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的动作,连静雅拿着仙贝的手都停在半空中,和晋弘两个人同时看着桂杰,带着全然的诧异。
“你不觉得那样很傻吗?”晋弘直觉桂杰实在不够成熟。
“不会,我到现在都没後悔过当时的想法,为了怡雯,我愿意那麽做,那很简单,要从一个好学生重回原来的浪荡生活,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桂杰说得有些伤感,他一边说着,心里很复杂。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办法去忘记怡雯,就算少薇在身旁,看到少薇,心中总还有着对怡雯的歉意,就算後来怡雯做了一堆无聊的报复。
不同於晋弘的惊讶,静雅是笑着说:”我不相信少薇会让你这麽做,她默默陪你走了一段路,表示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吧?”
桂杰笑了,他大力点着头,”要不是少薇,我现在大概不会在这里吧?”
顿了顿,桂杰耸着肩膀,叹了口气笑着说:”有时候人真的是自作自受吧?那天怡雯当着我的面,破口大骂少薇为什麽带我去念书,教我装好学生,她不听少薇和我的解释,还打了少薇。也是因为她打了这一巴掌,连我也一起打醒了,她真的不适合我,无论我有多喜欢她,她不是一个会为了我做什麽的人,就算我为了她做这麽多,她还是无动於衷。”
合十的双掌撑着脸,桂杰带点语重心长:”这麽说也许很自私,但是少薇她为我付出多少,我都看在眼里,还莫名其妙被打,而怡雯,她什麽都没为我做过,甚至於还把我为她做的事当成屁。我很清楚我很喜欢她,但是,她根本就不适合我,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晋弘很满意地点着头,”你终於知道少薇的好了吧?”
桂杰给了一个”那还用你讲”的表情,但马上要转成了困扰不已,皱起了眉头。
“怎麽了?後来又发生什麽事吗?”静雅察觉到了其中还有些问题。
桂杰沉重无比的点了一下脑袋,”後来,怡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和少薇在一起的消息,那个时候,我在另一家咖啡厅上班,她就跑来店里大吵大闹,害我在半年里面,连换了三家店。她也不只骚扰我,她还去少薇的学校里头找她麻烦,被校警捻出学校好几次,也逼得少薇换了一间学校。”
“这麽疯?她应该还很爱你吧?”晋弘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一个很直觉性的答案。
“是啊!她每次来找我的时候,都要我跟她走,不要再跟少薇在一起。”桂杰说得很不以为然。
“一开始我真的会那麽想,以为她真的还很爱我,曾经,我跟少薇分开过一段时间,又跟怡雯在一起。但当我又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却不像来找我麻烦时表现出有多想念我,反而把我丢在一边,她玩她的,我玩我的。我渐渐发觉,她只是单纯想把我抢回来,不想我跟少薇在一起而已。”
晋弘心里忽然有种庆幸,还好没遇到这种疯子。
静雅则是走到桂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少薇不会去计较这个吧?她还是会等你回到她身边,我想结果应该也是这样。”
桂杰眼里有泪光闪着,他带着心疼的哽咽说:”静雅,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敢去找少薇,是我跟怡雯分开以後,怡雯又去骚扰她。少薇才又来找我,她不在意我之前那样对她,反而告诉我,她想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说到这里,桂杰已经滑了两条泪痕在脸上,这是打从心底的感动,只因他知道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的,无论他做过些什麽,少薇总是包容,以及静默地等待着他。
“静雅,我不能保证怡雯会不会来『极光』找麻烦,如果她又来的话,我不会让你难做人的。”桂杰说得很坚定,他已经惯於去应付怡雯的骚扰。
他当然也很清楚,以怡雯的习惯,不闹到他做不下去,怡雯是不会停手的,到时,他也有离开”极光”的打算。
静雅侧低下脸,看着桂杰那一脸的”英勇赴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准你走,桂杰。我袁静雅不是会怕麻烦的人,你认识我这麽久了,不应该不知道吧?”
晋弘也在旁边笑着说:”静雅说得对,别家店怕麻烦不敢请你,可是极光没有你,厨房就等於空了!我们怎麽能让你就这样跑了?”他说话的语气,竟有几分老板的架势。
破涕为笑,桂杰拿起红酒,替静雅和晋弘斟满。美术灯下,三个人高举酒杯,叮当的碰撞声,配合着异口同声的”乾杯”!
