麽不去问问我的养女?即使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毕竟也对她仁至义尽,为什麽她要恩将仇报?」
此言一出,众人惊诧万分的转头看向黎筱柔,人群开始浮动,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连记者也瞬间围向了她。
「你们真是养父女关系?」
「为什麽你要对自己的父亲赶尽杀绝?是为了名利还是声望?」
「我们都知道,律师界相当竞争,你却能在短期内赢得各项诉讼,成为一名抢手律师,难道你都是用不择手段来达到这头衔?」
一名大胆的记者问出这问题时,所有人莫不倒抽口气等着看这年轻名律师会说出什麽样的话来。
黎筱柔未置一辞,冰眸却瞬扫众人,冷冽逼人的气势令在场的人全不寒而栗。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时,她缓缓的步下阶梯,拨开人群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中年男人面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大力刮向他左脸,男人难看的脸瞬留五爪印,鲜血缓从颊畔流下,他惊恐的瞪住眼前冷酷、愤恨的她。
「黎律师!」两旁的刑警愣住了,不禁大叫出声。
「你竟敢打我?」男人颤抖的低吼。
「这是报答你口中的『仁至义尽』。」语毕,她又一巴掌甩向他右脸,冷冷的扬嘴道:「而这,就是还给你那七年的养育之恩?」
男人浑身颤抖着,剧烈痛楚令他脸颊不断抽慉,眸光因她冰封般的神情转为畏惧。
她慢条斯理的拿起手帕拭去指甲的血迹,眼底闪着噬血的恨光。
她眯着双眼,寒气直逼他身。「但,我的恨却怎麽也无法因此而满足,等着吧,我不会让你在牢里好过的。」
「你……我…我会上诉!」
她冷笑。「我等着。不过,依我手上持有你的所有罪刑看来,死刑离你不远了,上诉不见得对你有利。」她停顿了下,忽然倾身向他,嘴里吐出冰冻的话语,「过去你伤害了我母亲,现在,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男人身子一僵,看着她的眼底抹上了惊骇,直到他被员警押上了车,她阴狠的目光仍紧紧锁着他,怎麽也不肯放过……
一抹幽幽的叹息自远处传来,传到了黎筱柔耳中,深切的心疼让她胸口顿时一缩,莫名地勾起她心底深处所埋藏的淡淡情感。
「善心阿姨!」
她蓦然抬头,却再也感觉不到那熟悉温暖的感觉。
***
三个月後。
当黎筱柔走进办公室,一束鲜花突然遮去她的视线,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筱柔,恭喜你又赢了一场诉讼。」沉亦然斯文的脸孔在她面前兴奋展现。
黎筱柔摇摇头,淡语。「我并没有赢。」
沉亦然把鲜花放在她桌上。「别这麽泄气,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虽然法院没有判他死刑,但对於一个後辈子只能在牢里度过的男人而言,你已经成功的毁了他。」
「毁了他又如何?能弥补那些被他所伤害、污辱的人吗?」激烈的情绪令她不自觉扬高了声音。
沉亦然呆愣住。
黎筱柔一反过去冷漠的激动,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黎筱柔脸色倏收,淡漠再现。
「我不会放弃的,以後我会继续追查他的犯罪记录,让他得到应有的制裁。」她在心中也发誓着。
沉亦然注视着她,发现这样的筱柔让他觉得可怕极了。
那凶猛的恨光是从何而来?
「那苏振远呢?他的事你不办了吗?」他试图转开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再有这种令人担心的神情。
她眼神倏变,锐利的目光直扫向他。「已经有眉目了吗?」
「还没,不过在统圣的诈欺案件里他似乎脱离不了关系。」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注意着她的神色转变。
她微微扬起唇角。「邪总不胜正,我不相信他能逃过法眼。」
沉亦然无语,眼底的担忧更甚了。
***
「不!不!妈,不要—」
伴随着激烈叫喊之後,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忽地响起。
黎筱柔猛地坐起身,苍白的脸庞依旧残留着梦魇余韵,当涣散的焦距慢慢凝聚,不安的心律才慢慢恢复正常。
伸手迅速扭开床头灯,让清亮的光芒扫去一室阒暗,也消除了她心里的恐慌,披上晨褛,她缓缓往桌子走去。
打开抽屉,当视线触及堆积如山的小卡,奔乱不安的情绪这才完全的平静下来。
十年来,同样的梦境依然纠缠脑际不去,更在她离开育幼院开始,反变本加厉重覆萦绕着她,血淋淋的过去如同一幕幕不断上映的影片,彷佛是在提醒着她,不能忘却她所背负的血海深仇。
而这样激起她汹涌怒潮与恐惧的恶梦,却往往在见到『善心阿姨』所寄的只字片语给瞬间浇息。
想起这谜一般的人,她是衷心感激的。
若非她对自己长期不曾懈怠的支持,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独撑到现在。
正在冥想之际,一阵铃声霎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头,她不疾不徐的接起电话。
「我是黎筱柔,请问哪位?」
「筱柔,我是白阿姨。」白真慈蔼的声音立即响起。
黎筱柔望了望时针指向12点的闹钟,疑惑着。「白阿姨,这麽晚了,您怎麽还没睡?」
听到她关心的问候,白真不禁感到安慰。
这孩子,果然人冷心不冷啊!
「你还记得一直支持着你的『善心阿姨』吗?」
「记得。」口气虽淡然,可内心泛起的暖流霎时温暖了黎筱柔全身。
「『她』明天会过来。」她相信,筱柔绝对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的。
她要来?!
那个承诺自己只要拿到律师执照便会出现,却迟迟不闻消息的『善心阿姨』就要来了吗?!
一瞬间,她心底立即涌满了期待,手掌不自觉地轻抚着光滑的卡片。
想也没想她脱口而出。「白阿姨,我马上就回去!」
话筒那头的白真愣了愣,一会儿才回答。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明天再过来?」
也难怪她会惊讶,以自己对筱柔的了解,她还不至於欠缺考虑的妄下决定。
「白阿姨,我知道您的顾虑,我会小心开车的,您放心!」她不想错过能见到善心阿姨的机会。
她坚决的语气让白真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
挂上电话,黎筱柔匆匆换上套装,才要拿钥匙出门时,铃声再次响起,她犹豫片刻,踅回客厅,接起了电话。
「我黎筱柔。」
沉亦然的声音自彼端传来。「筱柔,楚军夫的案子有了变数。」
她脸色一变。「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详情等我们到了事务所,我再跟你详加说明。要我过去接你吗?」
「不了,我现在马上过去,就这样。」
电话收线,她趋车赶往事务所,却没料到,这一去,让她错过了与善心阿姨的会面,最初也是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