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二十五)

听见这话,吉叔浅浅笑了笑,「原少爷,有您这话就够啦。吉叔知道,您不想回去,那也不勉强原少爷了,您有空便来,咱们必定倒履相迎。不过这几年日子难过,您身边还是留个我们的人照应着,若改日有事情,吉叔也好通知您,您瞧这怎麽着?」

韩浩原心里认真的评估着,留下这个人究竟是监视他,还是照应他。但若是不留下他,也不过就是从他知道有这人存在,变成他不知道有这人存在。他们都找到了他,那要趁他不知不觉,派人跟着他那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开口答应来的好,至少有什麽危险,还可以让他出面解决。

「好吧,就留下吧,不过平时可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我已经不是王爷世子了,带着侍卫,多少都有些不合理。」他叮嘱,也澄清自己的身份,如今只是一个平民。

吉叔倒是没想到这事儿这麽容易就说动了韩浩原,反而是怔了一怔,才急忙开口答:「吉叔知道,平时绝对不会让原少爷察觉这人的存在。」

他自嘲的抬了抬嘴角,那岂不是我不同意,这人也会留下来?

「好吧,那吉叔你就留下个人吧,那人是谁我也没什麽意见。不过既然他留在我身边,那就要听我的指令,可别来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吉叔转身对着一个几乎要跟墙壁合而为一的男人说:「阿四,你留下来吧,刚刚原少爷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今後你就跟着原少爷,他有什麽指示,你都得照办。」

那名唤阿四的男人低头来,「属下明白。」

吉叔这头看起来像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的样子,嘴角隐隐含笑的,又道:「原少爷,这阿四是受府里训练的,您平时就别理他,他自然就知道该何去何从,要有事情,您就吹这哨子,阿四听见自然就会现身。」

粗糙的掌心上摆着一小节竹笛,小的几乎可以藏入口中。

韩浩原伸手拿起,试着吹了几声,那声音宛如鸟叫一般清脆高昂。「好,我知道了,谢谢吉叔。」

「那我们这就先回去了,原少爷您也早些安寝。」吉叔说完这话,就带着一夥人离去,连阿四都消失的无踪。

韩浩原关上门,才转过身,就对上于织晶亮有神的眼睛。

他微微勾起嘴角,阳刚的脸上又有点无可奈何的宠昵,温声道:「刚才打起呵欠,现在不累了吗?」

「方才你们在说些什麽,我半句话都听不懂,自然无趣。现下浩原哥要对我解释清楚了,也没这麽困了。」

韩浩原走到窗边,半掩起敞开的窗,眼角忽地瞄见缺了块角的月儿。

不知道赶不赶的回去过年?他心里忽然想起这件事。

其实韩浩原已经想不清楚遇见织儿那天是怎麽样的情景了,那时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冷漠的紧,但人却是挺好的。相处之後才知道她并非是无心人,只是好恶淡极。

但他倒是还记得,那日织儿把壶里的水都给了他,还说因为没水了,所以该回去了。想到这,他脸上不经意的流露出一抹愉快的神色,问:

「织儿想从哪里开始听?」

他边说话边从衣橱子里拿出了一件披肩,披在衣裳稍嫌淡薄的于织身上。「夜凉,披着。」

于织点点头,拢了拢兔毛披肩,这是浩原哥去年送给她的及笄礼,是很难见到的纯白雪兔,是浩原哥跟萧军一起在山上抓的白兔子,女红是曹姨亲手做的。她轻轻的摸着披肩上的毛,「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吧。」

他轻笑,这个答案是意料之内。这小姑娘每回听他听故事,不管有没有听过,总是喜欢从头开始。

「我娘呢,是南王朝人,我爹是北国的王爷。有一年我爹四处游历时,遇见了我娘,他们一起过了一段日子,生下了我。过了一阵子,我爹回国去,又过三、五年,他把我跟我娘都接过去。但到了北国之後,大概是水土不服,我娘没几年就病死了,只剩我一个人待在那儿。」

夜确实沁凉如水,冲上鼻尖的还有城里的人喧闹过得气味。韩浩原的眼神因为回忆而有些迷蒙,像是湖上夜里泛起的轻雾。

这一停顿,停的有些久,亏得于织耐心充足,一句话也没问,一口一口的啜着桌上的发凉的茶,好似那十分烫口一般。直到窗外传进了打更的声音,韩浩原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而後不算笑的扬起嘴角。

「那时候我大哥,我爹的第一个妻子生的孩子,表面上是个乖巧的孩子,但他的心里总想着要如何抓弄别人又可以不被发现,於是就把歪脑筋动到我身上来。他那人的手段真是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每回都是整得下人一把火气没地方出,却又嫁祸给我,自己装成一副乖巧温顺的白衣书生样。下人表面上不敢对我发作,私底下说我如何又如何,却是免不了的。但我几般辩驳都没人要信……」

他又哼了股气,脸面上是全然的淡漠,还有说不出的感概。

「最後,他没留心,玩死了下人的儿子。这件事情自然也是我替他背了黑锅。我给我爹拿马鞭子把我狠狠的抽了一顿,差点就被我爹抽掉了半条命,我带着伤被吊在树上。心里想着照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让我爹给打死。

「於是趁着守备不严的时候,我就逃家啦。我在北国里流浪了好一阵子,然後越走越南,就走到山里去了。那时候我小,晚上怕野兽来吃我,所以晚上都是睡在树上。织儿捡到我的那天,就是我运气特别不好的日子,爬到树上去,却一不小心又摔下来,就把腿给扭伤了。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一口气说完剩下的事情之後,韩浩原把面前杯子里早已经搁凉的茶一口喝尽,还想再倒,才发现壶里也空了。他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于织。

「嗯?这样渴?」

于织看了看他,把自己仅存半杯的茶推到他面前。

韩浩原大笑起来,倒也不客气的拿起来仰头就喝乾。眼前这人,总是这样啊,打小没变过的。

「呐,若织儿在那里,肯定信浩原哥。」

她托着腮,声音很轻,甚至也不是要强调什麽的口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但韩浩原却微微一顿。

「不论别人怎麽说我,织儿都信我吗?」

「嗯。」于织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眼睛里有些倦态。这时辰早已经过了她该安歇的时间,「我自然是信浩原哥的。」

韩浩原心里突然涌上很多情感,说到底,兴许他就是等这一句,我信你。便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即使某日,我们分隔两地,全部的人都说我不好?」他又追问。

于织抬起爱困的双眼,「浩原哥要去哪里?我们做什麽分隔两地?」

这个问题问的韩浩原一愣,对啊,这根本就是不会发生的事情,想来烦心做什麽?

他边笑自己,边伸出手把于织几绺压在披肩下的发给顺了出来。「织儿说的是,我哪儿也没有要去,等事情办妥,就一块儿回山城里去。这王城热闹归热闹,我还是喜欢岚山城多一些。」

「好,织儿也是喜欢岚山城多一些的。」说完,她又打了个大呵欠。

他浅笑看着眼前这个正在犯困的姑娘,这样很好,等到事情告个段落,他就带着织儿去探望老爹,顺便告诉他,自己就要娶亲了。然後就回岚山城里,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

「上床睡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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