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
悦耳的钟声徐徐传出,一群天真无邪的孩童手牵着手,唱着歌儿、踏着轻快的脚步,在脸上挂着慈祥笑容,老师们的指导下进入了餐厅。
这群孩子,有着最单纯、灿烂的笑容,尽管他们是一群遭受遗弃的孩子,可爱的脸庞看进大人们眼底,是欣慰,也有着隐隐的心酸。欣慰着孩子们的乐观、快乐,不被世俗的眼光影响,过着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生活;心疼着孩子们的无依无靠,身边没有亲人的嘘寒问暖兼关爱。
幸而,老天对这群孩子毕竟不残酷,虽然没有爸妈来疼爱,却有一些富有爱心的老师,以及有着最慈祥、最亲切的……
「白阿姨,您好,今天要吃什麽呢?我们好饿喔!」
小天使们口中的【白阿姨】是育幼院的院长,三年前在这里盖了这间小小的育幼院,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来到这个乡镇的,只知道她是一位非常慈祥的女士,从她着手筹建育幼院开始,乡民们总以异样的眼光来瞧她,看法更是主观、不看好,毕竟,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乡镇开育幼院,在没有『田桥』与大户的捐赠与支持,这所育幼院是无论如何也难在风雨飘摇中成长。
直到育幼院落成,收纳了许许多多年幼失怙的孩童,并以所有的心力与爱心,照顾出一群有礼貌、懂事乖巧的孩子後,渐渐地,这些纯朴的乡亲们也接纳了这所育幼院,甚至还不遗余力的提供物资,让这群孩子享受最快乐的童年。
孩童们守规矩的将小小手心摆放在腿上,一双双童真的眼直盯着老师们手上端着的简单小菜,大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虽然很饿,但没在老师的命令下,他们是一个都不敢自己动手的。
搁在桌上一道道简单的小菜,虽然没有很华丽的装饰,但是在白真和这一群小朋友的眼里就是最丰富的了。每个小孩,来自四面八方,成长的背後都有一段或悲或喜或忧的故事,但现在,大家就像是一家人,共同生活在这小小的育幼院,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大家很快乐,这从孩子们的笑容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唯独角落里,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也显得孤僻的一个少女。
她来到育幼院,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不管院长如何努力、付出多少关怀,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可是白真不气馁,老师们也不放弃,总是默默付出,等待着这个孩子走出灰暗,跟大家一同活在多采多姿的世界里。
看着她,白真不禁想起月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站在商店门口外头,全身湿淋淋的她。
当时,她像朵即将凋谢的花,孤寂而没有半点生气,站在雨雾中,尽管风多大、雨多强,她仍伫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那时,她就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受到父母的责骂,所以逃家,在外飘泊,只是,当她瞥到孩子左臂的那朵白莲,一股预感立刻点醒了她。
这是个孤独的孩子,一个没有依怙无靠的孩子,所以她不由自主的走向她,却惊骇於孩子身上飘出的一股,夹杂悲愤、偏激,与深沉痛苦的感觉。
没有迟疑,她在心里立刻做了件决定。
「小女孩,你愿不愿意跟阿姨一起生活。」
小女孩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真片刻,似乎是白真的善意让小女孩收起了戒备,过了许久,小女孩终於点了头。
望着小女孩,白真嘴角扬起了慈爱的笑容。
「孩子,可以把名字告诉阿姨吗?」
「我叫黎筱柔。」
白真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下的小手瑟缩了一下。
「别紧张,阿姨不会伤害你。筱柔,阿姨以後这样叫你可以吗?」
看着她温暖慈霭的笑容,黎筱柔点点头,小手也不再抵抗了。
「阿姨的名字叫白真,是附近育幼院的院长。院里的小朋友们都叫我白阿姨,你以後也可以这麽叫我。」自我介绍完,她端倪着黎筱柔,选择较妥当的问题来询问:「筱柔,你一个人吗?爸爸妈妈呢?」
黎筱柔低下头,闷闷不语。
白真索性放弃不问,打算带她往育幼院走时,她却开口了。
「妈妈死了。」语气很镇定,听不出有哽咽的声音。
白真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个失去母亲的正常反应啊!她迷惑了,试图再问。
「那你爸爸呢?」她小心翼翼,就怕又触及到小女孩的伤心处,哪知……
「我没有爸爸。」语调愤怒的叫人吃惊。
