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谢大姐委托一位公关部的帅哥权充司机,载着我跟方糖在高雄市闲逛。这里对我很陌生,方糖也不算熟,我们光是在西子湾走走就已经很新鲜了,到鼓山渡口搭船时更是兴奋不已,那位帅哥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我们两个来自台北的傻女人不断大惊小怪,连吃个烤鱿鱼都可以指指点点半天。
「两位老板还满意吧?」过午後,已经三点多,大帅哥把我们送到高铁站,他很贴心地先下车,还帮女士开车门。
「不错不错,非常满意。」我跟方糖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所有的支出,只要能报帐的,全都由帅哥买单,回去可以申请核销;不能报帐如烤鱿鱼,则由帅哥招待请客。谢大姐非常豪爽,她当着我们的面指派司机时就说了这麽几句话:「这两位可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何小姐以後搞不好还是我的特助。把人给我照顾好,吃什麽、喝什麽都可以,不必客气。」
「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跳槽来高雄吧?」等车时,方糖问我。
「也未尝不可呀,搞不好这边还比较有发展潜力呢。」我说高雄的饭店业堪称全台湾竞争最激烈的一级战区,放眼市区,饭店跟汽车旅馆林立,每一家都努力塑造自己的形象,提供不同的优惠措施来争取客户,怎样才能掌握致胜关键,变成非常有意思的思考课题。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到高雄来工作,那应该会对自己的企划构想能力是一大挑战。
「野心这麽大?」
「反正无牵无挂呀,况且又是有兴趣的工作,就算压力大了点,但还是应该趁年轻打拼打拼,对吧?」
「你确定真的无牵无挂?那只鹅呢?你舍得?」她斜眼看我。
「那得看他舍不舍得罗,又不是我能决定的。」然後我就笑了。这样讲可没错,其实本来就没有什麽筹码,我也是从一开始确定自己的感觉後,就将全部的心意都摊在他面前了。要怎麽选、要不要选,那都是他做主,一点也由不得我。方糖说这未免太豁达,我说活在台北,已经有够多值得操烦的事,爱情不必也这麽复杂。
今天虽然是上班日,但我们却没什麽重要工作好忙,花半天时间浏览高雄,傍晚回到台北,就算进公司,也是为了吃蛋糕。晓宁传来讯息,说行销部这边买了小蛋糕,大家等着庆生。我摸摸其实饱胀的肚皮,心想再这样一路吃下去,恐怕会变得跟丸子一样肥了。
「生日到了,李锺祺有没有什麽表示?」在车上时,方糖又问我。
「我看鹅先生大概连我生日都不晓得吧。」我耸肩。
大感意外,方糖问我:「所以你们真的不算在一起吗?」
「当然不算呀,」我哑然失笑:「我跟他告白过一次,然而这只鹅压根不当一回事,还以为我在开玩笑。虽然是在同一个公司,可是自从爷爷来了以後,他就上楼去了,平常各忙各的,也没多少机会去认识对方,我连想再跟他多聊聊都没办法。」
「那你可得小心点,台北哪,花花世界呢!要是不赶快行动,小心他被别人追走。」方糖提醒,说李锺祺虽然笨拙又老土了点,但好歹也是执行长特助,而我们饭店里女员工这麽多,难保谁不对他有兴趣。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不说别人,光是映竹就够了,她可能连话都不必说,只要勾勾手指,李锺祺还不摇着尾巴立刻跑过去?然而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才对,以我对状况的了解,映竹已经有喜欢的人;那只鹅则是个没胆子告白的家伙。但饶是如此,我终究有点放心不下,於是拨了通电话给映竹,想问她傍晚有没有空,若无事,不妨过来行销部一起吃蛋糕,叵料电话连打几通都没人接,等高铁列车快到台北时,她才回我一个讯息,说房务部正在开会,而且李锺祺也在,执行长特地派他去旁听,以了解前台的工作情形,这个会开完後,还有一个小组干部会议,如果忙完後还早,她就找李钟祺一起过来吃蛋糕。还真是乌鸦嘴哪!我把简讯给方糖看,顺便架她一拐子。
几天不在,桌上堆放的资料不少,虽然行销企划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独力负责的工作内容,但别人做好的案子还是会发一份副本过来,大家都要看过才行。我看见一个小蛋糕就摆在那堆文件上,很小巧的纸盒,黄色起司蛋糕上面有白色鲜奶油围裹成圈,中间是满满的水果切片,上面插着蜡烛,不是数字,而是一个很精致的问号。
「问号是怎样?」指着那根造型特异的蜡烛,我问。
「意思就是你想几岁就几岁。」乾妈给了一个真让人开心的答案。
虽然在公司好几年了,认识的人很多,但毕竟行销部还是比较像自己的家。没有大肆铺张,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非常简单的庆生。蜡烛没点,偌大的办公室里也不方便让我们关灯,我想把它带回家做纪念就好。既然不点烛吹烛,当然也就省下了许愿的俗套,不过我还是觉得心中怏怏,这儿乾妈居长,晓宁、阿娟跟方糖都在,一共五个人,非常温馨,然而我却没看见最想看见的那个人。
