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只是一具屍体,一具漂浮在爱情死海的屍体。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呼吸早已停止,然而,除了那个薄情的人之外,没有半个人能使我的知觉发挥作用。至於那个混蛋,把我一脚踹开,任由他自己的多余的感情恣意蔓延。
曾经挚爱的德文,暂且不管你冷酷如冰的表情,以及当我愤怒到快要晕眩倒在书房时,又狠狠朝我肚子踢了几脚。这些算不了什麽,我最大的痛苦是你接下来的动作,你对着我说:「我,爱上了她。」我不曾见过这个画面,当你想到她时,你的眼神早就闪现出奇异的光辉,你彷佛在极力克制,却早已经表现在你脸上了。
一直到很久,甚至过了好几年,那使我难堪的羞辱,一直刺痛我的心。
我必须提起我们的故事,才能诠释我的心情。噢,『我们』这亲密的词语让我感到心痛,容我修正成『我』和『你』的故事。在我跟你还不相识的岁月中,我想说,爱到卡惨死并非我的天性-这不是要寻求同情,这是我少数所能维持的自尊。
当父亲第一次带你回家时,你在玄关脱下仍看的出多次修补痕迹的黑色帆布鞋,你打开鞋柜,扑鼻的甲醛味使你咳嗽,你的举止是如此优雅流畅,我能感觉的到母亲是多麽喜爱你,母亲是有洁癖的人却轻拍你的背,不畏惧你的口沫。
你问我怎麽知道?因为那时我蹲坐在楼梯间窥探你,看着你与父亲欢谈甚欢,看着你拿起我最爱的绿色茶杯,看着你的喉结美妙的震动,看着你开门离去,我陶醉在你的举手投足间,突然,我被一股疼痛惊醒,因为害怕自己失礼的举动被发现,我手指紧掐着大腿造成瘀青。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的痛。
我的背景不需要隐瞒,我来自一个高等教育的家庭,从小就跟每个人不一样,放学不准私自出去玩,父母帮我立志读最好的名校,然後嫁入豪门。虽然社会阶层在这个时代中已经不重要,我的家庭却是异类,保守而严谨,我父亲承袭着某个遥远国度的皇室血统,也连带承袭着皇室的礼仪与思想,这是血缘造成的文化。
记得有次父亲正在招待客人,让我注意的是他闪闪发亮的表,表带是由很多个圆形玻璃组成,每一个圆形玻璃里头都有成双的蝴蝶,那蝴蝶可真漂亮,翅膀上镶着闪耀的钻石,蝴蝶每一个细节雕刻的十分精美。
「太太,请问你那美丽的手表值多少钱阿?」
後来,我跪了算盘跪了四小时又十四分又二十七秒,我十分後悔这个愚蠢的问题,我所崇拜的父亲嚷嚷着我是个没教养的女孩,粗鄙的要命。
德文是我的德文老师,这十分有趣绕口,德文老师教我德文,每个礼拜三都会来到我房里教书。德文年纪大了我九岁,更糟糕的是,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的大,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大我十四十五岁。
他有稳重的法令纹,笑开怀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会浮出来,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神会随着笑声闪动着光辉,我的心也随之浮动,看他笑是我最幸福的事。我爱他爱的很突然也很匆促,我用充沛的感情对他,我不否认我当时渴望接触他的双唇,可惜我太虚弱也太兴奋,他没有察觉我是愿意献给他的。
糟糕至极的是,几乎记不起你如何示好。
说不出你是如何谄媚我让我动心,说不出你的双唇的柔软度,说不出你身体的痣在哪个部位,我也不愿再想起。也许是爱你爱到丧心病狂吧,我跟父亲说我找到了最恰当的归宿,我要追随你,没有什麽比那样戏剧性的逃家更适合表达我对你的爱。
我心平静,与你前往你所说的爱的小天地。睡梦中被雨滴敲打在桶子的声音惊醒,打扫时被冲出的蜘蛛吓的发抖,锅炉间的乾燥烟雾损伤了我的喉咙,我可曾恨过你?你爱她爱的如此痛快,从不顾念我有多麽难受。
我记的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後,我跟着你在广场旁的树荫下度闲,两个小男孩正追逐一个小女孩胡闹,大人们正聊的开心,我注意到广场另一边的动静。
她,与几个大男孩一路谈的眉开眼笑,正笔直的朝树荫这边走过来。那倒不是因为她长的美我的目光才不离开她,也不是因为她整个姿态所显示的风韵和抚媚,而是因为她那双深藏在浓密眼睫毛下闪闪发亮的棕色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黑色,我不否认我是多麽爱幕那双眼睛。她那个灵活鬼魅般的眼睛眨呀眨,上面是两条浓眉斜挂在那里,给她雪白般的肌肤画上十分醒目的斜线,如果把她称作艺术品也不为过。