看着她的眼神,白真有些了解了。但尽管这个孩子有多麽复杂的背景,现在的状况看来,她是一个人了,而且是无依无靠的一个孩子,而她必须帮助她,带她回育幼院,让院里的温暖与关怀,换回属於这孩子的童真。
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该有那种愤世嫉俗的眼神,即使她的过去是场梦魇,也要让她快乐长大。
所以白真将她带回,并耐心的让黎筱柔融入这个家庭,但一个月过去了,她的话仍是说得少,也更加的孤僻。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会如此封闭自己,直到某日,她无意从报纸上看到的小新闻。
那则新闻很短,说着一名妇人如何的跳楼自杀,妇女的孩子,如何失去踪影……
报纸上那帧照片,有着跟小女孩相同的神韵,报上所刊失去踪迹的少女年龄也跟黎筱柔相仿,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姓跟妇女相同。
於是她推断,黎筱柔就是这个跳楼自杀妇人的孩子,答案肯定,她便迫不及待的带着黎筱柔前去墓地,替孩子的母亲慎重的办理一些丧葬事宜。
虽然因此,她获得了孩子的信任,但真要打进孩子内心世界,看来就只有靠时间了。
叹口气,白真走向始终不动筷的黎筱柔。
「筱柔,怎麽了?是不是昨晚又做恶梦了?」坐在她身边,看到她放在膝上那双不断打颤的手。
这孩子,只有在晚上做恶梦时才会露出这种脆弱。
她伸手握住她的。「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白阿姨相信,你的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不让梦魇继续纠缠你的。」
一切都会过去吗?
黎筱柔抬起头,漠然的双眼有着不认同。
看着她的眼,白真只是露出慈爱的笑容,摸摸她柔软的发丝,并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些肉菜到她碗里。
「吃饭吧,饿坏了肚子,你天上的妈妈是会心疼的。」
看着那堆菜肴,黎筱柔动了动唇角,收下白真递来的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
「柔柔,妈妈问你,如果妈妈有一天离开你,你会不会恨妈妈?」黎宛宛温柔的眼底不再深锁悲苦,只有一道释然的清澈。
黎筱柔不解的抬起头。「妈,您为什麽问柔柔这个?」
黎宛宛笑了笑,无形的苦涩霎时螫疼了筱柔。
「柔柔,妈妈想知道,你会怪妈妈、怨妈妈弃你於不顾吗?」
筱柔摇摇头。「不会,妈妈是最疼柔柔的,您一定不会舍柔柔不管的。」
一行清泪顿时流下了黎宛宛的双颊,她激动的搂爱女入怀。
「柔柔,柔柔,妈妈对不起,对不起你!」满逸着悲伤且不舍,自私的她又如何说出,要女儿好好照顾自己,回到苏振远怀中的话。
天!她开不了口啊!
敏感的筱柔感受到母亲的异样情绪。「妈妈,为什麽要跟柔柔说对不起?」
望着母亲的脸,突然之间,她感到母亲变得好遥远,彷佛即将离自己远去般令她心慌。
「妈,您是不是不想要柔柔了?」不要,她无法再次承受被抛弃的苦果,她受不了!
黎宛宛摇摇头。「傻孩子,妈妈怎麽可能不要柔柔呢。」压抑心里的悲怆,她轻道:「柔柔,妈妈问你,你会恨爸爸吗?」
窝进母亲温暖怀中的躯体突地一僵。
感受到孩子的强烈反应,黎宛宛低低一叹。「孩子,你还在怪爸爸一走了之,抛弃妈妈还有你,对不对?」
筱柔不愿提起那抛妻弃子,选择投入狐狸精怀中的负心汉,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曾经带给妈妈的伤害……
她的父亲—苏振远,面对母亲苦苦哀求别走,甚至奢求别抛下自己,仍旧是绝情离去。
那个情景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她来说,无啻是最深层的打击,也亲眼目睹了—男人可以自私的为了成全自己而割舍了亲情、曾爱过的母亲,牺牲了家人也在所不惜。
她永远记得,因为爸爸的狠心绝意才会让母亲赌气下嫁现在这个只会拳打脚踢的男人,得到女人一生中最悲惨、不幸的命运,再次面对被玩弄的下场。
想到此,她不禁握紧拳头。
「柔柔,原谅爸爸吧!」黎宛宛抬起女儿的脸颊,柔道:「毕竟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黎筱柔双眼直凝入母亲眼底。「妈妈难道不恨他?!」
黎宛宛又笑了,笑里竟有一股解脱。「忘了。」
「怎麽会忘了?那种可恶又可恨的男人误了妈妈的一生啊!」黎筱柔激动的喊。
十五岁大的她因家庭的变故,显得早熟而怨世。
黎宛宛摇摇头,深深望着自己挚爱、唯一的亲人,仔细将她深镂在心底。
「柔柔,妈妈现在最最在乎的就是你,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留恋般地轻抚女儿柔嫩的肌肤。「柔柔,妈妈希望你以後睁大双眼,认真面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若寻着了真爱,千万要好好捉住,别再重蹈母亲覆辙。懂吗?」
「不!所有男人都是败类,不能相信的伪君子、坏东西,相信男人注定是女人痛苦的开始。」
她微微一颤,心惊小小柔柔竟会语出惊人,说出如此偏颇的言语,难道是她与苏振远所造成的後果。
但——她又能如何?