吃完蛋糕已经有点晚了,无暇再回去喂饲料,只好让丸子先饿肚子,反正我前几天出门时给了牠一大碗,按理说不会饿死才对。背着大包包,里面都是连日来的换洗衣物,我出了饭店侧门就直接上计程车,一路冲到台北新舞台。时间差不多,现场已经有排队人龙。我在入口处先拿了节目单,一回头,忽然听见滴答声,没想到天黑後居然下起雨来。
站在入口处,看着外面渐渐落下的雨,忽地有种惆怅油然而生。这城市的冬天怎麽老爱下雨?雨夜很美,尤其灯光映在地面的积水上头时更美,可是那种美很虚无,睡一觉起来,路面乾了之後就什麽都没有了,只留下丑丑的水渍,还有一整天的烟硝飞尘。怎麽美好浪漫的一切都只能如此短暂吗?到底有什麽是可以真正长留在心的?我很想走出去淋一下雨,比起高雄整天的艳阳,还有入夜後的闷热,台北这短暂的夜雨之美反而更吸引我。人潮中,我静静地看着外面发呆,直到开始入场,才被迫往前走。
相声戏跟其他舞台剧不太一样,一般舞台剧演出时,观众大多安静坐着,鲜少与台上有所互动,即便跟着剧情有情绪起伏,也会小心克制,深怕发出声音会影响别人;但相声的好处就是听到好笑的内容时,可以放声大笑跟鼓掌,这能激起台上的表演者有更多表演热情,相对也就让整出戏更好看。我看得很认真,也鼓掌得很用力,花两千多块钱买的座位很值得,中场休息时就在观众意见调查表上给了一堆满意分数,等到看完,觉得嘴巴有点酸,才觉得自己笑得似乎有点累。
看完戏,走出来时,有种满足的感觉,好像抒发了满满的压力与疲倦,可是一旦吹到外面的冷风,不由得让人眉头又紧缩了起来,同样是台湾哪,这二、三月之间的天气怎麽南北相差如此之大呢?我站在路口,看着散场後鱼贯而出的观众,大家纷纷涌向外面,计程车来回往返络绎不绝。不知怎地,忽然有种萧索落寞的感觉,想起上次看舞台剧的心情。那天,我一个人坐两个位置,而今天,身边也一样无人相陪。看看这夜空,我感叹,搞半天,原来还在同一个寂寞的世界里呀?
不急着挤过去,我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罐装水,鼓起脸颊,呼出一口长气。看样子地球还在转,世界还在运行,一点也没有因为我的开心或不开心而有所改变,今晚不管看的是喜剧或悲剧,似乎对这城市都没有影响,现实还在以它无情的姿态继续降临,当然,它也不会在乎明天是我的生日。
就像那个问号,我也搞不太清楚,究竟自己的实岁、虚岁怎麽算,反正有人问起,一向都说是二十四、五岁,也不会有人深究。等人少点,我这才慢慢踱步,往最近的捷运站过去。
生日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尤其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庆生不但没有喜悦,反而显得悲哀。但我也不想找一群人狂欢,因为即使玩得再开心,终究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最後还不是一样,要一个人走出捷运站,一个人走进便利店里买咖啡,再一个人走回公寓,打开门口时,除了偶而丸子会因为肚子饿而喵喵叫之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黑暗中的安静。将那样的寂寥拿来与狂欢时的热闹对比,这反差让人很难承受。所以今晚我看看相声就好,一如买票当时的预想,就是只有我一个人,走这一段路。
该死的李锺祺,他为什麽只字不提,一语不发?映竹最後因为开会而不能来,但人家可是开了两个会,所以分身乏术;那他呢?他去旁听第一个会,结束後难道映竹会不告诉他吗?肯定不会!可是他既没来吃蛋糕,也没打电话问候一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是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他应该要很把我放在心上才对?尽管我很清楚,两个人的互动不多,自己也不是真的非常了解他,甚至这份感情也只是我单方面地加诸在他身上,但就算这样,我总还算是公司的前辈,好歹致意一下也不为过吧?
想到这里,原本平静的心情就乱了,撑伞走了一段路,回到公寓前的巷口,买了咖啡,再回首时,整个台北的夜空一点都不黑,被这城市的霓虹映着红黄成片。叹口气,转过身,我想今天已经够累了,最好还是别想太多,免得伤神。
「我等了你好久。」结果就在大楼的入口处,警卫柜台边的小沙发上,有只鹅坐在那儿看电视。见我回来,他赶紧起身,手上居然有一束花。
「为什麽你有我家地址?」我愣住。
「执行长特助随便掰个理由,人资部那边还有我弄不到的资料吗,对吧?」而他笑得很天真开朗,一点也没有久候不耐的样子。把花递给我,李锺祺说:「还好,还没过十二点,生日快乐!」
「如果你把人资部给的资料看清楚一点,就会发现一个更重要的事实,我的生日其实是明天。你这白痴。」接过了花,我说:「祝我生日快乐。罚说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