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慈母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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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谎言,属於慈母的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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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谦哥哥!」如夏一看到那令她倾慕的身影,便飞也似的奔了过去。
没错,过了一年,她已经六岁了,而她最大的发现便是自己喜欢宋子谦,他又俊又温柔,对她又好,是世界上除了娘亲和弟弟对自己最好的人了!莫说她年纪小不识情爱,对於他的感情她懂,真的懂,那就是她娘对那位无从问起的爹的感觉!
如夏揪住子谦的衣往下拉,在让他与自己同高以後把花圈戴在他头上。
「小姐?」子谦疑惑的看着她,探手摸了摸头上的东西,想拿下来一探究竟之时被她的小手拉住所阻止了。
「别拿!这是我做的花圈,送子谦哥哥的,我们去池塘看看。」如夏显得十分兴奋,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做花圈,很想亲手送给喜欢的人,语毕便拉着子谦的手走加跳的到达池塘边。
「很好看,谢谢小姐。」瞧清楚水中自己头上的花圈,以小黄花为主,散发俏皮有活力的气息,子谦心中滑过一丝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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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谦哥哥喜欢,夏儿就开心了。」扬着灿烂的笑容,如夏听到子谦的夸奖,喜不自胜而情不自禁的小手就环上他的颈项,沉浸在喜悦的如夏并没发现自己环抱的人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
突然被抱住,子谦「喀咑」的脑筋忽地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摆,他感觉到女孩成长的快速,过了一年她的身高已经比蹲下的他高一些了,但在终於回过神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快将眼前的人儿给搂住,他慌张的伸回手拉下那双环着自己的藕臂并推开她到安全的距离。
「对不起,子谦冒犯小姐了。」
「我…是夏儿先抱子谦哥哥的。」如夏愣愣地说。
「不,子谦冒犯小姐了。」他还是用着严肃的语气说,这样听起来并不像是他冒犯她,倒像是在责备她。
「那……如果夏儿说没关系呢?」佟如夏没经思考,甚至可以说是脱口而出的问出这个疑虑,六岁小小的脑袋突然想知道这个答案,她并不知道为什麽要这样问,也没有什麽目的。
「万万不可,小姐……」蹙着眉,宋子谦听到她的话也是反射性的回答,但在说出口後又觉得似乎有什麽不对,正当他想解释,却被她的喃喃自语给打了断。
「子谦哥哥原来讨厌夏儿,但、为什麽……」
那双比她大上几许多的温暖的手,刚刚是慌张的推开她,那张总是带着淡淡笑容的嘴,适才更是想都没想得拒绝了她,如夏甚至不懂怎麽会看到类似「害怕」的表情。
害怕呀害怕,仅仅六岁的如夏失神的看着眼前那张俊脸,刚刚是如此真实的露出那种表情。
她很可怕吗?还是,自己是如此不讨人喜欢。
「小姐……?」子谦在听到那句呢喃後,突然发现到她的怪异,那句话不太正常,她的表情也不正常,平时不管怎麽样,她有着各种喜怒哀乐的表情,时而灿烂而笑,时而腼腆掩面,就是没像现在这样过──失神而平静。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子谦真的发现不对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对她影响力这麽大,他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们不可能,不说她有多特别,甚至不管他的心意,他们都不可能。他唤了几声,眼前的人儿都没有回应,正当他皱着眉头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时,如夏却是大大往後退了一步。
「我、该回去了。」语气急促的说完後,她头也不回的往回跑,子谦则是杵在原地,没有追上。
平时吹着舒服的风,此时却是有些刺骨,如夏气喘吁吁的跑回屋里,却是看见背对自己的娘和一脸肃穆的弟弟,正不解弟弟怎麽会露出那种表情的如夏,一眨眼却发现他的表情已经回复成往常的笑容看着突然跑进屋内的她,彷佛一开始看见的只是错觉。
但此时心情混乱的如夏,却没看见那双跟她一样大的眼周边却是泛着淡红。
「姊姊…咳你回来了。」如秋笑着轻声说,简韵听到他的话则是转过身来,慈爱的看着她,停了半晌柔声问道:
「夏儿,怎麽了吗?」
「……没有啊。」她硬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没什麽两样,习惯的走进母亲怀里,此时她却是有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娘……你会不要我吗?」小小的如夏小小的心莫名的感觉惶恐不安,好像,有什麽正要改变,而她孰然不知。
「不会,当然不会,夏儿是娘的宝贝。」简韵用着比平常还温柔的声音说。
「真的吗?」她依然感到不安,不怎麽相信。
「娘何时骗过你了?」轻点了点自己女儿的鼻子,在语句开头却是几不可闻的停顿了一下,语毕简韵晃着如夏的身子轻轻哼唱起童谣。
「灵山客,灵山客,
独自去游天上月。
本欲带上花一朵,
无奈山上百花谢。
灵山客,灵山客,
群仙为谁来鼓瑟?