深夜,晋弘和桂杰已经醉得不醒人世,静雅却还是醒着,她睡不着,就算酒精如何麻痹她紧绷的神经,却还是没有收到效果。
打开电脑,液晶银幕散出淡然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又再度打开那封邮件,一字一句端详了许久。
﹝无论如何,也该做个结束。维阳,因为你,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真的想再见你一面,把一切说清楚。﹞
打定主意,静雅快速敲着键盘,她没有多打一些什麽,只是打上了”极光”的地址和联络电话,还有店名。
没有迟疑,静雅按下了寄送键後,走出了和式房间。这时客厅的灯火早已尽灭,唯独从和式房间里头跑出的灯光,蒙胧散在客厅里头。
晋弘看来俊帅却又幼稚的脸孔,在微黄的灯下,梦境一般的模糊;静雅看着那张脸以及带点混乱的梦话,伫足许久。
﹝欧阳,为什麽你会喜欢我呢?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是你给我勇气,去面对维阳。﹞
微笑,静雅走进浴室,水哗啦哗啦作响,没吵醒任何酒醉中的人们,而天边的地平线上,旭日的白,也随着水声慢慢涨了起来。
◎◎◎
七月,暑日蒸人。海岛上的气候总是热人的,除非有台风叩关,否则整个炎炎夏日,光出门就会是种累赘。
静雅也没什麽选择,极光就是她最主要的生活空间,打理一家店面就是这样,尤其是她还坚持不肯休息,除了元旦和农历年之外,她天天开店。
有时她也想过,这会不会是种变相的以工作来掩盖自己对於”恋爱”这件事背後所隐藏的恐惧,以及对於某人深深的思念。
当她回信给维阳之後,她开店开得更加勤奋了,虽然还是维持着早上九点才正式开店,不过她总是六点不到,就已经到”极光”里头,把铁门大锁一类的全都打开,坐在昏暗的店里头,弃妇般透过店门正面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看着为数不多、来来往往的人们。
她心里设想着,如果哪天维阳从国外回来,说不定会因为时差而提早来到,她多害怕他会因为店没开而就此离开,也因此,静雅多多少少的有些後悔,打从心底抱怨自己当初为什麽不直接给他家里的住址和电话。
只是每当静雅这麽想的时候,总会又担忧起来,要是他跑去家里找她,但她在店里怎麽办?她一天在店里的时间是多过在家的。
她也曾想过,把店里和家里的电话地址都告诉维阳,可一如许多电视剧里头所上演的,静雅害怕两人总是擦身而过,总会她去店里他去她家,而她回家他去店里。
但打从心底最後悔的事情却是,她没有把自己的手机电话一并写给他,在将近一个月前的回信之後,静雅总想要再附上自己的手机号码,不过,她矛盾地寄不出那封写着行动电话号码的信。
希望太多,失望也就跟着多,而静雅心里虽想着再见到维阳,也想再跟他说话,却又不想表现得过於积极,好像用行动表明着自己已经想他想了很多年,她做不到,毕竟当初分手是分得如此令人不堪回首。
然而静雅这种一别以往、更加勤奋的工作态度,事实上是苦了晋弘,他自从知道静雅会一大早就到店里之後,他也提早了自己到”极光”的上班时间,虽说这多少是有点痛苦的,但晋弘不太在意,他只想陪在静雅的身边,就算静雅天天清早只是凝望着窗外。
桂杰和工读生皓明则是一如往常维持着正常的上班时间,只不过偶尔还是会消谴一下静雅,就像这时桂杰走进店里头,看到两尊石雕放在柜台和吧台後方,而他端了两杯冰红茶,轻轻放在他们的面前。
“静雅,我在想,『极光』要不要开始卖学童营养早餐?要不然你们每天这麽早到店里头来,真的是种浪费人力的事!”