她轻盈的走过来,优雅摆弄着她的腰肢,我想那双迷人的棕色眼睛生在她甜美的脸上已经迷倒过不计其数的男子,但是,我发现她脸上有一股被压抑的情感,从她的那双灵活的眼睛和笑盈盈的樱唇中掠过,我懂这种情感,知道它的特徵,从她忽而从眼睛的闪耀,忽而从微笑中透露出来,看到了她因为人家对她倾倒而陶醉,看到她洋溢在嘴唇上的兴奋满足的微笑。她故意收起眼睛里的情感,但它违反她的意志,又在他那隐隐约约的笑意中闪耀着。
我回头瞥见德文神情,你一向沉着的风度和坚定的眼神去哪了?你的眼神飘忽不定,我在你的眼神里只看到惶恐与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小火球闪动。我怨恨她天使的脸孔,当她用亲切温和眼神与德文说话时,我无法止住我的醋意。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故意用出深深的酒窝,像蝴蝶般翩翩起舞睫毛不停晃动,然而,她达到目的了,德文的眼中只有她,容不下别人。
你可想到,我正在你的身旁?让我亲自看着你们的媚眼传情,你知道这让我有多难受?你三天两头的留我孤单的在家里,我时常半夜惊醒,深怕哪天你回来,我熟睡到无法听见你的敲门声,让你在外头受到寒风的鞭打。
好不容易纳凉爽的下午盼到你在家门口,我知道你离不开我们爱的小天地,我勾着你的手想要重温第一天来到你的家的幸福感,但你不发一语把我的手甩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沉思,我观察着你许久,你时而用涣散的眼神看着天花板,时而从椅子上跳起来破口大骂,时而焦虑的在客厅来回踱步,我尽可能的想要得到你的注意,一眼也罢。为了让你不受外人打扰,我让你住在地下室,我又惧怕你觉得寂寞,带着满腔的爱意温暖你,你大叫的把我推出门外。
尽管你冷淡的说不想见到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只是压抑着对我的感情,你怕我不够宽容去原谅你的罪行,但是,我是愿意的,我愿意原谅你的,德文。
我尽量呆在家里,家是我唯一的庇护所,我让自己忙着,一股热的忙着琐碎的小事,外面的闲言闲语满天飞翼,今早从窗外看到隔壁的太太牵着小马尔济斯散步,碰巧遇到广场婆婆,再窗户我就听到她兴奋的大声嚷嚷:
『你知道前几天广场发生了什麽事吗?那可真是个大消息,那天棕眼小妖精璐卡在广场与何家三兄弟打情骂俏,你知道後来干麻吗?别急别急,你知道德文吧?对,那个千金小姐追随她那个,那天他梳着油亮亮的西装头,穿着黑色燕尾服,怪滑稽的。手捧着一束鲜花,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穿越三兄弟走到璐卡面前,从口袋里拿出小型音响,我还没看过那麽小的音响,你等等,别急,听我说。他从口袋拿出那个精巧的音响,然後播放结婚进行曲,很浪漫吗?哈哈,後头更精采,他把鲜花举在胸前对璐卡说:「璐卡,亲爱的,你是我的生命,你让我的心脏跳动不停,我会成为最了解你的人。」璐卡推开德文,她走从树荫下走到池塘那边,对德文说:「你瞧瞧,这就是我们的距离,现在是,今後也是。」』
这段话我听进去了,我突然一阵恶心,心像被扯烂一般,胃像绞烂一般,又是这种感觉,被抛弃的感觉,孤独的感觉,被迫接受不想接受的事实。
就像以前在派对中只独自喝果汁,别人并排走路聊天我只能望他们的颈子,体育课分组我就等着被老师裁决,是落单的感觉。一直觉得没人有能够懂我,但我遇到了德文,只有他知道我不敢吃洋芋片,不敢承受恼人的喀滋喀滋声,知道我何时会真哭何时会假哭,熟睡时会打呼却又容易惊醒。我知道只有你懂,曾经这令我窝心幸福,现在像一把盐,洒在我撕裂的心。
璐卡,真得是很可人的美人儿,我知道你那可爱的脸蛋隐藏着残酷,你良好的礼仪是社会规范给的,眼睛却骗不了人,你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同情及鄙视,你的微笑嘲弄我的感情,市集那天你故意在我面前牵起德文的手,我愤怒到胸膛强烈起伏,我只想把你杀死,我埋脸在双手中,想痛哭,想放肆的哭,眼泪却也跟我作对,只感到双眼乾涩,为什麽人生有那麽多选择?为什麽我要离开爱我的父母?选择了怎麽没有人能帮我承担?为什麽人有情感?承担的滋味为什麽那麽复杂?
我的知觉慢慢流失,我分不出我的手在动还是脚在动,没有任何感觉,渐渐我看的一到模糊的光,光照着我暖洋洋的,抽离我的难过,我突然觉得我好幸福,就像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不需要担心受怕,安详的躺着无拘无束。忽然一阵闪光刺激的我眼睛,我极力想睁开,我睁不开来,我开始倦怠放松我的身体,像在漂浮一样,忽然,有股湿黏的触感,从一小点的在我衣服上,慢慢的扩张开来,渲染成一朵鲜艳的红色玫瑰花,慢慢的流入我的手心,优雅的填满我手中的纹路,红色渲染着我的手纹。
是你杀了我,你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