遥闻天上鼓瑟声,
声声悲愤声声切。
灵山客,灵山客,
舍身忘情情益烈。
不闻雄舟从君走,
唯见潮起潮又落。
灵山客,灵山客,
从此相伴唯黄鹤。
昔日良弓和骏马,
至今无人能骑射。
灵山客,灵山客,
悠悠长恨何时灭?
李波欲掬灵海水,
泪水和流到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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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夏昏昏欲睡,在失去意识之前心却划过一丝刺痛,有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住心头,但从小听到现在的睡眠曲却哄得她无法再继续想下去。简韵的歌声婉转柔切,就像是唱首在普通不过的童谣,但细细去咀嚼童谣的内容却会发现到词下的悲哀。这是简韵给孩子们的暗示,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天真是不被允许的,但率先听出其意义的竟是体弱多病的如秋,而那时他却是灿烂的笑着说:
『咳咳…我会保护、姊姊的。』
因为从小孱弱而什麽都不能做的身体,让他提早了解到一些事情,例如,他是不可能像一般人好好的生活了,又好比,他唯一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姊姊──所以他授予同胞姊姊天真的权力。
即使如此,有些事情他却是无法阻止,他可以保护她,却没办法阻止她了解些什麽,因为不管怎样,现实的残酷往往是他们反驳不了的。
看着娘亲怀中已经熟睡的如夏,如秋的笑容参上浓浓的悲伤,那笑容,比哭泣更加地令人难过,他看向桌上平摆着的一包白色粉末,那包,名叫砒霜的毒药。
「子谦,你来。」简韵对着门口的宋子谦轻声唤道。
今天,二房那边的贴身侍女送来这一包药,或许是终究忍受不住他们一家的存在了,即使影响力不大,却是有碍观瞻,小孩可以做罢,但简韵是必定得服,若是明天没有看到她的屍体,几天後他们一家子都别想活──以上是那名婢女所传达地语句。
那时间,如夏和子谦正好不在,简韵和如秋也在这段时间争论了许久,最後,简韵依然坚持着自行服药的信念,如秋根本说不过自己的娘,所以事实就是,简韵即将服下砒霜,即将离开他们。
听完简韵的说词,子谦默默的垂首站着,他无法说什麽,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在这一年来,他明白简韵并不把他当下人看待,但事实上他还是个奴仆,所以他很悲伤,却无法说什麽。
『请不要离开我们。』他有什麽立场来说出这句话呢?
所以他保持缄默的双手抱过陷入睡眠的如夏,正待他要走进如夏的内室时,却被简韵开口叫住。
「子谦。」
宋子谦停下脚步,却没有应答,也没有转身看她。
「大院的人或许说谎,或许还是会派人来杀你们,到时候,希望你们都能好好保护自己。」不是叫他保护好他们,是保护好自己?
「但是我宁愿相信那个婢女说的,毕竟她说的也有可能是真的。」她说。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都懂得你们在想些什麽。」看着他的背影,简韵又是慈爱一笑,见他没有说话便继续开口。
「也正因为如此,後院这里是没有阶级分制的。」听到这里,他认为她是要自己远离如夏,正要转身应答之时,却是看到她把一部分的砒霜倒入茶杯之中,从容的摇了摇茶杯,柔笑的看着他。
宋子谦怔立在原地,心中开始疼痛。
「子谦────」语毕,她毫不犹豫的一口喝下那一杯参有砒霜的毒茶,一旁床榻上的如秋无声的掉泪,脸色显得比平常更加苍白,宋子谦双目瞠圆的看着这一幕。
为什麽?她可以这麽不迟疑的喝下毒茶?如果大院的人真是说谎怎麽办?如果大院的人依然派人来杀如夏如秋怎麽办?