桂杰才说完话,里头的皓明已经从送餐口探出头,接着说:”对啊!还可以让你们多动一动,免得变成蒋公铜像。”
听到皓明这麽说,桂杰也不由得跟他一起哈哈大笑;晋弘白了他们俩一眼,继续趴在桌上,偶尔翻过眼看看身旁的静雅,她仍然是静素地望着窗外,而他就像只陪着主人的小狗,能在身旁,就感到开心。’
静雅还是望着门外,略冷地回了句:”可以啊!不过不加工资,只要你们想卖,我不介意。”
桂杰无奈地摊了摊手,而皓明则是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两个人回到厨房里头工作。
一如往常,九点钟整,打开该打开的灯,翻开”欢迎光临”的门上挂牌,然後把小黑板上写着今日特价品的内容连同美术架一起摆到门外。
第一个客人,就是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说也奇怪,他好像没有工作一样,或是说,他根本就是把”极光”当成他的工作场所,每天都来这里报到。
当然也有人把”极光”当成工作场所,那就是某些作家,他们总是会贪恋着二楼的透明天花板,而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打开他们的手提电脑,开始书写着他们的作品。
可是这个全身黑不拉叽的男人却是什麽都没带,他似乎只负责”吃”和”喝”,每天一来就是开始点餐,然後付帐。
他天天说着是在等人,却从来没见过什麽人是来找他的,但令晋弘最看不过去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每每盯着静雅不放。
晋弘身为店员,却又没有办法说些什麽,心里头虽然是百般的不爽,却又要抢着去服务这位客人,因他实在不愿意静雅亲自过去,又被这个诡异的男人用视觉非礼。
他今天还是第一个来报到的,打开菜单,他点了一份早餐组合,还有一杯冰的橘子绿茶。写完点餐单,晋弘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麽,让他无法率性离去。
他和那个黑西装男人对看了一眼,晋弘刻意转过头去,可是脚下却没有移动,他也不是这麽愿意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只是一直没听到”那个”,晋弘就无觉得若有所失。
铃声响起,对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当他坐下身点完早餐之後,那个赛马音乐的铃声就一定会响起,而晋弘每天等待的就是这个,这实在是个相当奇怪的习惯。
回过头,时钟的指针在九点十分,赛马铃声是第一次迟到,以往从听到铃声到转头看时钟,都应该是九点五分的。
“您点的餐马上就送过来。”晋弘满意地笑着离开,心情爽朗不少。
静雅从二楼下来,与那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点头微笑之後,走到吧台旁,翻阅着一些出入帐的表格,并不太去注意那人的存在。
“吉凶未来先有兆”,这是句古谚,意思是说明在任何好事或坏事来临前,必然会有某些徵兆,但一般人是往往都不知情的,因为这些预兆往往既平常,又小得让人难以发觉。
今天的客人异常的稀少,到了快十点,店里却还是只有那个穿黑西装的客人而已,无聊透顶到晋弘整个人趴在桌上,大打呵欠。
静雅则仍然望着窗子外头,心里还是期待着能见到维阳。信都寄会去那麽久了,也不曾收到他的回信,他是不是真的会回来呢?
这时打开门进来的人,是静雅再熟悉不过的少薇,她穿着如同一般粉领族所常穿的水蓝色套装,及膝的那种,脖子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不是整串真珠,而是一条细金链中央坠着一颗粉红色珍珠。
薄长及肩的秀发因门的开阖而摆动着,她走进店里,手里头提着一大盒东西,先是跟静雅的方向微微行了个礼,然後才走到吧台旁。
少薇把那个用红色厚塑胶袋装着,看不见内容物的盒子放在吧台上,”静雅姊,这个是我老家产的芒果,送给你们吃。”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罗!等一下,我帮你叫桂杰。”静雅正要转身,她没看见少薇脸上有几分紧张,似乎不太愿意让静雅去叫桂杰过来似的。
静雅还没叫,皓明已从送餐口探出头来,他一看到少薇,连忙皱起眉头说:”啊!少薇,你来得不巧喔!桂杰他说趁今天客人不多,所以顺便去采买一点消耗品,要等等才会回来!”
少薇一脸像是安了心,”没关系。静雅姊,我和一个朋友约在这里见面,我想先到楼上等她。”
静雅拍了拍晋弘整个人懒散的肩膀,晋弘点点头,一边开始问少薇想吃些什麽之类的问题,一边带着她走上楼梯。
窗外的天空带着点阴沉,据昨晚的气象报告所说,那和最近相继形成的两个台风有关,虽然是不同时间形成,不过都是直扑本岛而来,预计是在明後天才会侵袭,所以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一大早还热得吓死人。
“静雅,刚听天气预报说,两个台风今晚会一起过来,那你明天还要不要开店做生意啊?”皓明有点懒懒的,他一向慵懒,像全身上下没几根骨头支撑一样,瘫在送餐口对静雅说着。
静雅没回头,她低头按着计算机,”你又不想来上班啦?大少爷,你上个月不是才请过几天假?”
“没有啦!我可是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又不像你有台车子,我可是每天一个人很可怜的走路来上班耶!再说,两个台风一起来,要是因为来上班而被招牌和路树打到怎麽办?算不算劳工意外伤害啊?”
