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超越大山学长,也没有与他并肩,只是维持自己的速度,跟在他的後头。学长跑步时,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一种无可动摇的气场,好像不管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又或是遇到任何的突发状况,他既不会受影响也不会逃避,而是直接采取迎面对决的姿态……所以,即使在阿韩学长从田径场上逃走後,他仍旧坚守自己的岗位,一步也不动摇的守护这个社团,守护他的梦想,只为了等候说不定有一天会再次回来的阿韩学长?──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但再回想到那日大山学长用着『叛徒』、『胆小鬼』这样严苛的辞汇来形容阿韩学长时,不也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吗?
或许,比我或是麦子,更甚是其他人,最希望学长再跑步的,其实是大山学长。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慢跑二十分钟後,学长在要回到直线跑道巡视黄绿红学长练习状况前,要我慢走一圈後,再继续作每跑四百公尺、间休两分半的间歇性训练。
我在休息、跑步、休息、跑步的过程中,脑子偶尔想着大山和阿韩学长的事,就这样不知不觉跑完了十圈,但可能是因为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事上,所以当我完全放松休息後,才突然觉得全身沉重的像颗铅球一样。在简单的帮双脚按摩後,正要拖着步伐回社办时,耳边听见有人叫我的声音。寻声抬头望去,好久不见的加彻哥正坐在操场旁的看台、第二排的位置。
「小奈好厉害喔,一直跑一直跑的,好像都不会累的样子。」等我走近时,加彻哥咧着嘴说道。
「才怪,我累死了。」我踏上阶梯、在加彻哥身旁坐下,「你在这里多久了?」
「你们社长离开不久後。」
这麽久了?我竟然都没注意到。不过加彻哥今天也没去篮球队练习吗?
「听我们队上说,你之前和一个外校的男生几乎每天都去找阿韩,那是怎麽一回事?」
听见加彻哥这麽问,我就放心了。就是在那段时间,他向社团请了假,我因为猜测到加彻哥没有出现的原因,所以即使在学校或是回家路上都碰不到面,我还是按奈住『找他』的冲动,因为我想,如果他想告诉我时,自然就会来找我了。
所以,已经调适好心情了吗?我正这麽想时,耳边又听见他呼唤的声音。连忙收起思绪,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麦子来找我、阿韩学长国中时的事、还有那日的冲突,都一五一十的一并告诉加彻哥。
「原来阿韩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听完後,加彻哥像是在消化我所说的一切,慢了几拍後,才这麽回应。
「只是,现在弄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需要我帮忙吗?」
「不要不要。」我挥手,「我不希望你也被牵扯进来,既然是我自己开始的,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就不插手罗!但是如果真的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好。」
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後,两人很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然後不约而同地望向人群几乎都散去、照明灯也一一亮起的操场。太阳下山後的温度,就像坐溜滑梯一样,一下子降下了好几度。我将运动外套的领子拉到顶、双手放入口袋。
「会冷吗?」加彻哥看向我。
「还好。」虽然可以感觉到冷,但还不到受不了的地步。
「那可以再陪我坐一下吗?」
「嗯。」
我望着加彻哥一会後,移开视线、转而落在伸直的双脚上的白色球鞋,心里对於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有种预感。果然才刚想完,耳边就听见加彻哥和刚刚开朗音调完全不同、略带着疲惫的声音。
「我其实啊,一直很想跟你说谢谢,谢谢你那天什麽也没问,……还有对不起,让你看见了这麽难堪的一幕。」
我摇头,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但是最近的生活一团糟……呵,应该说一直都是这麽糟。总之,抱歉,现在才跟你说。」
我很想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但那道轻笑声,苦涩得让我的胸口发酸、喉咙发紧,我只能更用力地摇头。
「这次搬回来,其实是因为我妈发现我爸有外遇。」加彻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於要面对逃避已久的伤口,在它开始化脓、变得更严重前,决定鼓起勇气来正视它。
「那女人是爸爸在工作上认识的,两人好像在一起很久了,只是我妈一直到去年才知道。原本他们是想先瞒着我,甚至有好几次都刻意避开我、关在房里吵架,但我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三岁小孩了,就算他们故意在我面前装没事,我还是可以从他们的互动、眼神中观察出来,所以後来当他们告诉我要分居时,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他们还说这是逼不得已作下的决定,希望我能谅解,但是我谅解他们,又有谁能够了解我的心情?……这就是大人的自私吧,虽然嘴里说爱,但是要抛弃时,装出痛苦、难以抉择的样子後,还不是丢下了,轻而易举的。
「……小时後,我很难见到总是忙着工作的他,但是只要他有空,就会带我到游乐场玩、到百货公司买玩具、听我说学校的事、爲我解决烦恼;就像一般、普通的爸爸那样。如果,他是那种和小孩一点也不亲的爸爸,我或许还有理由恨他;但偏偏,他不是。……为什麽他不是?为什麽?」
加彻哥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卷入了风中。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这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