她居然愿意相信他人所说,而不愿活着冒那一丁点会让他们受伤的险。
那又是为什麽,她最後要说那一句话?难道是她只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意和顾虑?
有太多太多的为什麽让宋子谦顿时不知所措、思不得其解,而喝下毒茶的的简韵,半晌後双手紧揪住自己的前襟,看着她痛苦,宋子谦却无能为力,直到她无力的往前倒下,像是变化成慢动作般,子谦无法丢下如夏,如秋一时下不了床,两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在那坚硬冰凉的地板上。
而子谦最後看到她的表情,却是放心的笑意。
「唔……」子谦怀中的如夏嘤咛着,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看到那放大的俊颜,尚处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她没想起刚才在花园发生的事情,只是挣扎着要下来。
宋子谦看了看她,动作有些僵硬的让她双脚触地,但就在如夏转过身时,全身彷佛遭到雷殛般无法动弹。
她看到娘亲躺在地上,胸膛,没有起伏。
「娘……?」她轻轻的唤了一声,地上的人却没有醒来,没有一如往常的拍拍她的头,好怪、真得好怪!
「娘…您怎麽睡在地上?您不是跟夏儿说过,躺在地上睡觉会感冒吗?」如夏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她缓步走到娘亲的身边,摇了摇她的身子,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娘!」她瞠大了双眸,想把娘亲扶起来,一个失力,她却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般从她眼前无力的倒落,她不敢置信也不想相信──娘的身体,好冰、好冷。
「子谦哥哥,帮娘拿条被褥,她好像,很冷。」如夏困难的转身对宋子谦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没有传入她的心中,宋子谦压下喉头的酸涩,握紧拳头,低声的说:
「小姐,夫人……走了。」
「去哪?她才答应过,不会丢下夏儿的。」如夏笑斥他,否认他的话,同时无视着心里渐渐浮现的答案。
「夫人不会回来了。」看着如夏的样子,他的剑眉深蹙,他看出了她在逃避,逃避自己的心,逃避夫人已死的事实,但他不敢说出那个字,因为只要一说,她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她会──崩溃。
「你胡说什麽,娘会回来,她…怎麽会不回来?」她的声音渐小,到最後像喃喃自语,却也像在说服自己,子谦看了难过,却不知道该怎麽做。
一阵沉重的气氛镇压着後院,除了如夏,没有人说话,只有她不断的唤着娘,语句中是越来越浓的悲伤与恐慌。
不会的…娘答应过她不会离开的、不会丢下她的。
「姊姊,娘死了。」床榻上,如秋依然是平常的笑容,但此时却含着不容忽视的悲伤,很浓、很厚的悲伤。
而如夏在听到这句话後,脸上的表情彻底凝住,像是听到什麽关键的字眼,她的小脸瞬时刷白,原本灵活的大眼正一点一点的失去光采,她扯动嘴角还想说什麽,却被如秋再次怦然一击。
「娘,死了。」如秋说的很慢,每个字就像是烧热的铁块,痛苦得烙印在她心上,他的话太清晰,使她无法再说些欺骗自己的话。
「为什麽?……」她无神的眼瞳,盈满水光,一颗一颗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她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只是不断的重复着那三个字,不断的询问那个躺在的上,已失了温度的人。
『娘……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当然不会,夏儿是娘的宝贝。』
『真的吗?』
『娘何时骗过你了?』
那是一个谎言,属於慈母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谎言。
佟如秋和宋子谦看着她的模样和绝了气的简韵,都是无声的淌着泪,正当子谦要上前搀扶如夏的时候却被一把挥开。
「为什麽骗要我?为什麽?啊──────」佟如夏站起身子,哀伤的叫喊,喝住了子谦,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中,她的眼前倏地一片漆黑,此时她只想陷入沉睡。
若是能够不醒来,该有多好啊?
那声悲恸决绝得凄厉叫声,划破漫漫黑夜,东方的地平线露出第一道曙光,对他们来说,却是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那就像命运之神的嘲笑,嘲笑他们无法掌控的命运,也嘲笑他们──
命定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