皓明总是一大堆理由,但这多半是因为无聊造成的,桂杰出门,他一个人在厨房也闷得慌,乾脆找静雅来抬杠。
“好啦!明天要是宣布不用上班上课,你就不用来,可以吗?”静雅用笔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在会计帐上写下几个数字。
“我猜啊!就算明天有十个台风来,你也会开店吧?”皓明并不明白静雅的处境,他真的是无聊到没事可做。
低头算着帐的静雅稍稍呆了一下,”那只能怪我的命不好,因为有你这种员工,所以我还是得苦命地来上班。”
“哈!又干我什麽事了?”皓明笑得很开心,此时的他,从眼角瞄到了有个提着公事包的男人推开店门,走了进来,他也马上提醒着静雅:”老板,有客人来了喔!”
顺着皓明言语的风向,静雅抬起头,看着那个刚走进来的,全身上下都透着销售员气质的客人,她从膝盖打量到脸,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那个人先说话了,”静雅,你想不到我会来这里找你吧?”
这时的晋弘正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见到静雅一脸的惊诧,加上那个人的说话口气,他直觉地认为这个人一定就是张维阳,那个让静雅至今还忘不掉的旧日大学时期恋人。
静雅长长叹了口气,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手握得紧紧的,大约过了几秒钟後才说:”是啊!我一点都想不到你会来,没事的话,就请你离开吧!这里不欢迎你。”
晋弘脸垮了一半,特别躲在楼上偷看的他,打心里的无法置信,为了静雅会这样去驱赶一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人?不是应该要跟这个人来个相见的拥抱或拥吻吗?
“静雅,你不要这麽绝情好不好?我今天早上已经跟我老婆说好了要跟她签字离婚,孩子也归她了,你知道吗?这都是为了你!”那人说得带点火气,他极力想去陈述为了静雅,他到底做过了些什麽。
一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从那人走进店里之後,就从上衣口袋里头拿出了一个银色的长方形小盒子,他按下上头的按键後放在桌上,一面静静看着静雅和那男人的争论,还挺热衷的模样。
“邱、毅、冠先生,我请你从今以後都不要来骚扰我了行不行?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不要来这里找我的麻烦!”
“啪”一声,重重阖上会计帐册的静雅,站起身,直瞪着眼前这个令她作恶的男人。
“你跟我没有关系?袁静雅,你他妈的不知道被老子上过多少次了?你跟我没有关系?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何况你还是我破的,难不成你忘啦?”毅冠完全的恼羞成怒,说起话来无比尖酸刻薄。
“那又怎麽样?”静雅冷然插着腰看着他,”邱毅冠,你以为跟你上过床的女人就该跟你结婚吗?并不是每个女人都笨得跟你老婆一样!”
一滴冷汗顺着前额,滑落到晋弘的鼻头。
原本听到邱毅冠那一堆废渣般的言词时,他本想要马上冲下楼骂人,可是静雅反应却超出他的预期。
从他来到”极光”以来,他从没见过静雅如此强势的作风,更没听过静雅讲过这麽劲爆的言语。
见到静雅的态度如此强硬,毅冠并没有如同晋弘所想像的那般,以更强硬的姿态顶回去,反而是瞪着静雅那一脸肃杀的脸庞,脸色异常难看,在吞了几口口水之後,静下了怒气。
“这麽多年了,你为什麽不明白我的心意?我跟我老婆离婚,连孩子我都不要,你还没办法了解我的心意吗?”
“砰”的重击声,来自於毅冠重重把自己的公事包往吧台上用力摔落,发泄着他一腔累积的怒火。
“你的心意,我很明白。”突然的温柔,让晋弘和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都同时望向了静雅。
她细白的手掌搭在毅冠的脸上轻抚着,皱起眉头的她,看来颇为伤感。”可是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吗?”
瞬间变脸的静雅,静素而有涵养的脸上,温柔如流星般一闪即逝,手挥落的速度却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强烈,重重打了毅冠一巴掌。
也不知道是因为静雅这一巴掌来得太快,还是因为毅冠本身体质就比较差,他竟然被这一巴掌打到整个脸砸到地面上,久久无法爬起身。
晋弘摀起了嘴,对眼前静雅翻脸如翻书般的行为深深感觉到史无前例的震惊,而那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更是瞪大了双眼,手忙脚乱地把桌面上那个银色的小长方形盒子收进上衣口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