就算她不再厌世、心灰意冷,难道还能恢复过去的精力与希望,走出痛苦岁月,与女儿重新来过。
不!她不能!
她早已失去所有生存的勇气。
女儿,母亲只能说,对不起了!
黎筱柔抬起头,望进母亲眸底深深悲切的哀恸,没来由的,身子竟感寒颤。
「妈……」她颤声低唤。
黎宛宛无语,再度拥她入怀,然那声声悲恻的啜泣令黎筱柔也随之而泣。
只是,黎筱柔不知道,这竟是自己与母亲的最後一夜,再见面时,竟是以血淋淋的场面—高楼跃下的母亲,粉身碎骨的在她眼前展现。
「啊……妈妈……妈妈……」无助的手臂在空中慌乱的挥动,像是要抓住什麽东西,惊慌而无措。
一双手突然抓住了她的。
「筱柔……筱柔…你醒醒。」
拍抚着黎筱柔的脸庞,白真的神情非常担忧。
当空洞的瞳孔锁住了白真,焦距才慢慢的归位。
黎筱柔环视周遭,漫无边际的恐慌也渐渐远去。
「又做恶梦了是不是?」可怜的孩子,到底要什麽时候,她才会忘记那场血腥画面。
黎筱柔点点头,沉默的看着白真眼底的心疼,莫名地,她的心荡入一股温暖。
「白阿姨……」伸出手,她为白真擦去眼角湿润的泪水。「筱柔没关系的。」
她的话让白真心中一紧,她不禁用力抱住黎筱柔。
「孩子,你终於肯说话了,阿姨……阿姨……感到好欣慰…」
这孩子、这孩子,终於愿意走出自己的象牙塔了!
「白阿姨,谢谢你。」
白真摇摇头,掌心柔抚着她的发丝。「筱柔,阿姨知道,要你忘记失去妈妈的伤痛,是非常困难的。可是你的年纪还小,未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做,尽管你的过去充满痛苦、不安与恐惧,阿姨还是希望,你能够走出阴影,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未来……打从妈妈死後,对未来,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不曾忘掉,在墓园里对妈妈的承诺,那股深植在心口的恨意,甚至都没有忘记过。
她想报复,为妈妈的死向那些人讨回公道。
白阿姨说的对,她不能继续沉缅於过去,而是要想想,应该怎麽做,她才能完成对妈妈的承诺。
「白阿姨,我想念书。」
白真微笑。「然後呢?」
「成为最顶尖的名人。」是的,只要有名有利,就不怕讨不回公道。
看着黎筱柔眼底灼灼的光芒,白真心里有种隐忧。
孩子走出封闭的世界是好事,但如果观念不正确,那就让人忧心了,尤其是,她身上散发的那股仇恨。
「孩子,你有这种雄心很好,但阿姨要你明白一件事,不管你将来要做什麽,千万别让自己後悔,别让爱你的人失望、伤心,明白吗?」她语重心长,只愿孩子能懂。
黎筱柔点点头。
此後,黎筱柔不再孤独的守在角落,她终於敞开心扉,跟院里的孩童一起游戏、一起嘻闹,一同学习。
因为有理想,所以她不封闭,而带给她最重要的转捩点,是一封署名『善心阿姨』的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