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到月華生 — (十四)

几日後,某个夜里,韩浩原轻手轻脚的摇醒于织。前些日子,韩浩原就跟于织说过,可能会挑个夜色昏暗的日子,但恰好今日起了西北风,他便决定就是今天。

「我们走吧,趁今晚月色不明,又起西北风,刚好是在洞口的下风处。老虎瞧不清机关,我们身上的人味儿又让风吹散,兴许能成。」

他把一件披风围在于织身上,替她束紧了带子。

「织儿,你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张图吗?」他轻声问着。

于织颔首,伸手把桌头上的一叠纸跟笔揣进怀里。

由於担心点灯会吵醒曹姨,两人都是摸黑前进,韩浩原怕于织看不清路,伸手扶着她的肩头,两人就这样蹑手蹑脚的走进马厩,他牵出一匹认得他的马,先让于织坐稳,接着他俐落的一翻身,便已在她身後坐稳。

执拉起缰绳,马儿狂奔出去,两人迅速的隐匿在夜色之下。

却没注意一旁的窗边,曹医娘半倚着墙,正默默的守望他们。

藉着月光,曹医娘凝视他们离去的背影良久。

「你们呐……」她叹口气,「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今夜新月当空,月牙儿像把刀一样的挂在夜空中。

韩浩原白日已在树枝间架上了木板,用绳索绑了几十道,除非是树倒,否则要让这板子砸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先上去,爬稳了。」韩浩原指着梯子,「等会我要把梯子卸掉,你可别慌。」

「浩原哥呢?」于织一手攀着梯子,回头问。

「先上去吧,我等会儿跟你解释。」

上到了树上,于织才发现,这个视角恰好可以将虎穴洞口附近的状态一览无遗。仔细一看,附近的细小树枝都出现了断口,又铺上了新的枝叶,很巧妙的造成伪装。

韩浩原拉过她,「先画上头有十六根长约一尺尖木桩的那种木板。」

他後来在家里翻遍古书,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上头记载着适合这种情况使用的机关,书里描述古时有人利用竹子的柔软度,绑上了这种上头有着又尖又粗的木桩设置陷阱,追捕大型动物时,只要能让野兽触动机关,那木桩就会以飞快的速度刺穿野兽。

他审度形势,这山头只有老树,若是坚持用竹子,肯定是无法办到,但若是利用老树的承载力,把机关绑在大石上。等那畜生一来,让织儿用刀子把固定大石的绳子割断,顺势带下宽长皆三尺的木板,料那老虎如何凶猛也要躲避不及。

「浩原哥,我快画好了。」于织低语,「最後一笔补上去就行了。」

「等等、等等,先别画啊。」他拉起她的手,「这东西稍大,我们这样不行。」

韩浩原推着于织退到枝枒之间,那地方仅可容那两人站立,而後让她补下最後一笔。

布满木桩的刀山,立刻出现在他们眼前。大小恰巧比韩浩原架在树上的木板略小,他站到剩下的空隙之间,缓缓的扶起,让尖刺木桩全朝着虎穴,而後让于织画下了关键的大石。

「石头的外面要用绳索绑着,然後牵出一条粗绳子来,要够长,我要绑在这东西上头的。」他拍了拍剑山平缓的那面。

「知道了。」

剩下的机关都如同他所想的一样,架设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意外。时辰也接近天亮,眼下只等着白额虎现身了。

「织儿,你看对面山壁,是不是有个很大的圈?」

于织望过去,的确很隐约的可以看出山壁上是有类似石头画出来的痕迹。「是,所以怎麽了?」

「等会儿你要是看见白额虎在那个圈子里了,就拿刀子割断这条绳索,你得抓对时机啊。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于织皱起眉头,「我来?那浩原哥你呢?」

韩浩原朝她笑了,「引老虎啊,牠可不会自己就跑进去了。」

西北风稍缓,当枝叶不再晃动的时候,于织瞧见新月在韩浩原的後头,离他很近很近,却像是一把弯刀也离的他很近。

于织拿刀的手微微颤抖。她真的可以吗?

韩浩原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织儿也要相信我才行。」

她还来不及多说些什麽,远远地白额虎已经出现,但似乎察觉到不对劲,非常的小心翼翼。

用力的握了握于织的手。「我走了。」

当韩浩原的手离开的那一刻,于织突然感觉到非常刺骨的冷。

远远地,她看着韩浩原点燃火把,吸引住白额虎的目光,动物大多惧火,白额虎只是绕着韩浩原转,但仍有越来越近的趋势,于织只能紧紧的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声都不敢吭。

她知道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韩浩原分心,然後抓准时间砍断那根绳子。于织紧紧盯着韩浩原的身影,看着他翻了一圈从虎口下逃开,却没办法把白额虎带进狩猎范围。

她浑身不停的颤抖,让她只能更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唇瓣。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于织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从来没想过,会让韩浩原面临生死关头。她也从来不想他面临。

看着韩浩原从地面上跳起,躲过了虎爪,向後退了三大步,虎爪在他身後的地面上留下了几个爪痕,地面也扬起一阵灰。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喉咙里跳出来了。

「织儿,现在。」

韩浩原的声音很响亮的传遍山林,她握紧刀子正要割下去的那一个时间,虎啸也随即传来。

像是在耳边吼着,于织被吓的手一震,刀子掉在木板上。

转过头看着白额虎飞越起身,而韩浩原就在牠飞跃去的方向。她咬牙,捡起刀子,闭上眼,向上用力划断了绳子。

她听见了大石滚动的声音,还有刀山滑出去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也无声。

平时总市面无表情的姑娘,这时抿紧了唇瓣,皱着眉头,很慢很慢的转过头去看着韩浩原的方向。

那片木桩板已经钉在山壁上,底下出现了一摊鲜红色的血液,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把周遭的石头染成鲜红色。

她咬着牙,站起身,四处搜索着韩浩原的身影。

但除了东方渐白的天色,于织的眼里竟无出现任何一点她想看见的东西。

她心里忽地浮现出那片木板下钉住的是不是韩浩原,那血,是不是白额虎跟她的浩原哥的?

这个念头让她的双脚发软。

扶着一旁的树干,她想去找找,因为她相信他,所以她也不会哭,不会绝望,就像城中的那些妇女一般,只是一举步,却跌坐在木板上。

这一跌像是跌散了她全身的力量,她獃坐着,而东方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于织再伸出手,指尖摸到的是粗糙的树干。空气中散布着一种混掺着树木香气跟刺鼻的铁锈味的气息。

她想站,却无法起身。想看清楚,可天色却仍然太暗。

浩原哥,在哪?

「织儿,我没事,我没事了。」

韩浩原跪坐在她的面前,双手捧起于织的脸。「方才让白额虎一拍撞上了树,昏了一会儿,让你担心了。」

眼前渐渐聚焦出他的模样,于织一直悬在眼眶的泪水,突然溃堤。她扑到韩浩原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浑身颤抖着。

「我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

「别哭别哭,吓坏你了,是吗?」他轻拍着织儿的肩头,「我们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冒险了。」

我们谁也不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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