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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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那是苦肉计的话,未免真的太痛了点。爷爷跟李锺祺面面相觑,刚才还把我捧上天的,转眼,他们就马上亲眼看见我因为迷糊失误而坠落地狱。他当下只好转过来安慰我几句,然後放李锺祺一马。那时爷爷脸上满是苦笑,他大概在想,如果师父就是这样,也难怪徒弟笨手笨脚了。

为了帮这只呆头鹅解围,我损失半天的工作进度,只好所有的资料全都重打,所以非得熬夜加班不可。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我休息够了就立刻继续赶工。这份企划虽然只是整个春节活动当中的一环,但事关我们与几家计程车行的协调签约作业,所以马虎不得。再说这个案子也是前几天我跟李锺祺去初步洽谈的,其他人不太知道详细内容,这种情况下,也无法找人帮忙代写。我只能自己先做雏型草案,核可後再让负责业务推广的同事去到处跑车行。

夜已经有点深,但从帷幕玻璃看出去,外头的诸多大楼还依旧灯光明亮,看来这城市里加夜班的人很多,而更远处那边映得满天缤纷,那是整个台北最热闹,也最繁华的地方吗?喘口气时,我忍不住看看外面的夜景,心里感叹,究竟自己要蹉跎到什麽时候呢?我忽然好羡慕映竹,至少她有个自己喜欢的人,也有另一个一直在喜欢且守候着她的男人。而一想到李锺祺,我却忍不住又笑了,今天傍晚他忽然跑来,打听了几个常与我们合作的厂商,想知道他们的应酬方式,听我说完,他的脸上露出困窘,原来这人根本不会喝酒,一听到有酒场,当下脸都绿了,还问我能不能一起去,我说老娘为了帮你解危,只好陪着一起耍白痴,现在连下班时间过了都还走不了,是要喝个什麽屁酒!他满脸歉意,还说下次好好补偿我。陪着执行长去应酬的他,这时间也不晓得醉死了没有,我看可能凶多吉少。

休息够了,我在凌晨十二点整再度埋首电脑前,不过身体已经感到疲劳後,工作效率就一直无法提升,穷耗到凌晨,终於再也撑不住了,手指虽然还在敲打键盘,但却经常按错键,或者选字选错。不如先停下来吧!我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後面的会议室,那里有一张长椅,至少睡个两小时,然後再继续吧!

是有一点自伤於这样的人生,也有一点玩味着如此的际遇,四年多来,转了一圈,最後我居然成为一个半夜里还躺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回不了家的小职员,这是命运使然吗?我庆幸自己始终没有事业上的企图心,随遇而安,顺时而动,虽然有时会觉得好像有点傻,就这样自己请调回来当行销企划,还搞得这麽累。但那又怎样呢?我现在还是有个好工作,有一群好同事,也有照顾我的好主管,没人会在意我前四年曾经是执行长特助的这个褪色光环,还能相处得和乐融洽,这不就够了吗?没有什麽压力,也没有太大挫折,我只希望能够平平顺顺,偶而追求一点工作上的成就感与满足感,这样就好。

把大外套盖在身上,本来只想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但没想到这份感慨都还没感慨完,我居然就已经沉沉睡去,再也不醒人事。那一段睡眠好沉,沉得让人完全醒不过来,我在梦中隐约好像看见了谁,听见了什麽,但都如此蒙胧,偶而似乎是谁走过身边,又叫了我的名字,却也彷佛似有若无。最後这些都如流水般从身边轻轻划过,再不留下半点痕迹。直到窗外的霓虹锦绣终於完全褪去,连天空都出现一点深蓝色的黎明时分,我这才猛然惊醒,那一吓非同小可,就差没大叫而已。

糟糕!心知不妙,先看外面的天空正蒙蒙要亮,再看手机,赫然已经早上六点半!我恨不得一把掐死自己,当下也没时间洗脸,更没时间责怪自己贪睡,抓起外套,推开会议室的门,急忙忙地,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不过也就在起脚的那一刹那,我顿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昨天半夜里,整个办公室都还有灯的,我可是非常不知节约地开了整层楼的灯光在工作,怎麽这会儿再一看,大部分的灯光却都是熄灭的?疑惑中,猜想会不会是保全人员来巡逻,顺手都给关了。然而想想也不对,前面那边,我的办公桌附近,那里的灯光却还在呀,保全总不会还帮我留盏灯才对。纳闷着,我一步步走了过去,还刻意放轻动作,心里盘算着,要是待会看见了什麽不该看见的,身边有什麽可以拿来当武器的。正在胡猜,脚步渐进,转个弯,就到了我的座位前。

电脑画面停在企划书的档案上,不过我稍一细看,赫然发现它已经被写到了最後的明细,而且条列得相当清楚。这份企划就在我睡梦的几个小时里,这样被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完成,只要再按个键,让它列印出来,一切也就大功告成了。看着电脑画面,我怔然许久,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最後只好先将它存档,然後轻轻移动滑鼠,把电脑关机。跟着,我把动作放得更轻,将我那件不知何时已经掉在地上的大外套拎起来,轻轻地给他披盖上。李锺祺睡得很酣,身上还有浓浓的酒臭味,而且连口水都流了出来,把垫在他脸颊下,那本我最喜欢的便条纸都沾湿了。不过没关系,现在只剩下充满心疼的感觉,其他的,对於这个我从未曾在这城市里遇过的特别男人,我完全不想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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